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光潔幹淨, 看來掃灑的宮人還算盡心。沿著前庭一路向後,便是正殿了。

“你跑來這裏幹什麽”身後傳來陳皎不解的聲音。

吳婕笑了笑“就是覺得這裏很熟悉, 很舒服。”

“有什麽舒服的,冷得要死啊。”陳皎打量著四周,沒有人居住的宮殿自然不會放火爐, 整個大殿都透著初春特有的刺骨寒意。

“當然很舒服。”吳婕一邊說著, 走到了偏廳的書房,站在窗戶邊上,“你不知道這裏的風景有多好。從這裏看去,正好能盡覽後院的那一片楓葉林, 到了秋天, 別提多漂亮了。而西邊是咱們過來的梅花林, 再往南, 那裏種的是梨樹,開春盛放的時候,美的讓人心醉, 秋天還有甜甜的梨子吃。啊, 梨子林後麵還有幾棵栗子樹, 冬天的時候可以在地裏撿到落下的栗子, 還有一窩小鬆鼠住在那裏”

要說失寵之後,還有什麽能讓她感激元璟的, 也許就就是這個最後安排給她的院子還算不差吧。

冷情, 卻正合了她的心意。

陳皎眯起了眼睛“聽起來你在這裏住過”

吳婕笑了一聲“我倒是挺想搬過來住的, 可惜沒有機會。”頓了頓, 又道,“是新調派入碧霄宮的小太監們議論的,說這裏的風景可好了。”

陳皎哼了一聲,打量著四周“這裏雖然幽靜,但房舍橫梁太高,冬天會凍死人的。你這種身體嬌弱的,就別想了。”

吳婕一愣,她確實畏寒,但是那幾年也並未受凍。內府劃撥的銀霜炭還是足量的。有一年似乎是內府的兩個小太監覺得自己已經失寵了,還用這麽好的炭火,偷偷用次等的濫竽充數。

她無處分辨,很快被嗆得咳嗽了起來,病倒在**。

消息傳到了內府,很快炭火重新更換了,聽說那兩個中飽私囊的小太監也被處置了。

她事後打聽,是萬崇濟暗中關照了。也許是念著當初她得寵的那幾個月,曾經替他求過一次情的緣故吧。

走出書房,她回到了正殿,然後坐到了中間的座位上。

那段漫長的時光中,她經常喜歡這樣坐著,大殿外麵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籠罩在身上暖洋洋的。

想著一輩子都要困鎖在這個院子裏了。她索性將頭腦放空,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看。感受著那種時光仿佛凝滯了的無望。

她斜倚在長椅上,後背硬木雕花反射著深棕的光,她一身丁香色宮裝仿佛要融入了這一片光芒中,窈窕的腰肢顯出一種懶散而又誘人的弧度來,垂下的睫毛掩去了光彩燦爛的眼眸,整個人看著閑適,卻又疲憊。

她像是一隻飛過了凜冬的白鳥,終於抵達了一片綠灘,卻發現這片綠灘小得出奇,而且即將沉沒。

這種奇異的感覺是什麽。

陳皎怔怔地凝望著,甚至以為,自己穿越了漫長的時光。

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也曾有一個窈窕的身影就這樣斜倚在長椅上,感受著時光緩緩的流逝。

無望而憂傷,她永遠都是關在金絲籠中的一隻雀鳥了。

歲月於她,不過是一場疲憊的旅程,一眼就能看透剩下的漫長日子,卻不知道終點在何處。

我來當你的終點

突然之間眼眶濕熱,他想要呐喊出聲,卻有什麽將嗓音死死堵住,讓他無法發聲。

這份感動來的如此突兀,如此劇烈,讓他完全無法掙紮,隻能心甘情願地沉淪下去。

他隻能轉過身,竭力不讓自己露出失態的表情來。

過了一會兒,吳婕從短暫的緬懷情緒中脫離出來。這裏實在太冷了,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坐起了身,然而剛一動作,忍不住哎呀一聲。

陳皎趕緊轉過身來,問道“怎麽了”他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就看見吳婕齜牙咧嘴,躺在椅子上半天爬不起來。剛才她斜倚著太久,將腿腳弄麻了,因為天氣冷,氣血不暢,竟然也沒察覺。如今一活動,酸麻刺骨。

“我腿麻了,快幫我捏一捏。”吳婕立刻衝著陳皎招了招手。

陳皎一愣,猶豫了起來。

吳婕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兒”隻是舉手之勞,這家夥竟然也推三阻四。越呆越冷,還是盡早回去烤火爐的好。

陳皎隻好來到座前,他蹲下身,抬起她一隻腳,擱在腿上揉捏著。

柔韌的手指觸在她小腿上,隔著單薄的布料,能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溫軟細膩。

她身體正微微顫抖,一種甜膩的香氣散出來,仿佛還帶著一點兒清新的梅花香。

陳皎眉頭抽了抽,他隻能竭力不去看她,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掌心。

他力道不小,吳婕被捏地叫喚起來,她覺得丟臉,又強忍著,音調就你變成了一種低低的呻、吟。

陳皎很快忍無可忍,甕聲道“別叫了”

吳婕皺起眉頭,“是你手勁兒太大了。”

陳皎長吸了一口氣,終於將她小腿一扔,刷得站起身來。

吳婕坐起身來,抬頭望去,陳皎已經快步向著門外走去,“你再不走我要先走了。”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仿佛是非常不耐煩了。

隻是幫個小忙就這樣惡形惡狀,還說什麽可以幫自己解決麻煩呢。吳婕撇撇嘴,終於沒有說什麽。

幸而經過剛才一陣揉捏,腿部也已經恢複了知覺。

她下來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長秋閣的大門。

吳婕正想說什麽,突然前麵的陳皎腳步一頓,

然後在吳婕震驚的視線中,那個高挑的身影晃了晃,驟然消失不見了。

吳婕睜大了眼睛,他這是飛天遁地了不成,跑去哪裏了

這個問題來不及回答,因為吳婕在對麵看到了皇帝的身影。

元璟正從梅花林的方向走過來,隻有一個人,連萬崇濟也沒有帶,秀氣的眉毛蹙起,仿佛隻是從這裏經過。

吳婕想了想,記得離開慈寧宮前是聽到禦駕過來探病的消息。他是剛剛看完太後離開怎麽會走到這邊來。

元璟臉色陰沉沉的,回想起剛才跟洪太後的爭執。如今的他需要一個地方,在宮人都看不見的角落,釋放那些複雜的情緒和壓力。

從長秋閣的宮門前經過,他腳步一頓,看到了吳婕。

她正站在小道上,懷中還抱著一枝梅花。花開得正好,卻不及她容光明豔,宛如美玉。

吳婕避無可避,隻好上前行禮。

沒想到到了這樣荒僻的地方,還有人在。元璟長吸了一口氣,壓下了煩躁的情緒,“你為何在這裏”

“臣妾的手爐落在了後麵,宮女過去取了。臣妾在這裏等著,林間風寒,便尋了一處院子暫避。”

雖然皇帝隻是隨口一問,但吳婕回答地非常謹慎,以她對元璟的了解,剛才的怒意非常外露,多半是洪太後又讓他不痛快了。

為了安全起見,她壓根兒沒提慈寧宮。但元璟還是猜到了,他點點頭,“朕隻是隨便走走,你自便吧。”

吳婕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家夥生了氣都喜歡自己憋著,不太愛找出氣筒。

她伶俐地行了一個禮,“那臣妾就告退了。”說完,就麻利兒地跑了。

從長秋閣外的小道上走下來,進了前麵的樹林。

某人又從樹頂上躍了下來。

這個神出鬼沒的家夥,有武功真是方便。吳婕盯著他,眯起了眼睛,對這家夥剛才扔下自己直接跑路的行為,有點兒不爽快。

大約是察覺了這點兒不爽快,陳皎幹笑一聲“你是他的妃子,見一見無所謂,我不行。”

吳婕冷哼了一聲,“怎麽,難不成你還害怕他看上你,將你納入後宮”

陳皎被她噎了一下。

順著這個方向想下去,吳婕隨口道“那樣也不差啊,將來你還可以在宮中混個貴人才人的,無論想要找什麽東西,都更加方便了。”

“你不要胡言亂語。”陳皎臉色發黑,瞪了她一眼。

吳婕哼了一聲“我隻是就事論事,倘若皇上真的看中了你,非要臨幸,你能如何”這後宮裏的美人,無論是妃嬪還是宮女,論理都是皇帝的,是拿來睡一睡還是操持勞役,全憑他心意。陳皎容色出眾,若是被元璟看到,說不定真會動心思。

陳皎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那他就要做好當太監的準備了。”

吳婕被嚇了一跳,旋即滿臉感佩“想不到夫人對福王殿下如此情深義重,堅貞不屈。這大魏朝廷真欠了你一塊貞節牌坊。”

“你”陳皎露出怒色想要反駁,突然一怔。旋即收斂了神情,垂下頭。

一轉眼,他又變成了那個規矩老實的小宮女,吳婕立刻意識到,又有人接近。

這一路還真是不消停。

她看向前方,果然不多時,一群人匆匆走過來,是萬崇濟帶著幾個幹安宮的小太監,還有殷長青這個當值的禁軍統領。

萬崇濟看到了吳婕,立刻行禮。

吳婕略避開了半邊,笑道“萬總管是找皇上的吧,剛剛本宮看見皇上從那邊走過來了。”

萬崇濟大喜,笑道“多謝貴嬪指點了。”然後急急往長秋閣方向跑去。

殷長青落後一步,經過兩人身邊,向陳皎招呼道“桂魄姑娘。”

他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可陳皎的臉色冷淡,低著頭不搭理他。

殷長青也無奈,隻好跟上了萬崇濟的腳步。

很快一行人就走遠了。

吳婕看了看殷長青遠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某人黑沉沉的臉色,突然問道“那個殷將軍,好像惦記著你呢。”

陳皎冷冷瞥了她一眼,“還不都是因為你。”

吳婕幹笑一聲“上次你落水,就是他將你救起來的吧,也算是緣分啊。”

陳皎冷笑了一聲,“那我是該多謝貴嬪娘娘賞賜的緣分。”

他的目光隱含殺意,吳婕咽了口唾沫,理智地沒有繼續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