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女兒,怎麽可能認不出自己的親爹。眼前之人假扮得再像, 也不是父王

吳婕目光落在“德王”身上, 又匆匆掠過旁邊的一臉期盼的高子墨,還有正座中央盯著她的福王身上。

福王整個人姿態和表情都懶洋洋的,但吳婕卻從他的視線角落讀出了一絲冷意, 正牢牢鎖定在自己身上。

電光火石之間, 吳婕突然醒悟過來。

福王要謀反啊

是前世的記憶束縛了她, 總覺得福王是在明年才動手的。萬萬沒想到, 這一世因為自己發嫁太晚,竟然連北魏的曆史也一起改變了。

和親送嫁的隊伍經過金蕪城,給了福王一個絕佳的動手機會。是福王害死了紫茴,絕不是什麽南陳的刺客,然後,和親的公主身亡, 東越將再派使節北上。而為了安撫東越這個損失慘重的新盟友, 年輕的皇帝要親自前來治喪。這正是他動手的最佳時機。

派人假扮德王, 然後行刺皇帝。

高子墨之前在使節團隻是個護衛身份,與德王隻是在人群中遠遠見過一兩麵,不可能將人認出來。

瞬間想通了一切布局,吳婕心頭湧上的第一個念頭是, 父親如今在哪裏第二個念頭是,自己該怎麽樣應對

這一切的計劃突然遇到了天大的破綻就是自己, 一個叫做紫茴的侍女。剛才高子墨根本沒有跟福王打招呼, 就將自己弄了進來, 才讓局麵落入這種尷尬的境地。

福王會怎麽選擇

如果自己當眾指出這是個冒牌貨,高子墨後台強硬,也許性命無憂,自己肯定無法活著走出這座王府。

思量之間,對麵的德王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喜色“紫茴,你竟然還活著。聽聞你失足落水,本王還擔心了一陣子。”

比拚演技的時候到了

“都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吳婕盈盈下拜,“讓公主和王爺擔憂了,真是罪該萬死。”

“婕兒那孩子”想起自己女兒,德王臉上露出悲容,抬手摸了摸眼淚,“可惜她再也聽不見這個好消息了。”

吳婕捂住臉孔,“都是奴婢的錯,沒有及時守護在公主身邊。”

“與你何關,南陳高手殺來,你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不過多添一條冤魂罷了。唉,終究是個沒福氣的孩子。”

說話的間隙,吳婕目光掃過全場。

這個房間裏的人不多,除了福王、高子墨,隻有四五個官員,一個個不約而同地低頭喝茶,掩去了複雜的神情。包括福王在內。這些應該都是福王的心腹,知曉這一次計劃。

盯著她的隻有高子墨和福王身邊的葡萄美人。

前者一臉欣喜,望著“主仆”重逢的感人場麵。

而後者的表情就耐人尋味了,目光中那種調侃的笑意讓吳婕有種打人的衝動。

吳婕緊張起來,他們會相信自己沒有認出德王來嗎高門貴閥之中,女兒的丫環,若是關係冷淡的,也有入府數年沒見過老爺幾麵的。

德王不可能跟一個侍女說太多閑話,緬懷了兩句,就吩咐道。“既然來了,就留在我身邊吧。”

吳婕心裏一沉,不等她說話,對麵高子墨先笑道“這樣不妥吧,紫茴姑娘還是先住在公館的好。”

喂,我是很想離開,但你這樣的說法隻會讓他們以為你我合謀,前來試探啊

福王眼中閃過一絲寒意,“瞧高世子說的,我堂堂王府,難道還委屈了這位姑娘。”

心念電閃,吳婕判斷,自己這一次是不可能輕易走脫了。平心而論,若自己是福王,設下了逆天級別的圈套,眼看著獵物即將進入陷阱,突然冒出了一個小丫頭,將這陷阱撕開一個口子,能輕易讓這小丫頭走脫嗎

“多謝世子關心,紫茴之前就說過,見到我們家王爺,是要一定侍奉在身邊的。紫茴多謝這段時日世子的照顧了,深情無以為報,隻是,紫茴終究家在東越,不能留在這裏陪伴世子。”一邊說著,吳婕盈盈下拜,紅了眼圈。

這番話雖然說的隱晦,但隱約點出了高子墨對她的戀慕之情,而下拜之間,神情戀戀不舍,更透露出一種女兒家的嬌羞思念。

在場的一個個都是人精,頓時腦補出一番貴公子巧遇俏丫環的經典戲份。

再看眼前這個叫紫茴的丫環,確實天姿絕色,也難怪年少氣盛的高世子為之動了心。

這樣想來,之前所謂的試探便不可能了,多半是高子墨救了這丫環,愛慕美色,舍不得放手了。

吳婕也是無奈,形勢急轉直下,危急時刻,隻能盡量先讓高子墨離開這裏,才有機會救出自己。而厚著臉皮點出高子墨對自己的情意,也是為了給自己的小命添兩分籌碼。

高子墨沒想到吳婕會說的如此直白,刹那間臉頰飛紅。

福王見了,哈哈大笑道“高世子不用擔心,孤王保證,紫茴姑娘在這裏,過得不會比在公館差。”

話說到如此地步,高子墨便再無任何理由帶走吳婕了。

他怔怔出神,雖然早已預料到如今的場麵,但想到今後見她更難,心中一陣難受。

猶豫半響,隻能說了一句“這樣也好,我改日再來看你。”

“也好,我等著你。”吳婕喜憂參半地應下來。

然後她轉頭殷切地望著“德王”。

“王爺,不知道公主如今在何處,奴婢隻求能再見公主殿下一麵。”吳婕擦拭著眼角,“以前在白鹿寺的時候,公主最愛後山腳西苑的丹楓白露景色。奴婢想著等回去了,親手為公主栽種一片楓樹,若能為她日日守護靈前,便今生無悔了。”她可不想高子墨轉身離開不久,就聽見紫茴丫環忠心耿耿,“殉主”而去的消息。

高子墨正站在身後盯著她,聞言驟然身形一顫。

“你果然是個忠心的。”德王恰到好處地感慨了一句。

福王長笑一聲,“好一出良主忠婢喜相逢,今日酒興已經盡了,諸位,咱們改日再痛飲。”

眾人連忙起身,恭敬地告退。

高子墨也站起身來,向福王行禮的同時,目光還是落在吳婕身上,滿是留戀。

吳婕跟著德王的身影,一並告辭離開。

眼看著殿內眾人散盡,福王眯著眼睛,神色叵測。

“殿下,要不要”留下的謀士躬身請示。

福王沒有說話,反而是他身邊的美人扔下滿盤的葡萄皮,冷笑著吩咐道“先放著吧,找人好好盯著。”

福王點點頭,目光落在窗外,那個窈窕的身影正緊緊跟隨在“德王”身後,消失在回廊盡頭。

如此絕色,難怪高子墨也戀戀不舍啊。

天邊陰沉沉的,仿佛有一場暴雪要降臨。

坐在院子一側的回廊裏,吳婕百無聊賴地看著天空。

這是她在福王府住下的第四天。

回想自己這一路北上的經曆,此時此刻,她隻想問一句不過想要入個宮,和個親,怎麽就這麽難啊

那天跟著德王出了大殿,很快王府的管事迎了上來。

“你先去安歇吧,我與福王之間還有要事商議,待處理完公務,再帶你去祭拜公主。”演戲演全套,德王的神態依然和藹可親。

吳婕乖順地行禮“謹遵王爺的吩咐。”然後,被管事帶到了一個小院子裏住了下來。

這幾天裏,吳婕表現地非常老實。

對福王的謀反作亂,她幾乎完全沒有擔憂。從王府安排在她身邊服侍的丫環們口中,她已經得知,皇帝的禦駕正在往金蕪城趕來,可惜因為暴雪,要耽擱些時日,大概三天後抵達才怪

元璟早已經秘密抵達金蕪城多日了他在忙碌些什麽聯想前世他以雷霆手段將福王的叛亂扼殺在萌芽中,將福王一脈斬盡殺絕的冷酷果決。吳婕基本能確定,福王這次謀反,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一世福王提前動手,也不過是將自己的滅亡提前了一年多而已。

三天之後的禦駕到來,接見使節團,將會是一場撥亂反正的大戲。到時候福王府抄家滅族不在話下。自己隻要能證明是東越使節團的一員,想必不會被牽扯到。反正還有高子墨這個證人。隻是要小心別牽扯到亂軍之中。

而對於自己的父親,深思熟慮之後,吳婕也基本能夠確定安全。畢竟福王這次謀反,目標是當皇帝,在當了皇帝之後,對東越這個戰略要地,還是繼續拉攏的姿態,這樣就不可能徹底斷絕後路,殺害父王。就算他想要將弑君的黑鍋推到東越的頭上,也要在皇帝死後再動手。

真正的使節團如今應該被囚禁在隱秘的地方。

吳婕這幾日安分守己,靜靜等待,畢竟這種巨頭級別的內亂,不是她一個小侍女能夠摻和的。

然而,她想要安分守己,卻偏偏有人不讓她消停。

“這位就是錦寧公主的侍女嗎果然天資絕色,難怪我們王爺非要將人金屋藏嬌呢。”說話的是個窈窕佳人,寒冬臘月的天氣,卻隻穿著貼身的輕薄羅緞,桃紅的底色上繡著百蝶穿花的豔麗圖案。烏黑的發髻上插著七八根金簪,個個鑲寶嵌玉。

吳婕有些發愣,這幾天她幾乎沒出過院子,沒想到會有人過來拜訪。

見她不說話,另一個桃紅色女子用絹帕捂著嘴巴,嬌笑著,“王爺這段日子修身養性,哪一位姐妹的院子都沒去,原來是惦記著妹妹這位絕色佳人。”

吳婕終於反應過來,眼前這幾位,應該是福王的侍妾吧,這是把她當做爭寵的對手了

“聽聞姑娘是德王府的侍女。德王與我們王爺一見如故,難怪肯將姑娘這樣的美人留在王府。”桃紅美人笑道。

“不知妹妹高姓大名,怎麽稱呼”

“哎呀,苗姐姐,這位妹妹是婢女出身,又不是良家,能有什麽高姓,不過名字應該還是有一個的。”

兩個美人夾槍帶棒,對吳婕進行精神攻擊。

吳婕能說什麽呢她隻能用憐憫的目光關愛著這幫秋後的螞蚱。

當年福王被賜死之後,黨羽是怎麽處置的來著吳婕仔細回想,好像是那人在殺了人家全家之後又表示,福王雖然有大罪,但終究是聖安帝的愛子,自己的親叔父,所以下令葬儀按照親王禮節下葬。

結果金蕪城的府衙為了表忠心,將其侍妾親隨還有心腹門客統統殉了葬,當時牽連而死者三四千人,是天兆初年的一大血案。

前世隻是個虛幻的數字,落到眼前,看著嘁嘁喳喳的兩人,吳婕歎了一口氣。

“妹妹想不想知道咱們府中如今有多少姐妹呢”兩人還在挑釁著。

“不想。”

“妹妹這是覺得自己容色絕頂,不將眾人放在眼裏了。”

“不覺。”

“你可不知道,如今咱們府中有一位絕色,在王爺眼中愛若珍寶,她若知曉你要入府,隻怕要搶先下手,你就不擔心。”

“不擔心。”

吳婕板著臉回答著。

“若沒事,請離開吧。”縱然心中憐憫,這也不是她能挽救的,而且兩人也實在吵得人頭疼。

吃了閉門羹的兩個人憤憤然地離開。

吳婕總算鬆了一口氣,正想回房間裏老老實實睡大覺,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低笑。

“紫茴姑娘果然大度。”

轉頭望去,一個淺藍色長裙的女子緩步走下回廊。她身量高挑,眉目秀美中帶著卓然不群的英氣,讓人見了便讚歎不已。

吳婕立刻認出,正是那天晚上坐在福王身邊吃葡萄的美人。

“這些蠢物太過呱燥,若是厭煩,不妨讓管事懲戒一番。”葡萄美人隨意地笑道。

“夫人說笑了,我一個外人暫居王府罷了,豈能對王爺的家務事指手畫腳。”吳婕低頭道,眼前女子,應該就是之前兩個侍妾提到的迷惑福王的狐狸精了。這個女人應該是福王的心腹,至少清楚福王的野心和計劃,與剛才那兩個蠢貨截然不同。

“聽聞紫茴姑娘是公主身邊的貼身侍婢,從七歲起就在公主身邊了。”葡萄美人問道。

能清楚地說出紫茴入德王府的時間,必定是調查過了。

“正是如此,陪伴在公主身邊多年,沒想到轉眼之間天人永隔,怎麽不叫人傷心。”吳婕紅了眼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去公主靈前祭拜一番。”

葡萄美人衝著她露出一個欠揍的笑容,像是調侃,又像是嘲諷“放心吧,距離這一天不遠了。”

說完,轉身離開,在踏上回廊的一刻,卻又停住腳步,轉頭叮囑了一句“今日家宅不寧,姑娘最好閉門鎖戶,不要出來閑逛。”

吳婕乖乖地低頭道“紫茴受教了。”

葡萄美人說的沒錯,就在當天下午,就有德王的侍從過來,召喚吳婕去祭拜公主。

看著站在門前的管事,吳婕提起絹帕擦了擦眼角,“可算等到這一天了。隻是我替公主製作的點心尚未完成。公主生前最愛吃我製作的蜜桃酥,所以奴婢想”

管事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心意雖好,但也不缺這一點兒東西,王爺還等著呢。”

吳婕垂下視線,乖巧地點點頭,“既然如此,就按照王爺的吩咐,隻是奴婢這一身衣服去靈前可不妥當,請兩位稍侯,我更換一身才行。”

吳婕身上是福王府準備的衣裝,嬌嫩的鵝黃色夾襖和水綠色披肩。帶到靈前確實不太妥當。

管事掃了一眼,便揮了揮手“快去”

吳婕躬身一禮,匆匆回了室內。兩個安排服侍她的丫環迎上來。

“你們快替我準備一身銀白的衣裳,再去花房裏折幾朵梔子花來。”

兩個丫環趕緊依照命令去忙碌了。趁著房內沒人的功夫,吳婕以最快的速度從衣櫥裏翻出一件銀灰色的披風。往頭臉上一遮,然後匆匆下了樓,推開後門,閃身出去。

幸好自己的小院位置偏僻,後麵就是花園,找個地方躲藏一下不難。

什麽,跟著管事去公主靈前祭拜哈,自己真要是去了,隻怕明天這個時候,福王府裏的人就會聽說一個忠心耿耿的奴婢自願殉主的佳話了。

這幾日她謹小慎微,卻突然禍患臨頭,隻能說明一件事,福王的大事,發動在即了,所以要將一切變數都消除。

幸好她這兩日探查了一下附近的地形。

天色昏暗,花園裏人煙稀少,吳婕一路沿著小道,躲藏到了一處假山之中。

今晚就是明麵上禦駕入城的時候,福王專注霸業,想必也不會抽出太多功夫來追索一個無關緊要的侍女。隻要能熬過這一段,就可以找人求救了。

等候了片刻,從假山的縫隙向外望去,前院起了一陣小小的**。

想必是管事等得不耐煩了,進去查看,發現自己竟然跑了。喧鬧聲以小院為中心,漣漪一般向著四周迅速擴散。

躲在假山中,好幾次看到王府的侍從急急忙忙從附近跑過,想必是在追查自己。好在這一處地方極為隱蔽,吳婕縮在洞內,一直沒有人找過來。

搜查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到了傍晚時分,便再無聲息了。

“沒有找到人”站在前庭,“德王”眯起了眼睛。眼看著禦駕入城,本來想要將一切變數都提前扼殺。沒想到竟然被人跑了,果然是隻小狐狸。

“罷了,一個侍婢,將後院封鎖,好好看守,待大事定了,再返回搜查也不遲。”交代完仆役,“德王”匆匆離開王府,前往知府衙門。那裏已經布設好儀仗,迎候北魏的天子。

在假山裏又躲了片刻,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濕冷的風繚繞在身邊。吳婕搓了搓手,雖然她裏麵已經盡量穿得暖和,但依然抵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

外麵徹底冷寂了下來,仿佛整個福王府都沉浸在酣眠之中。搜索的人手也早已經撤離。

吳婕悄悄從假山後探出頭來,趁著無人注意的功夫,她順著廊道拐進了一個荒僻的方向。

一路小跑,前麵果然有一處建築。

這幾日吳婕已經將附近的地形摸了個清楚。

這裏是冬旭院,是一個廢棄多年的院落。早年用來關犯錯的妾室,相當於王府的冷宮。這些年福王脾氣見長,犯錯的侍妾大多都直接打死,已經連續數年沒有人住進這裏了。

冷僻的外形與這個遍地燦爛的福王府截然不同。整個院落都黑沉沉的,連看守的人也沒有。

吳婕撩起裙子,直接攀著圍牆爬了進去。

進了院子,不顧滿地飛灰,她躲到二樓一處書房模樣的隔間裏。這裏靠近後門,方便逃跑,而居高臨下,從前麵的窗戶又能直接看到大門,第一時間發現變數。

停歇下來,吳婕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包裹,裏麵是幾塊甜軟可口的點心。接下來的時間,她準備就在這地方熬著了。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窗外又飄落起了雪花。

掰了一塊點心塞進嘴裏,慢慢品嚐著甜膩的滋味。想必不需要太長時間吧。

以福王暴躁易怒的行事風格,應該今夜就會動手。一旦被翻盤,最遲明天,朝廷的大軍就要上門抄家了。說不定還是沉思書帶兵呢。

也許是外麵實在太安靜了,吃飽喝足了,不免一陣困意湧上來。

吳婕也不敢沉睡,幹脆在那張陳舊的椅子上坐下來,眯著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外麵暴起一團亮光,緊接著是一陣喧囂聲。

在寂靜的深夜中,這聲音是如此的清晰和突兀。吳婕立刻從椅子上起身,湊到窗前,向外看去。

依然是黑沉沉的一片,但是從驚慌的尖叫聲中,吳婕明白,是自己預料中的一幕開始了。

喧囂聲的範圍在迅速擴大,從前庭向後,很快,整個內院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中,很多宮室亮起燈火,一些丫環奉了主人的命令,睡眼朦朧地出門查探,卻被突兀闖入的黑甲士兵嚇了個半死。

精銳的士兵持著明晃晃的刀劍,從前庭一路向後,迅速攻陷了王府。

而守衛府內的都是福王的心腹精銳,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雙方在前庭一片混戰,鮮血滿地。

後院也亂成一團,宮人四散奔逃,高聲嗬斥的,推搡辱罵的,還有哭爹喊娘的,原本寂靜的宮室變得嘈雜混亂。

禁軍士兵隻能控製部分重要的宮室,而像冬旭院這種偏僻地方,自然無人問津。透過布滿了積雪和灰塵的窗戶,吳婕能看到有些慌亂的婢仆雜役正在無頭蒼蠅般滿地亂竄,一個不慎遇到了殺入的禁軍,就是身首異處。

任何大廈將傾的時刻,都是這般的情形吧。

再等一陣子出去,如今一片混亂,很容易被當做福王的妻妾而羈押起來。吳婕打定了主意,然後在這個偏僻的房間裏,安心呆了下來。

又過了半天時間,外麵風雪不停,天色陰沉沉的。

吳婕正坐在椅子上似睡非睡,突然聽見外麵傳來吱呀聲。

她嚇了一跳,趕緊跳起來湊到窗戶邊,大門竟然被推開了,兩個身影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當先一個肥胖無比,仿佛一座肉山。正是福王本人。

吳婕難以置信,福王怎麽又跑回王府裏來了那些禁軍侍衛竟然沒將人抓住嗎

他逃跑也就罷了,好死不死怎麽偏偏選了這個院子。

吳婕四麵看了看,迅速將自己停留的痕跡收拾幹淨,然後繞到了最東邊的壁櫥後麵,順著梯子爬了上去。

顧不得書櫥頂端的灰塵,她悄悄俯下身。

隻希望福王不要上樓,上了樓也不要選擇這個房間。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福王不僅上了樓,還就衝著這個房間跑了過來。

聽著開門的聲響,吳婕簡直悔青了腸子,自己怎麽好死不死就選擇了這個房間呢。

隻能說最偏僻隱蔽的院落和最方便逃跑的房間,人的眼光都是一樣的。

視線盡頭,房門被人推開了一道縫隙,福王肥胖的身影擠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另一個身影。

隔著家具,吳婕看不清楚來人容貌,但直覺地想到了那個葡萄美人。

幸而兩人並沒有向著東邊走,而是選擇了停在房間中央。

這裏是書房,隔著幾重書架,吳婕看不見兩人身影,但說話聲卻一清二楚。

“這個賤婢生的小雜種那些亂臣賊子”福王的聲音顫抖地厲害,也不知是因為怒火,還是恐懼。

吳婕幾乎能猜到事件的經過,元璟提前數日秘密潛入了金蕪城內,必然是早已經聯絡了城中的一些達官貴人,尤其手握兵權的將領。

福王本來為人昏聵,在封地多年專橫跋扈,手下的將領懼怕其威儀的多,真心忠義的少。如今皇帝親自上門勸降,許諾了種種好處,隻怕不少人要棄暗投明了。

原本設下的殺局,幹掉的隻是皇帝的替身,徒勞無功,還將自己罪名鐵板釘釘了。之後元璟順勢平亂,名正言順。

福王的罵聲持續了好一陣子,聽得吳婕都不耐煩了。終於停歇下來。

他粗重地喘息著,抬頭看向身邊的人“如今局麵,你說怎麽辦”

“王爺已經敗了,還能怎麽辦”聲音清冽動人,果然是之前的那位美人。隻是她對福王說話的語氣,輕慢而無禮。

似乎被她這不緊不慢的語調觸怒了,福王聲音暴躁“你這是什麽態度,覺得本王窮途末路了嗎難道不都是你蠱惑本王,說什麽必能成功。”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說一定成功就一定成功,王爺莫不是認為,我是老天爺嗎”美人涼涼地說道,很不客氣。

“你”福王臉上肥肉抽搐,怒視同夥。

美人卻一派氣定神閑,衝著他笑了笑“事到如今,隻有一條路了。”

“什麽”

“王爺自縛出行,跪地求饒,想必性命還是能保住的。”

“放屁想要我對那個小雜種屈膝,想也別想”福王粗重的喘息聲傳來,頓了頓,又道,“就算屈膝,那個小崽子,是絕對不會放過本王的,畢竟仇怨都結下了。當年本王在宮中,可是將那個賤婢給”

福王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突然又狂笑了起來,“哈哈,不必自縛出行,我就不信他還敢殺了我本王有免死金牌的,對了,就算造反,也能保全性命的免死金牌,可是父皇特賜的。那個賤婢生的小雜種,還想不到本王還有這個呢”

似乎是緊張過度了,福王一邊怒罵,一邊大笑,狀如瘋狂。

正仰頭大笑著,突然感覺脖頸一涼,他的笑聲戛然而止,難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對麵,最後殘留視線中的卻隻是詭異的地板和自己無頭的軀體。

鮮血四散飛濺,一顆大好頭顱飛了起來。

“太吵了。”葡萄美人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耳朵,“還有,不要動輒罵人賤婢的。”

收起了長劍,她抬頭望向隱沒在黑暗中的書櫥,露出一個無聲的微笑。

吳婕趴在書櫥頂上,聽著下麵福王狀如癲狂的聲音,正覺得刺耳,那聲音卻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奇異的聲響,仿佛是什麽東西切入了白肉。

她頓覺毛骨悚然,整個人僵硬在書櫥頂上。

片刻之後,是重物倒落地上的沉悶聲響傳來。

吳婕顫抖著,她已經明白對麵發生了什麽。

雖然看不見倒落的屍身,但明晃晃的月光之下,刺眼的鮮紅色正沿著壁櫥底端蔓延了過來,粘稠而刺鼻,一切悄無聲息。

吳婕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感覺寂靜是如此的恐怖。福王死了,而下手殺他的人

她閉上眼睛,慢慢伏低身子,隻希望那個人在殺了人之後,盡快離開,不要留在這個肮髒血腥的房間裏。

不知過去了多久,吳婕因為長時間保持這一個姿勢,手臂和腿部都感覺酸痛難耐。

外麵喧囂的聲音還在繼續,此時此刻,吳婕甚至渴望那些搜羅抄家的官兵衝進這個房間裏,也比自己一個人沉浸在這未知的恐怖氣氛中強。

刺鼻的血腥味繚繞中,吳婕感覺要吐了。

她用力咽著唾沫,這麽久過去了,凶手應該已經走了吧。

終於,她忍不住小心翼翼睜開了眼睛。

一片黑暗,仿佛有什麽近在眼前。

吳婕略動了動身體,終於看清楚,是一張惡鬼的臉孔,凸起的白色眼珠,血盆大口露出蒼白的獠牙。偏偏這張臉距離她極近,幾乎是緊貼著她的鼻梁。

吳婕腦子嗡地一聲,險些直接暈倒過去,她按耐不住要尖叫出聲,同時猛地往後仰。

極度的恐懼讓她忘了自己還是在書櫥頂端,這一後仰,立時失去了平衡,整個人跌了下去。

下麵是滿地血腥,流淌過來血跡混著浮塵,已經變成了粘稠的黑紫色,仿佛還夾雜著白色的星星點點。

落到裏麵,吳婕簡直無法想象。

就在落地的一瞬間,她下落的趨勢突然停住了。後背沉滯,是上麵那隻“惡鬼”,猛地抓住了她後麵的衣襟。

整個人懸在半空中,臉頰距離地上的血跡隻有不足三寸,刺鼻的血腥味鋪天蓋地籠罩住她。

吳婕終於忍耐不住,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