第二十八章媽媽要結婚
下班之後，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我的私人物品很少，僅裝了小小的一個箱子，裏麵有一條已經用掉毛的毛巾，一隻大學時代用的鋼筆，還有一張好多年前跟爸爸媽媽的合影。當看見這張合影時，我都忘記了這是什麽時間一起去照的。看相片上的人，我還小，大約七八歲的年齡，傻傻地撅著兩條小辮，瞪著一雙被厚厚的眼皮包裹的小眼睛，很迷茫的樣子，臉上沒有笑容。爸爸媽媽分別在我的兩側，他們臉上也都沒有笑容，還很年輕的臉頰繃得緊緊的，像是剛剛打完架的樣子。
看著這張已經泛黃的陳舊的相片，我的眼睛一熱，幾乎掉下淚來。曾經我也有一個家，雖然它不和諧，但是畢竟是容身之處，畢竟還有爸爸媽媽。現在呢？
最後看了相片一眼，把它塞進箱子，關上燈，對著熟悉的公司深深歎了一口氣，永別了，曾經的衣食父母，曾經給我帶來憂傷快樂的發源地。
走在空寂的走廊裏，聽著高跟鞋敲打在地麵發出的空洞而又寂寞的聲音，我決定要去爸媽家看看。
坐在去往爸媽家的公交車上，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現在這個所謂的家屬於誰了，是屬於爸爸還是屬於媽媽？屋裏會不會像是還未清理的戰場，一片淩亂而淒涼？而媽媽該是怎樣的悲痛，她的雙眼一定哭得紅腫紅腫的吧？
我回去之後又該怎麽辦呢？該怎樣麵對剛剛離異的爸爸或媽媽？怎樣撫慰他們內心的創傷？
熟悉的棗紅色的大門就在麵前，但我卻遲遲不敢去打開，好像隻要一打開，裏麵就會跑出凶猛的怪獸。也許是爸爸佝僂著背，也許是媽媽滿臉淚痕？
猶豫了好長時間，我才試探著慢慢推開一條縫。鼓起勇氣透過縫隙看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淡淡的粉色牆壁，就像夢中的淡粉色天空，又像新娘的窗幔。我驚訝極了，前一次回家，還是一成不變的多年汙穢不堪的牆壁現在卻像被變了魔術一樣。我不由得推開門走了進去，頭頂上更是有一盞碩大的圓形吊燈發射五彩的光芒，變幻著夢幻般的色彩。煥然一新的紅色皮沙發、栗色的玻璃茶幾，鵝黃色的落地窗簾，仿佛在彰顯著主人內心的喜悅。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過。更何況現在爸媽已經分崩離析。
這是我的家嗎？我心中不由得懷疑起來。而陌生的一塵不染的光滑的乳白色地板更是讓我遲遲不敢邁出腳。
“咦，小眉，你回來了？”正在我發呆的時候，媽媽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水餃從廚房裏走出來，一見到我，她高興地喊起來：“誌強，快出來！小眉回來了！”
隨著媽媽聲音的下落，一個身戴藍色圍裙的中年男子帶著一身的油煙氣從廚房裏走出來。
“哦，這就是小眉嗎？真是大姑娘了。”男子五十歲左右的樣子，半頭白發，發質很硬，棵棵頭發都豎立著，他個頭不高但卻體格魁梧，粗眉大眼，國字型的臉，臉上堆滿了笑容，臉上寫著濃濃的幸福。
我的心驀地沉下去，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內心翻騰、升起。
“媽！我爸呢？”我有些生硬地問道。
媽媽臉上露出訕訕的表情，但隨即就被滿褶子的笑容給覆蓋了，她好像沒有聽見我問話似的，說道：“小眉，這是你李叔叔。。。。。。我本來想告訴你的，我們準備這個星期六舉行婚禮，你來參加吧？”
“我問你，我爸呢？”我換了副臉，惡狠狠地說。
“嗯……你爸說他負責通知你……我們離婚了。他還沒有告訴你嗎？”媽媽眼光躲閃著，小聲說。
“他負責通知我？你安排的？負責通知？嗬，真可笑！你把房子都收拾好了，你怎麽不再安排他通知我，是你把他從這間屋子裏趕出去，是你要跟別的男人結婚啊？”
“小眉，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參加……”
“我不會參加的，你也沒臉讓我參加！。。。。。。你拋棄了爸爸！拋棄了我！你真自私！”
“小眉，不是這樣的……這件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先坐下，聽我跟你解釋，好不好？”媽媽變得慌亂起來，她近似哀求地看著我。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事實已經擺在這裏了！是你毀了這個家，你是罪魁禍首！爸爸好可憐，他竟然被你從這個家裏給攆出去了，我還怪他，我還深深傷害了他！”想起爸爸無望悲傷的眼眸，我的嗓子哽咽住了。
“小眉，你李叔叔不是壞人，媽媽也不是你想的那樣，聽媽媽解釋好嗎？”
“我不聽！”我狠狠地甩了一下頭，用仇人的眼神看著她。這時候，我才發現媽媽染發了，一頭酒紅色的發在我的麵前燃燒，幾乎要灼傷我的眼睛，而我心中的怒火燃燒地更加猛烈了。
“你就是那種紅杏出牆的女人！你太讓人失望了！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媽媽！”
“小眉！你怎麽能這樣子說媽媽？我是你媽媽啊！我心中的苦你知道嗎？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你會理解媽媽的！”媽媽瞪大紅紅的眼睛，衝我嚷起來。
“哼，笑話，你真是妄想天開，想讓我理解？理解你什麽？理解你始亂終棄、拋棄自己的老公？理解你半百的年齡尋找新歡？”
媽媽的臉忽紅忽白，像公園裏猴子醜陋的屁股，而她頂著紅發的頭在我的麵前慢慢地垂下去。
心中一陣厭惡，我一擰身子，轉過頭，向外麵走去。
“小眉！”媽媽跑上來，眼裏含著淚花，“媽媽的好女兒，不要怪媽媽，我已經盡力了，這些年媽媽活得太苦了。”
我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媽媽的臉。她竟美容了，曾經暗淡的黃皮膚現在泛著一層白亮的光，在彩色燈光的照耀下呈現著細膩潤滑的光澤，臃腫的眼袋也神奇般的消失，一雙眼睛從來沒有過的明亮，而她身上也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這是我的媽媽嗎？一個水性楊花、毫不負責任的女人？
我用鄙視的目光冷冷看著變得年輕漂亮了的她，心底深處劃過一絲冷笑，她再也不是我的媽媽了。我使勁掙紮著拿開胳膊，心中一片慘然。頭也不回地下樓梯、走上馬路。
城市的燈光像一隻隻怪獸的眼睛，發射出紅的、綠的、藍的、紫色的光，它們猙獰著在風中笑，這是一個怪獸的世界，黑白顛倒，醜惡不分。
我踉踉蹌蹌地邁著腳步，在這樣的夜裏，分明找不到方向。不知什麽時候，風吹向臉頰，涼涼的，用手一摸，才發現整張臉都已經被淚水給打濕了。
這樣的夜晚誰來安慰我，誰來溫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