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日,拂來宗的紅楓鋪滿大小山頭。

拂來宗所有內門弟子都聚集在試劍台上,青石建成的廣場夾在三峰之間,麵積遼闊,是拂來宗舉辦大型活動時的主要場地。

試劍台內高壘起十數個比試台,正在進行內門大比。

尋常時候,作為守山龍君的蟠龍都會去圍觀一下,今日聽說有宣芝的比試,它早早地便從試劍台上遊走,不知躲去了山中哪一個角落。

當初它差點被哪吒綁架走,和虛水龍魂一起在神符裏作伴,這件事在蟠龍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陰影,以至於它現在看到宣芝和她那遭瘟的鬼夫,都想要繞道走。

宣芝被蟠龍冷落,還很是難過了一段時日。

此時,她站在比試台上,卻並未祭出神符請神。她如今以符籙操控五行之力的技巧已經越來越嫻熟,每一枚符文的落點,每一條符線牽動五行之力時,都能做到精準而迅速,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戰鬥。

申屠桃隱身站在人群最後,眯著眼睛望向比試台上的人。

宣芝身著臨光院的弟子服飾,一襲雪白勁裝,薄肩細腰,長身玉立。

她手握以風力扭成的長鞭,長鞭上隻有幾縷符文金線,看不見鞭身所在,便無法預測風鞭落點,隻能聽到風鞭襲來時,破空的利響。

交戰的對手被風鞭卷入,鞭子上符文立即發生變化,引動雷光,轟得一聲將那人電得渾身毛發倒豎,翻著白眼被扔下了比試台。

看台下的弟子發出歡呼,宣芝一下台就被臨光院弟子包圍,好一會兒才從人群裏鑽出來,徑直朝廣場外僻靜處的一株樹叢跑去。

——她在比試台上時,就看到了鬼帝陛下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樹蔭下的身影。

宣芝眉開眼笑地撲過去,被申屠桃穩穩接住,“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對這些比試考核什麽的一向不感興趣嗎?”

申屠桃目光落在她臉上,皺了皺眉,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頜,低下頭來在她臉頰上來回舔了一下。

宣芝半眯起眼,臉上傳來一絲微弱刺痛,伸手推拒他,“別舔,我臉上有汗。”

你真的是樹嗎?怎麽越來越狗了?

“受傷了。”申屠桃低聲道,她的臉頰被劍氣掃到,有一條極細的劃痕,微微滲出點血。

宣芝自己都沒什麽感覺,反倒被他舔得有些發癢,傷口上殘留的劍氣消逝,那點皮外傷很快就在靈力作用下愈合。

申屠桃屈指擦了擦她的臉頰,抬起頭來問道,“你的考核結束了?”

“嗯嗯,算是吧,不過七天後宗門秘境開啟,就要進入秘境試煉了。”宣芝轉動眼眸飛快左右看了看,低下頭在他唇角親了一下,笑意盈盈地問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她為了應付宗門考核,和申屠桃都好些日子沒見了,宣芝掰著手指數了數,差不多有半個月了。

“你看上去一點都不想我。”申屠桃不滿道。

宣芝正要狡辯,忽聽身後傳來施念念的喊聲,她回頭望去,施念念剛從另一座比試台上下來,揚手朝她打招呼,快步朝這裏走來。

她看不見樹影下另一個人的身影,以為隻有宣芝一個人在,雖然師妹現在的姿勢看上去有些古怪。

宣芝張嘴想要回話,申屠桃突然抱起她往後退去一步,樹冠投下的陰影像水一樣**漾幾下,漲潮似的蔓延上來,將他們兩人的身影一並吞沒。

施念念大驚失色,叫道:“師妹!”

“我沒事兒……”宣芝隻來得及喊了這麽一聲,視野裏的光線消失,等到眼前的黑暗退去,她已經身處在熟悉的宮殿內。

申屠桃目不斜視,抱著她徑直往內殿走,宣芝看一眼外麵都還未落山的太陽,慌忙道:“等等,我剛剛才比試完,身上都是汗,讓我先洗一洗。”

蟬奴們動作迅速地準備好了熱水,還在浴池裏灑滿了新鮮的花瓣,花瓣被熱氣一蒸,滿室都是清香。

宣芝舒服地泡在池子裏,兩隻小蟬奴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後,幫她梳理長發。她泡得有點瞌睡,迷迷糊糊間聽到申屠桃說:“你那幾條燭蛇真的煩死了。”

宣芝睜開眼睛,偏過頭不解地看向他,“怎麽了?”

申屠桃撐著下巴靠在她旁邊,長發濕漉漉地垂進水裏,煩躁道:“山河圖內那麽大的地方,它們非得鑽進我的樹根下打洞做窩。”

宣芝當初在滄琅秘境救下來的靈獸最後都放歸秘境了,隻有燭蛇不願離開山河社稷圖,她便將它留在了圖內。

燭蛇蛋在山河圖中孵化,小蛇們也越長越大,離開母蛇,開始在山河圖裏亂竄。

沒想到小蛇獨立後給自己找的新家都在桃木的地盤內,這些燭蛇精力充沛,正是熊孩子的時期,在地底下鬧騰個沒完。

宣芝噗嗤笑出聲,“當初可是你要它們生下來的,所以它們喜歡你。”

申屠桃冷哼,“我又不喜歡它們。”

宣芝試圖說服他搞好鄰裏關係,“它們在你樹下打洞,還能幫你鬆鬆土,能讓你長得更好。”

申屠桃冷漠臉:“它們用我的樹根磨牙,牙齒也能長得更好。”

宣芝:“……”她眼眸動了動,從水下抬起手,並指在半空做了個手訣,掛在屏風一角的儲物袋晃了晃,一枚留影珠從袋子裏飛出來,落到她手心裏。

在申屠桃不明就裏的目光中,宣芝靈力注入留影珠,珠子裏的畫麵投射到半空,隻見半空的畫麵裏顯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童,用稚嫩的嗓音冷厲道:“孤要它生。”

申屠桃臉色驟變,聽到宣芝在旁邊懷戀地感歎,“陛下之前還非要叫我阿娘……”

她話沒說完,就被申屠桃捂住了嘴。

就像是為了印證宣芝所說,投影裏的小桃子正好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阿娘。”

鬼帝陛下耳垂紅得滴血,眸光微瞥,惱羞成怒地對池邊的兩隻蟬奴道:“出去!”

兩隻蟬奴渾身一抖,就算懾於陛下的威勢,也不忘抬起頭,飛快瞥了一眼投影裏被馬麵抱在手上的小孩,懷抱著這個大秘密退出了浴室。

不到片刻,嘒嘒的蟬鳴聲響徹了宮殿內外,在這個秋日的傍晚格外嘹亮。

小金蟬們就是這麽實誠,有什麽有趣的事,都不吝互相分享,還分享得如此高調。就算是頂頭上司的八卦也不例外。

宣芝扒拉下申屠桃的手,好奇道:“它們在說什麽?”

申屠桃捏住她的下巴,麵色不善地垂下眼,“在說陛下和娘娘原來背地裏孩子都這麽大了,為什麽不將小殿下帶回來讓蟬奴伺候,是不是蟬奴哪裏做的不好,陛下和娘娘不喜歡蟬奴了。”

宣芝:“????”

申屠桃說著,挑了下眉,“蟬奴們很傷心,它們很可能連夜化作原形將自己埋進土裏,到時候隻能麻煩娘娘一隻一隻把它們刨出來,解釋清楚了。”

怎會如此?!

事不宜遲,宣芝立即起身想要跑出去捉一隻蟬奴來解釋。

申屠桃伸長手臂毫不留情地將她抓回去,按在浴池旁鋪著軟絨的台麵上,惡狠狠道:“別想跑。”

他的吻不由分說地落下來。

宣芝濕潤的長發散落在軟絨毛毯上,眼中盈著淚,如溺水之人一般緊緊環住申屠桃的肩背。

留影珠懸在半空,縈繞著絲絲縷縷的流光,投出的影像模模糊糊,但小桃子的聲音卻清晰地穿透水霧撞進她耳中。

宣芝羞恥得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哭唧唧道:“申屠桃、留影珠,不要放了……”

申屠桃覆上她的手背,捏住她纖細的指節,誘哄道:“你自己掐訣將它收回去。”

宣芝求不動他,隻好努力集中起心神掐訣,可是每每掐訣到一半就會被他故意地一用力,撞得指尖發顫,半途而廢。

申屠桃貼在她耳畔道:“孤幼年時的聲音好聽嗎?”

宣芝淚眼蒙蒙地瞪他,“好聽個屁。”

她算是明白了,申屠桃根本就是本性惡劣罷了,和有沒有羞恥心根本沒關係!

宣芝嚐試好幾次後,一個簡單的召回手訣才勉強掐完,半空的畫麵消失在水霧裏,聲音也隨之消散,留影珠“咚”地一聲落進飄滿花瓣的浴池裏,濺起細小的水花。

日落後,外麵下起了雨,雨聲淅瀝,綿綿不絕,一直到了後半夜,雨聲才漸漸小了些。

混合著泥土氣息的夜風從窗欞裏鑽進來,撩動得床幔搖晃。

室內昏昏然一片,隻有幾星微光從鑲嵌在床架雕花裏的明珠裏投灑下來。宣芝半夢半醒間,聽到耳邊時有時無的哼唧,申屠桃在她身旁翻來翻去,睡得極不老實。

他長臂揮來,搭在宣芝身上,安靜了片刻後,手臂一攏將宣芝拉進懷裏,半邊身子都壓到她身上。

宣芝將醒未醒,夢見自己身上扒了一隻巨大的毛毛蟲,毛毛蟲抱著她不停地蹭,毛乎乎的腦袋就壓在她頸項處,蹭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在這惱人的折騰下,睡意漸消,終於徹底驚醒了。

醒來後才發現,扒在她身上的不是什麽毛毛蟲,是一隻毛桃。

鬼帝陛下可以睡覺之後,便完全變成了凡人的作息,有些時候宣芝沉迷修煉,十天半個月地不能陪他睡一睡,申屠桃就會抱著枕頭,自帶黑沉沉的怨靈背景在她身邊飄來飄去,直到宣芝實在受不了,主動爬上床陪他困覺。

宣芝被這纏人鬼壓醒,深吸了口夜裏沁涼的氣息,抬手將他散亂的碎發從自己脖子上拂開,沒好氣道:“申屠桃,你要壓死我了。”

這可真是地地道道的鬼壓床。

申屠桃又從鼻子發出幾聲她在睡夢中時聽到的哼唧,並沒有醒。

宣芝察覺到不對勁,指尖揮出一縷靈力點亮床榻上的明珠,瑩瑩光輝如月色,照亮這一方小天地。她用力將申屠桃推開一點,撐起身來,低頭打量他,“陛下,你怎麽了?醒醒。”

申屠桃眉心緊蹙,眼珠在眼瞼下不安地動了動,無意識地偏頭,在她手心裏蹭。

銀白發絲亂糟糟地從發帶裏脫落出來,搭在他臉上,宣芝抽手將發絲撥到他耳後,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輕拍拍他,“申屠桃,醒醒啊,你這是做噩夢了嗎?”

她喊了好一會兒,申屠桃才悠悠轉醒,睜眼時表情迷離,紅瞳上蒙著殘留的睡意,身上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申屠桃二話沒說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散開的衣襟下伸。

宣芝睜大眼睛,一把抽回手,警惕道:“幹什麽呀,我不要做。”

你的樹杈子不需要休息,她這個大活人還是需要休息的!

申屠桃一直皺著眉,“我隻是讓你幫我撓撓癢。”

宣芝:“……”她臉上發燙,訕訕地伸手過去,悶聲道,“哪裏?”

申屠桃坐起身來,轉身背對她,抬手將鬆鬆垮垮係著的長發攏到身前,褪下睡袍,柔軟的布料堆疊在勁瘦的腰身處。

他後背的肌肉結實柔韌,兩側蝴蝶骨的線條優美,宣芝看到背上自己才留下不久的指甲抓痕,臉上才消下去的熱度又瞬間衝上頭頂。

她幹咳兩聲,清了清喉嚨,指尖落到肩背處,問道:“這裏嗎?”

申屠桃“嗯嗯”兩聲,眯起眼睛。他渾身都有若有似無的癢意,仿佛是從骨頭縫裏往外鑽。

宣芝見他似乎真的很難受,乖乖地幫他按揉,聽他指哪撓哪。

兩個人大半夜的不能睡覺,坐在**哼哧哼哧地撓癢癢。

好半天後,宣芝撓得手指都酸了,申屠桃還是一副渾身骨頭都不對勁的樣子,眉宇之間越來越煩躁。

她擔憂道:“你怎麽回事?你全身都癢啊?是因為燭蛇嗎?”

申屠桃搖頭,燭蛇早就開始在他的樹根下打洞了,對桃木龐大的根係來說,那幾個蛇洞其實沒什麽影響。

宣芝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嘀咕道:“你不會是長蟲子了吧?”

申屠桃驀地轉過頭來,壓下眉眼,又惱怒又委屈地盯著她,說道:“你覺得孤和市井街邊邋遢的流浪漢一樣,會從衣服裏抓虱子出來麽?”

宣芝無奈地捂臉,不明白他在委屈個什麽勁兒,“笨木頭,我是說你的本體。”

畢竟申屠桃的桃木長那麽大,還從來都沒噴過防蟲害的藥。

申屠桃聞言愣愣地眨了眨眼,有那麽片刻他紅瞳微張,臉上的表情顯得極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