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如晴天霹靂,轉眼間歲月靜好如易碎的琉璃,隻剩下滿地殘骸。

難道上天的意誌真的無法違背?自己擅自改動天命,所以才會讓事情如此發展,甚至連累的太子哥哥喪命!

吳婕站起身來,卻感覺頭暈目眩,眼前的家人和幸福距離自己那麽遙遠。

“婕兒!”

一片驚呼聲中,吳婕軟軟倒在了地上。

***

再一次醒過來,是在自己的床榻上。

盧王妃正凝望著女兒,眼眶通紅。吳婉也在旁邊,緊張地看著姐姐,眉宇間盡是沒有睡好的疲憊。

吳婕目光掃過,一陣愧疚,她明明已經決心不再逃避了,竟然又害得家人憂心。

“母親……”吳婕低聲道。

盧王妃見女兒醒來,總算鬆了一口氣:“婕兒,你也不要太過悲慟。娘親知道你跟太子感情好,比親兄妹也不差什麽了,你心裏難受,可也要顧惜我和你父王。還有婉兒,因為擔心你,兩天一夜都沒有睡好。”

吳婕心中滿是愧疚:“母親教訓的是。”

“都是那可恨的南陳,沒想到我東越多年侍奉,如今不過迫於無奈,便如此行事殘毒。”

“南陳?”吳婕悚然一驚,難道太子哥哥的船隻出事是南陳動的手腳?

“目前並無證據,隻知道太子殿下的船隊湊巧遇到了風暴。但是之前在南陳的線人說曾經有數十條戰船在十天前自南陳港口出航。一路向北,之後便不知去向了。”盧王妃說著從丈夫那邊聽來的消息,滿臉憤恨。

“太子這次所帶的船隻,都是頂尖兒的大船,若是風暴,不可能幾十艘無一幸存。多半便是有人暗下殺手。”

吳婕沉默了。如果是南陳狗急跳牆,確實有可能如此行事。

畢竟南陳縱然陸地上連連敗退,但其水師大軍卻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這一點上北魏也遠遠不及。

太子葬身海上,東越朝野上下滿地哀歌。

吳臻不僅是東越的太子,更是東越名聲遐邇的才子,無論在朝堂還是民間,都有極高的聲望,如此意外身亡,幾乎人人悲慟不已。

之後數日,正恩帝都未曾上朝,更不食不語,而盧貴妃更加病重難支。

堂堂一國太子,葬身大海,甚至連軀體都無法找回,其淒涼之處,簡直難以言喻。

東越派出數百艘船隊,前往出事的海域打撈搜尋,甚至民間也有不少船隻自發前往附近協助。

然而卻隻找到了一些木船的殘骸,上麵帶著火焰燒焦的痕跡,還有兩三具宮人的屍首。上麵有明顯的刀劍傷口,都赤、裸裸顯露出太子吳臻的身亡,絕不是普通的颶風意外,而是人為。

正恩帝對南陳徹底心寒,對陳皇後更為厭棄。此時雖然朝野上下都懷疑是南陳的手筆,奈何毫無證據。

不久之後,北魏又送來國書,言辭懇切,對太子吳臻的身亡,深為遺憾悲慟。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個白玉匣,內中盛放著烏黑的秀發。

是清寧郡主本人聽聞太子吳臻意外身亡之後,斷發明誌,發誓終生守節,不再嫁人。

可以說於公於私,北魏都表現地無可挑剔。因此對北魏再次提出的聯姻的請求,東越也無法拒絕。

***

站在船上,遙望著浩浩****的江河水麵,吳婕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記得上次去吳臻的東宮,遇到他正在讀這一句,說人生境遇起伏不定,命運難以捉摸,心中感慨。

當時自己說了什麽呢?

“太子哥哥隻看到天地蒼茫,生人遠行之寥落,怎麽沒看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一篇嗎?”

哈,若人生能夠再重來一遍,她寧願不再籌謀那麽多,乖乖走上和親的道路。

便如現在,在太子吳臻身亡之後,她再次被冊封為錦寧公主,踏上了那條走過的道路。

如要說什麽不一樣的,隻是時間比前世晚了三個月而已。

多了三個月與家人共度的時光,便是自己人生最後的溫馨了吧。

透過帷帽,冷風吹過淩亂的發絲,帶來一陣清寒。自己抵達北魏京城的時候,應該要下雪了吧。

記得這一年,雪下得很早的。

重新來一遍也好,如果上天注定她要在那個宮廷裏掙紮求存,那麽她認命了,她接受了。但是,她不會如同前世一樣當個失敗者,這一次,為了自己家人,為了東越百姓,也為了死去的太子哥哥,她要力求上進,絕不會做那個隱居避世,一味逃避的失敗者。

高皇後,沈貴妃,陸昭儀……哈,又要與你們見麵了。

“公主。”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紫茴。自從傷勢痊愈之後,她變得沉默了很多。

其實這一次和親北魏,吳婕是不想讓她陪同的。前世她身邊帶著幾十個東越的侍女,無論是紫茴還是赤蕊,都在宮廷險惡的鬥爭中日漸凋零,相繼身亡。

這一世,縱然她要重複之前的舊路。卻不忍心這些曾經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再去那個險惡的地方。所以在自己被冊封公主和親之後,她請求盧王妃,將身邊的侍女都按照個人意願,或者脫籍放了出去,或者安排了別的工作。

雖然自己即將走向叵測未知的人生,但至少這些女孩子,在自己的努力下,有了嶄新的幸福的人生。

赤蕊她們在自己的勸說下都離開了,隻有紫茴說什麽也不肯走。

連盧王妃也勸她,身邊不能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手。

僵持到最後,吳婕無奈,隻好答應讓紫茴留下。

所以如今吳婕身邊,也隻剩下這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了,其餘的宮女仆役雖然還有很多,但都是宮中安排的。當然,在吳婕的要求下,陪嫁的人數比起前世也大為精簡。反正北魏宮廷並不缺少服侍的人手。

“公主,外麵風冷,還是回艙內歇息片刻吧。”

“也好,你待會兒派人跟前麵的侍衛長說一聲,待到了鷺江口,先停船歇息一日,再出發。”

“這……咱們行船如此緩慢,再繼續拖延,隻怕魏國那邊迎候的人會等不及啊。”

“魏國不會連這點兒日子都等待不起的。”吳婕沉聲道。之所以這樣安排,其實是為了更早地趕到北魏京城,記得前世,自己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趕路太急,在行至半途的時候大病了一場,整個船隊隻好在鬆安城停留了下來,足足休養了快一個月,自己才勉強痊愈,能夠趕路。

既然已經知道,那麽當然要緩慢行走,調養飲食,也免得再受那病痛之苦了。

反正因為太子吳臻之事,北魏如今對東越極為客氣,對自己這個未來的貴妃也頗為照顧。

紫茴無奈,依言安排去了。

吳婕回了房內,拿起一本書隨便看了片刻,便有侍女過來稟報,船已經抵達了鷺江口,準備依照她的命令休整一日。

隨行的大魏禮官早已命人在岸邊的驛站裏掃灑準備房間。

大船入了避風港內,原本顛簸搖晃的感覺一掃而空。片刻之後,吳婕穿戴整齊,上了岸。

腳下踏著堅實的土地,吳婕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進了驛站,整座閣樓已經迅速清理整頓了一遍,收拾地極為幹淨。吳婕下榻的客房尤其整齊雅致,一應器皿被褥都是簇新的。

吳婕滿意地點點頭。出門在外不能太過挑剔,隻是住一日一夜罷了,至少這個房間的景色還不錯。

因為驛站正建在江邊上,透過敞開的窗戶,下麵便是滾滾而去的江水,頗有意境。

吳婕脫下披風,摘下帷帽,扔到床邊。可算能鬆口氣了。轉頭看去,紫茴正低頭站在門口。

“紫茴,你別愣著了,也快休息一下吧。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吳婕真心實意地道。

也許是身邊沒有了赤蕊等得力的侍女,這些日子她近身服侍的活兒,紫茴都非常積極,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

紫茴這才抬頭笑道:“奴婢不累,我先去催促一下飯菜吧。郡主肚子也餓了吧。”

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吳婕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這兩日紫茴仿佛有心事的樣子,難道是離開家園,所以忐忑不安了。或者是後悔當時應該選擇留著德王府來著。

若真是如此,自己應該問清楚,盡量為她謀求一個好去處。

對這個忠心耿耿,甚至救過自己性命的婢女,吳婕是滿心感激,若她真肯回頭,她絕無絲毫怨言,隻有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