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的房間裏, 吳婕睜開眼睛,長時間睡眠的疲憊感籠罩在身上, 喉嚨幹澀沙啞,她條件反射地開口呼道“紫茴,倒杯茶來。”

話音方落, 眼前走近了一個人影, 端著水杯。

湊得近了,吳婕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張青紫變形的臉,仿佛地底下爬出來的僵屍一般。

她想要驚聲尖叫,嗓子卻像是被硬生生扼住了一般。眼睜睜看著僵屍紫茴接近了身邊, 舉起手中的茶盞,

茶盞裏赤紅混沌一片, 哪裏是什麽茶水, 還不知是什麽汙穢東西。

眼看著紫茴到了麵前,就要將杯中的東西湊到她唇邊,硬灌進來。

吳婕驚叫一聲, 猛地坐了起來。

急促地喘息著, 她慢慢平靜下來。四周還是一片黑暗, 靜得可怕。

她終於回想起來, 自己還在往京城走的路上,剛才隻是一個噩夢。

嗓子像是冒煙一般難受, 她沒有叫人, 自己掀開被子下了床, 想要倒杯茶水。

然而眼角的餘光鋪捉到站在牆邊的影子, 她下床的動作停住了。

一瞬間,吳婕以為剛才的噩夢成真了

隻是惡鬼不是夢中的僵屍紫茴,而是眼前惡狼般冰冷徹骨的眼神。

她勉強壓住聲音的顫意“你怎麽進來了”

就在半日之前,她一臉震驚地看著那個費盡心機擺脫的心腹大患,被高子墨身邊的護衛重新帶到了麵前,險些直接崩潰。

天知道這些日子她為了撬開那船尾的螺絲耗費了多少力氣,掌心都磨破皮兒了。卻隻換來了兩個時辰的安穩,就被人狠狠打臉,毫不留情。

殷長青盯著自己的眼神,帶著試探和揣測。

吳婕很明白他在想什麽,是懷疑自己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吧。滿心憋屈,卻隻能笑著表示感激。雖然她的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殷長青將人送到吳婕麵前,還體貼地叮囑剛剛救起的佳人。

“姑娘日後小心,再有什麽拿帕子,撈珠釵之類的活兒,隻管吩咐我們粗人就可以了。哪能讓嬌貴的姑娘家幹這種活兒。”

之前他帶人勘察了大船後尾,發現那一處裝飾很有可能被人動過手腳。是眼前女子故意害得自己侍女落水的吧這樣看起來柔弱的美人,卻是心狠手辣。

隻可憐眼前這個侍女,無辜受累。

“多謝殷將軍了,多謝高世子和諸位護衛大哥了。”某隻大尾巴狼收起了所有爪子和獠牙,柔柔弱弱地表達著對眾人救命之恩的感激。

吳婕眼睜睜看著她演戲,轉身將人領回了船上。

用完晚膳,吳婕就知曉此人必會找上門來,索性晚上也沒有安排人值夜。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多時,遲遲沒有見人過來,竟然抵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如今噩夢驚醒,卻見這個神出鬼沒的家夥已經悄悄潛入進來。

陳皎冷哼一聲,“娘娘倒是睡得香,做了虧心事,竟然無一絲愧疚,也算是個奇女子了。”

“好說好說,比起夫人拔劍殺人,弑殺主君的爽快,總還查了點兒火候。”吳婕冷靜地回道,“畢竟本宮不過處置了一個居心叵測的奴才。”

陳皎臉頰**了一下“你我名為主仆,實則盟友,娘娘不覺得自己的行為背信忘義。”

“威脅得來的盟友嗎”吳婕真的不想迂回曲折地演那套相互試探的把戲了,“本宮為自身計,為自家計,為國家計,便是行非常手段,也無可厚非。”

眼前之人若隻是想要利用自己逃出金蕪城,在離開之後就應該悄悄找機會溜走。卻始終賴在自己身邊,必定還有所圖。

她神態肅穆嚴正,陳皎盯著她,突然笑了起來“既然娘娘已經下定決心,不如魚死網破算了。”

吳婕悚然一驚,她打定了主意,對方不會動手殺她。

難道判斷錯誤早知道還不如在高子墨麵前,冒著被揭破公主身份的風險,要求將此人格殺呢。

“殺了我,你如何能走進大魏皇宮”她說道,聲音不自覺地帶著一絲顫意。

“原來公主還是怕死的。”陳皎嗤笑了一聲。他抬腳走近了吳婕,一直走到床邊上。

彎下腰,笑道“既然公主怕死,就不要做自尋死路的事情。”

他聲音天然帶著一種清涼,配著那張豔鬼般動人又冰冷的臉孔,在幽靜的夜幕下格外滲人。

吳婕微微後仰,躲開了他的逼近。

陳皎直起身來,笑道“我確實有借你之助,入大魏皇宮的打算,但並非如你所想,要行刺皇帝或者朝堂重臣。”

吳婕蹙起眉頭“空口無憑,你冒險入宮一趟,難道隻是為了看風景。”

“我冒險一趟,隻是為了找一樣東西。此事與你無關,與越國無關,你大可放心。”陳皎鄭重說著,一改之前的調侃神態。

吳婕可沒有這麽輕易相信別人,但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她甩脫不了他,隻能暫時虛與委蛇。

她沉聲道“希望你不要虛言矯飾,若因為你牽連我東越門庭,便是身死化作厲鬼,也不能罷休。”

今晚的談判算是告一段落,陳皎卻並未著急離開,“公主既然如此恩怨分明,那麽之前陷害我落入水中一事,是不是也該給個說法。”

他從小曆經宮闈手段和戰場殺伐,竟然一個不慎,栽在了這個小丫頭手上。險些悄無聲息將小命送了,想想簡直憋屈地要死。

比起她來,吳婕更加滿肚子委屈,冷笑著道“既然夫人想要與我計較恩怨,那麽之前欺詐恐嚇的事情怎麽算”

陳皎一愣“什麽欺詐恐嚇”

吳婕臉色陰沉沉的“夫人口口聲聲,說之前親自將紫茴的手臂腿骨折斷”

陳皎眉梢微調,“你猜到了”話未說完,他臉色突然變了。

“你怎麽知道”

吳婕冷笑“本宮不喜歡心裏頭存著事情,總要追根究底才覺得爽快些。”

為此不惜去翻死了幾十天的屍首這句話陳皎總算沒有說出口,但看向吳婕的眼神,還是多了一份複雜。難怪今晚這丫頭連晚飯都沒有吃。

兩人對話並未持續太久,很快陳皎就離開了。

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吳婕苦笑,這一次試探,至少肯定了一件事,

以後沒有必殺的把握,是不能再對這個人出手了。

之後的路途,堪稱一帆風順。

從河道上下來,一行人換乘馬車,浩浩****的隊伍走了數日,便抵達了京城。

時值夕陽西下,從敞開的車窗遙遙望去,高聳的城牆宛如接觸蒼天,赤紅的火燒雲底下,黝黑的磚石透出一股宏大莊嚴的感覺。

隨著隊伍逐漸接近城門,漸漸地人聲鼎沸,來往行人絡繹不絕,黃昏時分,出城的商旅遊人忙著趕回城內,而在城內做工販售的人則忙著出城回家。

雖然在這裏生活了數年時光,這般民生情景還是第一次見。

這輩子位份低了些,反倒沒有了那些繁文縟節。日前派到自己身邊的幾個女官,看到自己掀開簾子看著外麵情形,也無人規勸什麽。

馬車走在街市上,一路向北。

終於到了宮中,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高子墨這些官員前去內廷交接事務,而吳婕和陸娉婷被宮人迎進了住處。

貴嬪在大魏後宮是四品的位份,還輪不到當一宮主位。所以她和陸娉婷被安排在了一處宮室中。

她住進了碧霄宮的東邊,而陸娉婷住進了西邊。

好在碧霄宮極大,東殿和西殿中間還隔著交錯的回廊和花園,各自關起門來過日子也算清淨。

宮中一應物件和人手都早已安排好了。吳婕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爬上床。

本以為故地重遊,自己會失眠,沒想到一沾著枕頭就睡了過去,一夜無夢,直到清晨。

第二日赤蕊早早來到床邊,將她叫了起來。

吳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外麵黑沉沉的天色,睡眠不足的疲憊感湧上來,讓她隻想一頭栽倒**。

“這麽早”

“不早了,今日還要去宮中拜見皇後娘娘,認識諸位宮中妃嬪。”赤蕊打起簾子來,一邊命令小丫環將洗漱的熱水抬進來。

“奴婢瞅著西邊那位,三更天就起來了。”

吳婕無語,陸娉婷這一夜是根本沒睡吧。

匆匆洗漱完畢,坐到了梳妝台前,赤蕊已經細心地備好了各色珠釵粉黛和衣裙配飾。

吳婕一眼掃過去,很是滿意。

釵環都是青玉純銀一類的質地,樣式古樸典雅,十幾件備選的衣服都是鵝黃秋香翠綠月白。

她雖說是剛入宮的新人,不可能守孝。但之前舊主新喪,頂著前“貴妃娘娘”的餘蔭入宮,總要表現出幾分清淨來。

赤蕊領著兩個小丫頭幫忙,很快將吳婕收拾齊整。

披上一件水貂皮的鬥篷,前頭兩個宮女提著燈籠,吳婕出了宮門。

天邊剛泛起一抹白茫茫的亮光,吳婕一路看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宮室。

她步伐緩慢,後麵赤蕊不禁著急起來,小半個時辰前,她就接到消息,對麵的陸貴嬪已經出門了,自家郡主落後一步不說,還如此閑庭信步,落到皇後娘娘眼中,萬一責怪起來

“郡主,如今不比家中,咱們還是快些過去吧。”赤蕊含蓄地催促道。

走快些也隻是在偏殿等著,這個時間高皇後不可能起床的。

不想讓赤蕊她們操心,吳婕還是加快了腳步。

到了鳳儀宮門口,立刻有女官迎了上來,恭敬地請了吳婕去偏殿暖閣裏稍作等候。

宮女打起簾子,吳婕進了室內,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全身的寒意頓時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