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共有兩個幹兒子,一個是雲天,另一個就是馮玉。
和雲天不同,馮玉是徹徹底底的太監,六歲入宮,憑借著一股機靈勁,認了黃錦為幹爹,在這大明皇宮中也是如魚得水。
不過,此時的馮玉心裏可是有些不痛快。
從內務府那裏,他已經得知雲天安全歸來地事情,這讓他有些難以理解,幾日間都是眉頭緊皺,冷麵不語。
鎮北大將軍地獨子楊真,品性頑劣,更是喜好虐待。按照馮玉的想法,雲天既然打了楊真,又被抓走,最起碼也會受一番狠辣地皮肉之苦,可是從打探而來地消息看,雲天沒有絲毫事情。
這,不符合常理。
那日在禦花園中,馮玉親眼所見,楊真帶著一眾將軍府仆從,氣焰洶洶,闖進皇宮,將雲天抓走,斷不會輕易放回。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呢?難道是楊真性情好轉,請雲天吃了幾杯茶然後送回?
不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馮玉自己都不信。
到底為什麽呢?
馮玉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他思考之時,屋外輕響,傳來一陣敲門聲。
“馮公公在嗎?”
“誰?”
“是我啊,馮公公,洗衣房地小石頭。”
門外又傳過來一聲回話。
小石頭,也是宮裏的太監,年紀小,在洗衣房做些雜事,不過他和剛進宮的馮玉一樣,機靈嘴甜,也是攀上了馮玉這顆已經長成的樹。
聽到是小石頭,馮玉臉色緩和了下來,起身開門,然後說道:“有事進來說。”
小石頭回頭張望,沒有發現人影,閃身進了馮玉的屋裏。
“是有什麽事嗎?”
馮玉坐在桌旁,漫不經心的問道。
“馮公公,有件大事我得跟您說說。”
小石頭神色稍顯急促,聲音都有著微微顫抖,顯然要說的事情讓他既緊張又興奮。
對於小石頭的神情動作,馮玉稍有不滿,他不喜歡別人拖拖拉拉,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情非得分成好幾句話說。
浪費時間。
見馮玉麵露不滿,小石頭趕緊將放在自己肚中的話全部倒了出來。
“馮公公,我聽來洗衣服的錦衣衛無意間說,鎮北大將軍楊修和他的獨子都被殺了。”
“什麽?”
馮玉猛然站起來,眼神直直盯著小石頭。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讓人難以置信。
身為當朝皇後的親弟弟,統帥百萬洪流兵甲的大將軍,竟然會被殺死?
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誰有這麽強的能力。
整個大明朝,馮玉除了皇帝陛下,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小石頭,這個消息是真的?”
馮玉不能貿然相信,再次問了一嘴。
“馮公公,我也是聽那東廠錦衣衛的人無意間說的,真假我不知,不過看那人說話的樣子,不像是假的,我知道這個消息重大,就連忙來告訴您了。”
小石頭深切知道皇宮中的生存之道,必須依附一顆穩固的大樹,如何依附,就如他這般,消息的真假不知,可態度擺在那裏,終究是讓馮玉心中感到滿意。
“行了,我知道了,這件事你做的不錯,以後多多留意,有什麽事情及時跟我說。還有注意別讓人知道。”
說完,馮玉在小石頭身上塞了一張銀票。
“哎,馮公公,您這就折煞小的了,為您辦事我可是心甘情願。”
小石頭連連推辭。
“拿著,給你宮外的老母親買些過冬的衣物和木炭,天冷了,可不能凍著。”
馮玉神色溫和,話語間也滿是關心,像一位慈愛的長輩。
“馮公公,謝謝您!”
小石頭也不在推辭,拿了銀票,對著馮玉深鞠了一躬,然後離開了馮玉的屋子。
待小石頭走開,馮玉神色一變,重新坐在了木凳之上。
或許,鎮北大將軍死了,這才是最好的解釋。
雲天既然沒事,早晚會查到是自己搗的鬼,多年以來,幹爹對雲天就是愛護有加,如果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定不會輕易饒了自己,一定要早做打算。
或許,重新找一顆大樹,才是當務之急。
可,大明皇宮雖大,值得依附的人卻不多,而且自己優勢一個太監,更是招人嫌。
正愁眉苦臉之際,馮玉想到了一句話。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在大明皇宮中,隻有一個人,或許會接受自己的依附,那就是李長青,當朝的國師。
馮玉知道,國師李長青痛恨佛門之人,恨不得將天下的寺廟全部拆了改成道觀,將所有的和尚全部發配邊疆,讓道家的光芒,灑遍每一位凡人的瞳孔。
而,他知道,嘉靖皇帝想要去取經,那雲天就是其中一人。
如果自己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國師李長青,相信他會接納自己。
馮玉想到便做,出了房門,向著國師府走去。
在皇宮的另一端,黃錦神色淡然,跪在嘉靖修道的精舍之外。
殺了鎮北大將軍,按照大明皇朝的律法,可誅九族。
黃錦已經在此跪了一夜,未動分毫。
天色深秋,寒意漸勝,黃錦的花白須發上多了一層霜。
他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不管皇帝陛下什麽懲罰,他都坦然接受,隻要不去責罰薛重、雲天就好。
不過,精舍中一直未曾有聲音傳出,想必嘉靖皇帝還未曾得知此事。
良久,精舍得金黃色雕花木門開了一道縫,同時傳出一聲悠然的響聲。
黃錦側耳,聽出了那是嘉靖皇帝敲打香台的聲音。
自從修道以後,嘉靖皇帝每日需點燃龍涎香,在繚繞的煙氣中打坐修煉。剛開始的時候,嘉靖皇帝不是親自點香,而是由黃錦點燃。
每次,嘉靖皇帝都會用手中的金錘,敲打燭台。
聽到聲響後,黃錦便會點燃龍涎香,一直持續了近十年。
黃錦雙目凝視著精舍,滄桑的目光中湧動著莫名的情緒,是追憶,或者一種淡然。
悠然的響聲再次傳來,同時,還多了一句。
“黃錦,還要朕敲第三下嗎?過來點香!”
“是,陛下。”
黃錦抽身站起,一步步的挪向精舍,長時間的跪拜讓他雙腿接近麻木,全靠心中一股內力硬撐著。
先前在將軍府中,黃錦強行恢複自己的巔峰修為,身體已經受了損傷,隻不過他一直硬撐著,沒有好好修養,身體狀況更加嚴重。
推開精舍的淡金色木門,嘉靖一身道袍,紫金冠束發,盤身而坐。
“罪奴黃錦,參見陛下,請陛下責罰。”
黃錦又是跪下,俯身叩首。
“朕讓你點香。”
嘉靖沒睜眼睛,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是,陛下。”
黃錦從地上起來,到了嘉靖身後的架子上,抽出一個精美的檀木盒,小心翼翼的打開。
盒子裏,盛放的就是比黃金還貴重的龍涎香。
檀木盒外表華美,內裏也是構造精巧,黃錦的手指在一條五爪金龍的龍爪上輕輕一按,檀木盒中又彈出一枚金色小匙。
黃錦拿起小匙,挖了一點龍涎香,放在了香台之上。
點燃,繚繞煙霧升起。
精舍中頓時如神仙洞府。
龍涎香能夠讓人安靜,黃錦吸了幾口也是神色肅穆,恭敬的站在嘉靖皇帝身邊,這次他沒有跪下。
“黃錦,年紀大了,不要動刀,小心傷了身體。”
嘉靖依舊閉著眼睛,語調輕緩,沒有多少情緒波動。
“陛下,奴才該死,以下犯上,冒犯皇家威嚴,殺害國之重將,奴才甘願領受淩遲之罪!”
黃錦將腰間的蟒紋玉帶摘了下來,輕輕放在地上。
這條蟒紋玉帶,是黃錦剛剛接手東廠之時,嘉靖皇帝所賜,對他而言,意味著很多。
此刻,黃錦將蟒紋玉帶放在嘉靖皇帝身後,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一切的一切,他愧對皇帝陛下。
“怎麽,嫌棄這玉帶不符合你現在的身份?”
嘉靖睜開眼,臉上竟是笑意。
“陛下,此物是陛下您多年前所賜,奴才未曾離身,今日歸還,實在心中有愧,忘陛下成全。”
黃錦再次俯身,向著嘉靖叩首,一連九次。
九叩大禮,在大明皇朝,意味著訣別。
“怎麽?嫌我老了,不願意服侍了?”
嘉靖站起來,伸手撫平道袍上起的一條褶皺,同時,將黃錦拉了起來。
“楊修早有謀反之心,你將其斬去,無妨無妨,至於皇後那裏,想必也不會多說什麽,他們楊家一脈,身為大明皇族,不為大明百姓著想,勾結草原大漠異族,朕沒找他們麻煩就是天大的恩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