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表白
楊小飛陪著我從辦公樓裏走出來，視線模糊的街麵亂糟糟一片。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這時候正是交通高峰期，商店紅紅綠綠的霓虹燈映照在積滿雨水的路麵上，燈光就像被水洗了一樣，拉的老長老長，並不時的非常突兀的變化著各種色彩，整個天地在水和光的映襯下，看上去光怪陸離，路麵上的私家車排成一溜溜的光的長龍，壓地地麵激起陣陣水花，濺到路兩邊行人的身上。路上的行人匆匆地走，手裏拿著收起來的雨傘，踩著蓄水的地麵吧唧吧唧的響，他們有的站在不遠處一堆堆地等紅燈，有的匆匆地擠上公交車，匆匆的下車，黑黑的人影甩著胳膊、邁著腿在擁擠的車流中穿梭，整個街麵像一場紛繁雜亂的鬧劇。
“我聽說你爸爸的事，心裏很難過。”楊小飛幫我抱著箱子，慢慢地走在我的身側。“我不知道你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很想幫助你，但又使不上什麽勁。”
楊小飛的話讓我感到溫暖，但同時引起一陣悲哀。
“你也別太難過了，想開些。”他繼續說道。
“怎麽想開呀？想不開。”我苦笑著搖搖頭，心中的傷痕隱隱作痛，讓我有了一種想訴說的。“其實，我心裏不僅有失去親人的痛苦，更有悔恨。那種痛苦、悔恨不是用語言能表達的，更無法排遣。特別是想起我對待爸爸的蠻橫不講理，他本來是要找我訴苦的呀，五十多的人了，卻被我又吼又叫。我太自私了，我始終忘不了他欲言又止、失望、難過又無奈的神情。我對他那樣無禮，他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就那樣認命似的、帶著羞愧、帶著遺憾、帶著悲傷，緩緩地轉過身子。那是我見到他的最後一麵，他是帶著深深的傷害離開的人世，這其中還包括我對他的傷害。。。。。。這些天爸爸的表情、背影就刻在我的大腦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裏，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如果當時他辯解些什麽或者把我罵一頓，我心裏還好受些，可是，自始至終他什麽都沒有說，所有的苦都深深埋在心裏，隻是留給我悲傷落寞的背影，我是一個不合格的女兒！我隻想著自己的感受，卻從來沒有想到去理解他，去走近他、安慰他。。。。。。現在想想，爸爸一直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我營造一片沒有風雨的藍天。我是一個不孝的孩子，可是再也沒有補償過錯的機會了。我這一生都會生活在悔恨的陰影裏。”
“小眉，你不要太自責了，有些事是我們無法把握的。你怎麽會知道你爸爸遇難呢？有時候想想命運就是這樣喜歡跟你做惡作劇。走在路上，你怎麽知道哪一腳踩在堅實的路麵，哪一腳落到陷阱裏？誰也不能預見。很多時候，經過了、上當了，我們才會後悔當初不該。其實，我也有很多悔斷腸的時候，我也時時在想如果當初不這樣該多好？可是，生活真的沒有如果，它就那麽實實在在又無情地推著你，你永遠都無法停下腳步，永遠都不能重新來過。”
也許是箱子的重量，楊小飛的呼吸突然異常起來。人也突然停下腳步，大喘了一口氣，愣愣地看著我。
互相交替閃爍的彩燈飄忽在他瘦瘦的臉頰上，讓他的臉看上去有些怪異，隻有眸子裏的光異常明亮，像與地上燈光爭相輝映的星星，清澈明淨。
“小眉，”楊小飛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無比，還帶著一點點滯澀。“我能理解你心中的苦。自從知道你爸媽離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心中的苦了。我也許是自取其辱，也許是自不量力、自作多情，但我真的覺得我們兩人的心靈是相通的。莫名的，我是那麽的在乎你，你的笑，你的哭，你的高興、憂傷、難過，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仿佛都牽扯著我的神經。這些天我就在想，也許我們早就該認識了，也許這是天意，我從來沒有對一個女孩子有過這種感覺……小眉，你明白我要說什麽嗎？明白嗎？”
楊小飛兩隻眼睛有些膽怯但又帶著少有的堅定看著我，一層層燈光打過來，照在他的臉上，像是不同鏡頭在切換。
這算是情話嗎？我腦中好像斷片了，一個已婚的男人毫無遮攔地對我說著這些話，我不覺得美好，隻覺得怪異，就像漂亮的玫瑰花上突然長出章魚的觸角來。
我咬著嘴唇看著他，盯著他的眸子，妄想讀懂他的內心。而大腦努力地想恢複運轉，一點一點的，想看清此刻真實的自己。
楊小飛眼眸中的光越來越柔和了，嘴角似乎有一些笑意。
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有著老婆孩子，卻還想打我的主意。
我在內心告誡自己。
但是心中似乎還有那麽一點滿足、一點虛榮、一點竊喜，原來會有男人用這樣溫柔的話語撫慰我，用這樣柔情的目光注視我。
眼前仿佛有一塊質地柔軟的絲絨披肩，伸出手就可以拿過來披在肩上，從此不再擔心孤獨寒冷。但這又好像隻是一個美麗的泡沫，伸出手，瞬時就會破滅，一切煙飛灰滅。
“我不明白。”我在心中輕輕歎口氣，眼光落在又濕又黑的地麵上，冷冷說道。
“呃……”楊小飛像是被冷空氣給塞住了嗓子，一個近似噎嗝的聲音響過之後，就沒有聲響，就連呼吸仿佛也被隔音了。
唉，我心中又響起另一個聲音，何必呢？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如此對待你？為什麽要擺出清高的樣子，拒人於千裏之外？你有什麽好清高的？
一種深深自責之後，我抬起頭，臉上訕訕的，喃喃說道：“其實，是我不配，你不應該對我這樣。。。。。。你有妻子還有孩子，我隻是一個沒了工作、沒人疼愛的女孩，我很無能，也很軟弱，你也知道的，就連撞死爸爸的人我都不能去懲罰她，寧願生活在萬般糾結之中，卻下不了狠心，也許像我這樣懦弱的人，全世界都沒有吧。。。。。。”
“不，不是的！那不是因為你懦弱，而是因為你太善良了！”楊小飛激動地向我身邊靠過來，紙箱子碰到我的胸前。我們兩人隔著箱子愣愣地看著對方。風掠過來，帶來秋的涼意，而正因這種涼意，讓我有了尋找溫暖的。而楊小飛表露出來的過於在意我的神情更是讓我脆弱的心在那一刻猶如被洪水衝開的大壩，稀軟的一塌糊塗。
有一霎那，我覺得自己要倒下了，倒在楊小飛並不寬厚的胸膛裏，外麵的風太大，外麵的雨太急，我真的承受不下去了。我需要安慰，需要關懷、需要庇護和溫暖！可是帶著棱角的箱子硌著我的肋巴骨，隱隱地痛。這種上的痛感慢慢地削弱了心中的渴望。
“我。。。。。。這些天很痛苦，很糾結，也很掙紮。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有家的人，既然跟人家登記了，就要把精力全身心地放在家庭身上，放在老婆孩子身上，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想你，忍不住想跟你在一起，想安慰你，保護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是一個大學生，公司的白領，我呢？一個農村出來的小保安而已，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它就像被你牽走的風箏，線就在你的手裏。”
幾個並排走的行人走過來，擠撞著我們，硬硬把我和楊小飛給擠開。楊小飛被擠到人行道的邊上，我被擠到一家商店的門口。風兀自刮，燈光兀自閃爍。又一股人潮衝過來，楊小飛抱著箱子站在陰影處，隻有一個黑乎乎的瘦弱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的麵容，看不到他晶瑩清澈的眼眸，那點燭光般的溫暖隱入黑暗之中。我想哭。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是風箏，而線在我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