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外麵越來越冷。兩人很快尋了一處山洞。

山洞不算深,但足夠容身。

高子墨一路撿了不少的木柴, 堆到中央,拿出火折子點燃。很快火苗升騰起來,整個山洞暖洋洋的。

他動作熟練, 吳婕在旁邊看著, 好奇問道“你以前經常在山間生火嗎”

“小時候在西北,也跟著兄長他們上陣曆練的,這些行軍打仗的粗活兒,也都學著幹過。”

高氏在門閥貴族中, 以軍功和武勳起家, 對子孫的教養極為嚴格, 高子墨的幾個兄長, 都親上戰場,逐級曆練。高大將軍本人率軍出征的時候也與士兵共甘共苦,同吃同住。並不似別的門閥出身的將領, 年紀輕輕就習慣高坐中軍大帳, 縱然蠻荒艱苦的戰場上, 也要錦衣玉食, 維持貴族派頭。因此高氏在軍中威望無人能及。

眼看著火勢起來了,高子墨道“我出去再找些柴火來, 你先將衣服弄幹。”

說完起身出了山洞。

吳婕也沒有跟他客氣, 連忙將長裙脫下來, 拿到火堆邊上烘烤。不多時, 水汽翻騰,衣服就半幹了。

徹底烘幹之後,重新將衣服穿上,暖意霎時驅散了寒冷。

又將頭發簡單梳理了一下,吳婕走出了山洞。

高子墨果然抱著一堆柴火,在洞外的山壁處站著。

吳婕衝他笑了笑“你也烘烤一下衣裳吧,小心著涼。”

高子墨點點頭,一拐一瘸進了山洞。很快兩人輪流烘烤完衣裳,高子墨撿柴火的路上還撿了幾個野果子,洗淨了遞給吳婕。

吳婕正覺口渴,接過咬了一口,酸酸的,汁水飽滿,不禁問道“什麽果子”

“是山桃,可惜熟透的不多,山間風冷,果子掛枝也晚。”

“以前去白鹿山的時候我也跟妹妹采摘過,不過顏色和個頭都不一樣,味道倒是一般酸酸甜甜。”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北地的果子成熟的要晚一些。”高子墨低聲說著,被吳婕的話語勾起了東越一行的記憶。

漆黑的夜色之下,他轉頭凝望著她“今次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了,算起來,已經被姑娘救了兩次性命。”

“不必說謝,你也幫了我很多次啊。”吳婕笑道。

難得遇到了高子墨,機不可失,吳婕猶豫著問道“高世子,之前我中毒,容貌大損這件事”

高子墨隻以為她是不希望自己難看的姿態被人知曉,立刻應承道“此事我從未向人提起過,放心吧,回去我也會約束白臨他們,好好管好嘴巴。”

對少年的體貼,吳婕再次表示感激。終於擱下了一樁心事,就讓饅頭姑娘的事情徹底湮沒在記憶中吧。

高子墨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在宮中可好”

“宮中的日子,也就那樣吧。”吳婕聳聳肩。平心而論,這一世在宮中的生活,至少比上一次要安寧些。但比起自己向往的自由來,還是差得很遠。

她臉上的表情自然瞞不過高子墨,他心中閃過一絲憐惜。

深宮之中,終歸不易。他的姐姐貴為皇後,在宮中都過得很不痛快,何況她一個聯姻而來的貴嬪。毫無根基,更加艱難。之前還聽聞有同時入宮的妃嬪想要陷害她來著。

“之前銀串兒海棠一事,宮人未曾為難你吧”

想不到他連這件事也知道,吳婕轉念一想,此事涉及高皇後,他肯定非常關注。

“我並沒有什麽,隻是連累到了皇後娘娘,實屬意外。”

“這並非你的錯,是有些人心生歹意,借題發揮。”

“宮闈內宅,便是如此步步驚心。”吳婕慨歎一聲,心情黯淡。

高子墨凝望著她,兩人中間隔著火堆,因為火焰的熱度,她臉頰泛著紅潤,比手中的果子更加鮮亮動人。躍動的亮光映照在她臉上,她的眼中,那樣璀璨的光芒,反射出來卻變得迷茫憂鬱。

“你原本並不打算入宮吧”高子墨挪開了視線。

“是啊,如果有機會,誰想來這個管束人的地方,能夠和家人一起快快樂樂,才是最好的。”吳婕抱怨了一句。

“姐姐她之前也不想入宮來著。雖然一入宮就是皇後。”高子墨一邊向著火堆添柴火,一邊說著,“姐姐在西北從小跟著我的幾位義兄玩得好,我還以為”

說到半截,他沒有繼續。似乎意識到了這個話題的敏感禁忌。

吳婕接過了話頭,“我明白,就算母儀天下,也未必是每一個女子希望的。隻是,命不由人。”

說話間隙,吳婕向著山洞外看了一眼,揣測著禁軍會不會搜查到這一帶,兩人孤男寡女共處實在不合規矩。

高子墨盯著火堆,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如果自己現在就帶她走怎麽樣

這一場刺殺,身亡者無數,很多人跌落湖水之中,洌湖占地廣闊,誰知道屍首飄去了哪裏。他大可以安排一具屍首飄到遠處,反正也看不出形貌來。

而自己可以帶她離開去涼州,若是她想要返回東越,自己也可以帶著她去東越

一念及此,越發覺得可行。

這樣說起來有些對不起皇帝姐夫,但是他還有那麽多的妃嬪,而紫茴姑娘隻是他一時興起收入宮中的,更何況

隻是終究還是要尊重她的念頭,如果她原意離開這個宮廷,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吳婕起身來到洞口,遠遠眺望著舉辦儀式的湖邊,火光已經完全被壓製了下去。而騷亂的聲音也漸漸平息。

應該是禁軍已經殺光了刺客,救出了被困的眾人,正在收攏後續。很快就會有士兵搜查四周。自己應該跟高子墨分開了,兩人可以裝出各自逃生的樣子來。

正想著,身後高子墨說了一句“紫茴姑娘,你原意離開嗎眼下是一個好機會。”

“好啊,是該走了。”吳婕點點頭。眼下確實是動身的好機會,再等一會兒搜索的人就要過來了,看到兩人湊在一起,終究不太好。

高子墨一驚,旋即一喜,她竟然同意了

他立刻上前,快速說道“那咱們這就離開,隻是不好一起,為避免有人生疑,我先走一步回去布置,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吳婕點點頭,高子墨果然心細,兩人確實應該分開走,他先走一步,自己落後一步正好。

高子墨快步出了山洞,觀察著周圍的地形。禁軍搜羅附近,肯定會找到這邊,不如先用巨石和枯草將門戶擋住。自己火速下山找親信布置湖麵的女屍,再安排人過來將她接走。到時候一路往西,繞過山道,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你放心,不會等待太久,我回去之後,立刻安排人手過來接你。”高子墨溫聲說著。

他是擔心自己一個女子孤身走不回去嗎畢竟禁軍也不一定會搜到這邊來。吳婕繼續點點頭。

高子墨想得更加遙遠,低聲道“我這段時日就要離開京城回西北,到時候咱們一起走。”

啊,什麽叫一起走吳婕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兒了。

“回西北”她情不自禁問道。

“是啊,此事也算機密,你先不要外泄,父親會設法籌謀的。”少年歡喜地說著,“等回了西北,就沒有京城這樣拘束了。將來你若是想要返回東越,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吳婕懵逼,回想剛才的對話,究竟是哪裏出了岔子。

見她久久不語,高子墨詫異問道“紫茴姑娘”

吳婕回過神來,立刻斷然否決“我不可能離開京城。”

這下輪到高子墨懵逼了,明明剛才說得好好的,怎麽說變卦就變卦了。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吳婕的手。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吳婕抬眼望去,就看見幽深的夜幕之下,一隊騎兵向著這邊快速接近。

樹叢中露出為首者的麵容,熟悉地讓人心顫,竟然是元璟。

淩厲的目光越過碧翠濃密的枝葉,往山洞這邊掃過來。

吳婕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緊將手從高子墨掌心抽出來,順便後退了一步。

高子墨也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轉身望去,看到來的人是元璟,臉色頓時變了。

好在陰暗的天色下,一切都被遮掩了過去。

元璟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數十名精悍的騎兵。

抵達了山洞前的空地上,他立刻翻身下馬,來到高子墨麵前。

兩人行禮。未及彎下腰,元璟就扶住了高子墨的手臂,關切地問道“子墨,你有沒有受傷”

高子墨順勢起身,低聲道“我無事,皇上怎麽過來了。”他聲音透著一種心虛,更多的卻是鬱悶。

“你落水失蹤,我能放的下心嗎當然要出來看看。”元璟沉聲說著,“平安就好,若是有個閃失,我怎麽能對得起你姐姐。”

吳婕被撂在一邊無人理會,她也不為難自己,不用吩咐,行禮之後徑直起身,站在後麵看著。隻是心裏頭卻沒有麵上這般平靜。

剛才的模樣,元璟應該沒有看到吧,黑燈瞎火的

說話的功夫,又有一隊騎兵迅速接近。

為首之人身材高挑,氣度英朗,正是東林衛統領殷長青。

他似乎正帶著手下巡查四周,見到元璟也在這裏,趕緊帶著眾人下馬行禮。

元璟抬手讓他們平身,笑道“長青來得好快。”

“皇上謬讚了,臣再快,也不及皇上。”殷長青恭謹地道,“之前聽聞世子落水,往這個方向遊過來,臣出來尋找。想不到還是落後皇上一步。”

“你們兄弟情深,朕是知道的。”元璟笑了笑。

殷長青目光掃過後麵陰影之下的吳婕,帶著一絲涼意。他衝著高子墨半是責備半是關切地道“知曉你今次對敵心切,長廊之上苦戰不退,但也不可如此爭強好勝,還落進水中,害得皇上和娘娘都擔驚受怕。”

元璟也溫聲說著,“日後萬不可如此輕率冒險。刺客來襲,自然有侍衛保駕護航,哪裏需要你親上戰場。”

高子墨低頭應下了。

兩人幾句話,就將事情圓滿了過去。

侍衛們騰出一匹馬。高子墨謝了元璟,然後接過殷長青遞上來的韁繩。

吳婕垂首站在角落裏,全程她都被晾在一邊。

正在神遊天外著,突然一道黑影籠罩下來。抬頭看去,竟然是元璟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麵前,伸出手來。

他一言不發,神情沉靜平淡,落在吳婕眼中,卻總有種陰沉的感覺。

看著伸到自己麵前的那隻手,略一猶豫,吳婕咬牙握住。手臂上巨力傳來,她身體一輕,就借著力道飛身落到了馬背上。

一行人調轉方向,往營地走去。

元璟的馬匹神駿,可腳下的山道崎嶇,行走間不免顛簸。

吳婕被元璟攏在懷中,總覺得渾身不舒坦。忍不住挪動身體,稍微動了動,就感覺腰上一緊。

是那人收緊了力道。“不要動。”耳邊傳來不耐煩的警告。

吳婕隻好老老實實保持著僵硬的姿勢。

幸而山洞距離出事的營地不遠,一行人快馬奔馳,很快抵達。

元璟翻身下馬,又將吳婕也扶了下來。對這種意料之外的體貼,吳婕真是受寵若驚才怪,轉頭看看,幸好妃嬪宮人大都已經散去了,營地中駐紮的都是甲士。對皇帝帶回來的妃嬪,自然不敢多看。

站在湖邊的草地上,天邊透出蒙蒙白光,夜晚終於過去,白晝到來。

一整夜的死裏逃生,吳婕感覺渾身疲憊。目光掃過湖邊,大火肆虐的痕跡依然清晰,宮人和刺客的屍首都已經清理幹淨。

元璟轉身去處理後續事務了。萬崇濟湊了過來“娘娘,山間風冷,要不您先上車吧。”

他身後小太監已經驅趕著一輛馬車來到近前。

吳婕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不知昨晚的刺客可都剿滅了”

“自然是一網打盡。”萬崇濟簡單說道,“娘娘們大都無礙,隻是受了驚嚇,剛才內府備下了馬車,將人送了回去。不過有幾位老王爺被刺客刀兵傷著,還有驚慌失措落入水中的”

這一場刺殺,雖然聲勢龐大,手段高明,但取得的效果似乎並不理想。反而不如金蕪城外,真刀實槍那一場險些將元璟弄死。

吳婕感慨著,品評著,

可見搞刺殺這種事兒,還是要憑真本事的,靠著一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雖能搶占先機,卻不能取得最佳的戰果。

吳婕冷靜分析著這一場刺客事件的得失,突然發現,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也算是久經“殺場”的人了。

這輩子也不知怎麽的了,別的經驗沒見長,就是遭遇刺客的頻率,多得嚇死人。

天可憐見,上輩子,從東越到大魏京城,她壓根兒就沒見識過刺客這種生物啊。也沒聽說過元璟接二連三遭遇這種殺陣。

這一世是怎麽了

萬崇濟送她上了馬車,低聲道“皇上聽聞娘娘落水失蹤,又聽到有宮人說娘娘往西頭遊過去了,就趕緊帶著人過去搜尋。”

吳婕一怔,她該擺出感恩戴德的表情來嗎

說實話,比起相信萬崇濟說的,她更覺得,元璟是衝著高子墨去的,自己頂多是捎帶。

畢竟是菱北高氏的獨苗兒了,身份貴重著。

而且從小生活在皇家,吳婕也不是暖室裏一無所知的小白花,至少她知道,領兵出征的大將,家眷在京城是慣例。高大將軍權傾西北,這幾年高皇後姐弟都留在京城,算是一個心照不宣的契約。

隻是,高子墨卻說的這幾個月就要動身返回西北,不知真假。

在馬車裏胡思亂想著,吳婕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最後一個念頭是,今晚真應該帶陳皎出來的,就沒這麽多破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