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婕嚇了一跳,連忙挪開視線,心髒狂跳。

元璟皺起眉頭:“你剛才在想什麽?”

“沒有什麽,隻是有些害怕。”

“撒謊,你剛才眼中並無恐懼之意,反而……”元璟盯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那種感覺,那是一個充滿怨念的眼神,甚至隱含殺意,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吳婕無語,這家夥的目光也太毒了吧?她低下頭,糯糯道:“隻是又想起了被那兩個惡賊擄走的光景,還有橘兒妹妹她……”

這個解釋也算合情合理,元璟卻直覺地感到哪裏不對勁兒。

他剛才看文書眼睛發累,想起帳內還有這麽個閑雜人等,瞥了一眼,就對上她滿含恨意和殺氣的目光,讓人心頭發寒。

“有這麽大的恨意嗎?”

“當然,殺身之仇,不共戴天。”吳婕低頭說著,語調清冷,“我一向與人為善,自問未曾害過誰。畢生所求者,不過一個棲身之地,一份安寧生活罷了。卻偏偏世道不饒人,一隻隻惡狼撲上來,恨不得扒皮吃肉才甘心。試問,天理何存?”

“你是一隻羊,竟然問惡狼為何要吃你?”對她的滿腹怨念,元璟卻隻是嗤笑了一聲,“你問天理何存,天理不就是狼吃羊嗎?”

吳婕被他堵得胸口疼,冷笑道:“狼與羊的天理自然是這般,但我們是人,是受過禮儀教化的,卻自比畜生,還自詡天道,有什麽毛病?”

這下子輪到元璟被堵得慌了。他眯起眼睛,盯著吳婕。

半響,突然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說是禮儀教化,不過是一層遮羞布,沒有了這一層,比牲畜都不如。”

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來,眉宇間透著一股子戾氣。吳婕兩輩子都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被他看得心裏頭發毛。轉而卻又想起了上輩子臨死前聽到的那些噩耗,怨氣更增:“那些背信忘義之人,可不是連畜生都不如?偏偏還要扯起道德公義的遮羞布來。為羊之輩,就活該走投無路,被狼啃噬嗎?焉知哪一天不會魚死網破……”

她用力拽著裙裾,連掌心的傷口崩裂,鮮血溢出都毫無所覺。兩輩子的怨念,因為今晚曲折離奇的刺激,驟然爆發了出來。

這種極端的感情,連元璟都為之驚訝。

宣泄完了,賬內一片冷寂。

詭異的寧靜之中,吳婕突然有些後悔,低頭不再看元璟。

幸而元璟也沒有接話。一切又重歸安寧,就像兩人對視之前的樣子。

過了半響,就在吳婕有些迷糊的時候,元璟突然又開了口:“此事算你一功,待查明真相,若真是匪徒綁架,我會派人替你平息。”

吳婕愣了片刻,才低聲應道:“多謝了。”

兩人不再說話。吳婕抱膝坐在墊子上,迷迷糊糊著,突然,她猛地一驚,抬起頭來。

自己是累得狠了,竟然坐在這裏打起了瞌睡。

過去多久了?抬頭看去,對麵元璟已經不見了,帳子裏空****的,隻有火爐裏的木炭依然在劈啪作響。

吳婕站起身來,略微活動酸澀的手腳,她悄悄掀開營帳簾子。

寒風颯颯,吹得人臉頰生疼,放眼望去,黑夜依然籠罩在頭頂上。

但目光所及,外麵的人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重傷的侍衛們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商隊,帶著七八輛大車,堆著滿滿當當的貨物,停駐在這一小塊平地上。

馬匹和騾子悠閑地抬著蹄子,打著鼻響。

整一個路過暫時休整的商隊模樣,連同那憨態可掬的掌櫃,伶俐精悍的夥計都一應俱全。

元璟藏在哪裏?吳婕找不出來。但是沉思書倒是一眼就看到了。

他換了一身寶石藍的長衫,通身儒雅精明的賬房模樣。

看來,他們還是要進金蕪城啊!吳婕垂下視線,正好也是她的目標。

短暫的休整之後,隊伍馬上要出發了。

“姑娘可要與在下共騎一匹馬?”

看著牽著馬站在自己麵前的沉思書,吳婕趕緊擺手:“不必了,我一個人即可。”

“你會騎馬?”沉思書眼中閃過亮光。

吳婕點點頭,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她露出的破綻已經夠多了,再多一個也是債多不愁。

經曆了刺客事件,沉思書他們不可能再將自己送入府衙。

連橘兒和兩個刺客的屍體,跟著黑衣刺客的屍首,都被侍衛們擇地掩埋了。

吳婕懷疑,就算真送去了府衙,哪怕最老道的仵作,也無法檢驗出橘兒幾個人的死因了,因為都被射成刺蝟了。

想必很快就會循著馬車等物查明自己的真實身份吧。等入了城,她該怎麽解釋呢?

騎在馬上,走了不久,便看見了金蕪城,高聳入雲的城牆在幽暗的天際盡頭泛著冷冷的光芒,宛如一隻巨獸,盤踞在廣袤的大地上。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吳婕開始感覺腿內側傳來摩擦刺痛的時候,終於抵達了城門前。

自從錦寧公主遇刺之後,城門就一直是封閉的,但沉思書一行人明顯有特殊途徑。

聽聞是王府衙門采購的藥材等物,城門官迎了出來。

一個侍衛上前遞交了文書,城門官驗看過,又去後麵檢查了一番貨物,便打開城門。

沉思書一馬當先,帶著商隊輕車熟路進了城內。

看來元璟這一次真的是秘密潛入呢!看著沒入侍衛隊伍中央的年輕帝王,吳婕綴在隊伍末尾,不動聲色地想著。

**

金蕪城東邊的小鎮上。

陸娉婷正坐在桌旁,雖然已經深夜了,但她沒有絲毫睡意。

沉默了片刻,她再一次問道:“還是沒有回來嗎?”

善芳肯定地點點頭,“沒有回來。”

陸娉婷終於鬆了一口氣,一時間,也不知道心中是喜悅,還是愧疚。

喜悅的是自己的計謀終於成功,想必這件事之後,楊氏那個賤人再也不敢輕易算計她了吧。愧疚的是,畢竟是兩條性命,尤其橘兒也算跟隨她好幾年了。

唉,為了自己,隻好犧牲他們兩人了,好在她們一個性命是自家奴仆所救,如今也不過是償還了,另一個本就是奴婢,被主人賣掉也是經常的事。

陸娉婷冷靜下來,問道:“外麵的事情準備地怎樣了?”

“一家子都準備好了,口供也都對好了,這一次絕對讓夫人無話可說,等老爺回來了咱們就動手。”

陸娉婷略一猶豫,吩咐道:“再多等兩天,畢竟人剛丟就上門,也太巧合了些。”

楊氏暗中勾結外麵的地痞,想要將她偷偷劫走發賣掉,得知了這個聳人聽聞的計劃,陸娉婷又驚又怒,她難以置信楊氏竟然如此喪心病狂,一開始,她準備找父親告狀,但是轉念一想,父親這些年來一味疼惜那幾個兒子,對自己這個前妻留下的女兒早已不放在心上了,而且就算父親阻止了楊氏的惡行,看在兒子的麵上,也不可能將她休棄,自己遲早要麵對新一輪的算計。

既然如此,索性利用這個時機,反殺一局。

那個她救起來的傻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但看衣著舉止,明顯是好人家的女兒,甚至說不定是富貴人家。她在外麵偷偷聯係了一家人,假冒是傻姑的家人。

待過兩日,上門來吵嚷著找人。

哈,看楊氏如何處理。

到時候自己再揭穿楊氏試圖謀算自己的惡行。就算父親想要將這件事情壓下來,奈何外麵有傻姑的“家人”在喊冤,逼良為賤,販賣良民,這可是重罪。

世事就是如此荒誕,父母發賣女兒,不算重罪,發賣橘兒這種奴婢,更是天經地義,但若是將傻姑這種別人家的良家女兒發賣了,那就是拐賣的罪行。

到時候隻要傻姑的“家人”不依不饒鬧下去,父親焦頭爛額,遲早讓楊氏那個賤人好看。

陸娉婷咬著唇,暗暗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