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婕站在碧霄宮的後花園中, 遙望著水洗之後越發鮮亮的宮室樓台。

陳皎依然坐在花架子上,盯著她:“你好像絲毫不意外啊。”

吳婕聳聳肩,“有什麽好意外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對元璟有種莫名其妙的信心, 也許是前世的記憶影響。

不過真的不能依賴前世的記憶了。

兩天之前, 聽聞了元璟返回京城的消息。傳訊的太監給出的理由是,皇帝早就從地宮中脫身,隻是為了對付盜墓賊和潛藏在宮中的同黨, 沒有現身。

謝仙師一夥兒在太後的寢陵中挖掘地道,想要盜掘附近皇陵的陪葬寶物,結果正逢天降暴雨,將皇陵給挖塌陷了。

這幫盜匪眼見陰謀暴露, 竟然妄圖弑君。皇帝為了將其一網打盡, 所以暫時沒有露麵。如今終於將這幫盜匪徹底剿滅。

這個解釋, 吳婕聽著都覺得牽強, 但沒有任何人提出疑問。

皇帝說的, 必須是真相。

吳婕甚至能夠想象, 接下來的日子,宮中和軍中,都會發現一些盜匪的餘黨,被抄家滅族。

之後的一切發展, 果然如吳婕的揣測。

名動天下的謝仙師竟然是一個惡賊神棍, 而且還是個盜墓賊。在這個時代, 挖掘別人祖墳可是罪大惡極,褻瀆祖宗不說, 更加敗壞子孫後裔的風水,直接影響一個家族的興衰。民間常有因此械鬥者, 甚至損傷人命。這偷盜一國帝王的就更不得了了。

這謝仙師不僅意圖偷盜皇陵,竟然還差點兒成功了,一時間,關於這位謝仙師的奇聞異事傳遍了整個京城。

太後轟轟烈烈一場轉死還生的大戲,轉眼成了整個京城的?柄。

消息傳出,洪太後羞憤難當,堅持挪到了後宮最北頭的佛堂居住,不再見外人,每日裏清淨度日。

要說這場離奇的謝仙師之事,受到損害最大的,莫過於洪氏了。

因為洪太後的輕信無知,險些損壞了先帝寢陵,整個洪家的聲望都因此頗受打擊。而且洪家年輕一輩中最被看好的洪崇月,也在追擊這幫窮凶極惡的盜墓賊的途中被殺害。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卻又悄無聲息地進行著。

洪丞相聽聞愛子之死,悲慟難耐,一病不起,最終自稱年事已高,堅決辭去了丞相之職。

皇帝挽留再三,還是無法改變心意,終於點頭同意。

洪鶴亭是當朝丞相,曆三代帝王,根深蒂固。而洪崇月是洪家這一輩中的新秀,少年棄文從武,在軍中上升極快。雖然洪丞相的另外幾個兒孫也在朝中或者地方擔任要職,但其中並無能跟這兩人相提並論的人才。

這兩人相繼退下,洪家頓時從朝堂的核心圈子裏退了出來。

短短十餘日間,朝中人事變動了一小波,十餘名官員因為失察之責,或者皇陵守護不利等罪名被罷免、貶官,而另一些被提拔重用。

藺德勝重新回到了西羽衛統領的位置上,原本的戶部尚書公孫諒被提拔為丞相……

吳婕坐在窗邊,遙望著雨水洗過之後越發新鮮的園中樹木。一邊聽著赤蕊說起這些日子前朝的動靜。

後宮雖然不得幹政,但前朝有什麽風吹草動,後宮都一清二楚,尤其謝仙師這種大事。

比自己記憶中的整整提早了一年,尤其上輩子,洪家並沒有鬧出行刺禦駕這種事情來。洪太後得知真相,羞憤病倒,當時皇帝萬分擔憂,還去慈寧宮中日夜侍疾,對洪家屢次加恩。隻可惜洪太後體弱,病了一陣子還是撒手人寰。之後數年之內,洪家才逐漸衰敗。

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短短十幾天,洪太後避居佛寺,丞相直接退隱,洪崇月命喪黃泉。哦,還有一個病倒在長信宮的洪淑妃。

入秋以來,大雨不斷,到了秋末,終於停歇下來,天氣也一日比一日涼寒。清晨的風更是冷得刺骨。

吳婕這一日去鳳儀宮請安,寬敞的大殿之內,隻有林昭媛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端著茶盅,見到吳婕進來,她眼中一亮。

“你可算來了。我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裏,都沒個人說話的。”林昭媛愁眉苦臉感歎著,“唉,想想前幾個月,咱們還說說??開宴席,這些日子皇後娘娘一直病著,淑妃娘娘沒了,瑾妃又一心忙著撫育小殿下,宮裏頭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吳婕坐在椅子上,是覺得身邊格外冷情。

幾乎在洪丞相告老的同時,洪淑妃就病逝了。皇帝對洪淑妃的離去極為哀慟,罷朝三日,命禮部以皇貴妃的禮節,將洪淑妃安葬皇陵。

皇帝後宮妃子本來就少,這些日子來鳳儀宮請安的,隻剩下了吳婕和林昭媛,再就是兩個小才人了。

兩人略說了幾句話,不多時,鳳儀宮的女官白鷺出來,恭敬地道:“皇後娘娘今日起得晚,就不過來了,辛苦幾位娘娘走一趟。”

“連皇後娘娘都覺得太冷清了。不願見咱們這些無聊的人。”林昭媛打趣了一句。

幾個人相繼起身,離開了鳳儀宮。

走出宮殿大門,吳婕感覺一陣寒意撲麵而來。

秋風漸涼,馬上要入冬了。

十天前,元璟帶著兵馬,離京北上了。

這一趟的目標是夜闌國的餘孽。

自從夜闌國滅,其主力兵馬卻流竄出來,重新淪為盜匪,占據西部商道,屠殺商旅和邊境百姓。因為大魏的滅國之恨,這些盜匪手段極為殘暴,連老弱婦孺都殘殺殆盡,而且行走如風,神出鬼沒,地方守軍根本防不勝防,雖然隻有萬餘,卻造成了西部郡縣極大的損傷。

之前更派出殺手潛入京城,行刺禦駕。

當然上次被他們殺到禦前,是有洪崇月一黨養寇自重的原因,但也可見這些人的膽大包天了。

中元節行刺事件之後,大魏朝廷明麵上將潛入京城的夜闌國叛逆一掃而空,實際上卻故意留下了一條線索,放走了幾個人。

然後順藤摸瓜,終於沿著這條線,找到了夜闌國餘孽的老巢。

收到消息,元璟幹脆親自帶著兵馬北上,誓要將這幫人一網打盡。

他從皇子的時候起,就習慣了帶兵打仗,身在軍營的時間,甚至比在後宮的時間還多。

元璟一走,整個後宮就肉眼可見的蕭條了下來。連高皇後都懈怠起來,吳婕這些日子見到她的機會極少。對後宮妃嬪的請安,都隻是派秋嬤嬤或者白鷺出來客氣兩句,就讓眾人散了。

皇後這樣,底下的妃嬪也開始散漫起來,李瑾妃幹脆打著照顧兒子的旗號,每日裏連請安都不過來了。

吳婕總覺得氣氛格外壓抑,隱約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連陳皎這些日子都開始神出鬼沒,時常不見了蹤影。

又過了兩日,壓抑的預感變成了真實。

那是一個深夜,吳婕正縮在被窩裏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赤蕊慘白的臉。

“娘娘,不好了,聽說京城被圍住了!”赤蕊語無倫次地說著。

“什麽被圍住了?”剛剛醒過來,吳婕還有些發懵。

“被敵軍啊,那些夜闌國的賊軍殺過來了,將京城都包圍了!”赤蕊顫聲說著。

什麽夜闌國的賊軍?夜闌國的餘黨不是在西北肆虐嗎?怎麽可能殺到京城來,就算殺到京城。這幫漏網之魚撐死了兩三萬兵馬,不可能圍困京城好吧。

吳婕想要反駁,卻聽到外麵一陣喧囂混亂。

她匆匆披上衣裳,帶著赤蕊她們出了殿門。

殿外一片混亂,雖然宮人沒有滿地亂竄,但也三五湊成堆,滿臉驚恐。

已經是淩晨時分,天邊透出白茫茫的光。

吳婕看著這陌生的畫麵,滿心茫然。赤蕊還在她耳邊念叨個不停:“奴婢剛剛聽他們說的,城外都被圍住了,少說十幾萬人,都是凶神惡煞的蠻人,是那些夜闌國的人打進來了!”

吳婕心神微動,幹脆往東急行,到了摘星樓。這裏是宮中最高的閣樓,七層高的塔樓建築在拔高的地基上,視野開闊,是宮廷飲宴的地方。

氣喘籲籲爬上最頂端,吳婕扶著窗戶橫欄,遙遙望去,頓時睜大了眼睛。

城牆之外,果然有大批的兵馬,清一色的黑鐵甲胄,寒風中帶著凜冽的殺意。

從這裏看去,連人帶馬加起來隻有螞蟻大小,但簇擁在一起,宛如一片濃重的烏雲,將龐大的城池團團圍住。

這是哪裏來的的騎兵?吳婕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上輩子大魏的京城,直到自己身亡,從來沒有過兵臨城下的時候啊!

下閣樓的腳步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軟軟的。出了摘星樓,一陣寒風吹過,吳婕打了個哆嗦。

“娘娘,怎麽辦?”赤蕊比她更不濟,剛才的情形是在太悚動。

吳婕咬牙道:“去鳳儀宮!”

到了鳳儀宮中,比平日裏請安的時間足足早了半個多時辰,吳婕卻發現,人全部都到了,前所未有地齊全。

誰也沒有說話,人人緊張不安。

好在等了沒多久,高皇後就出現了,跟在她身邊的除了白鷺這些日常得用的女官,還有一個年輕精悍的男子。

吳婕認出是西羽衛統領藺德勝。

在眾人驚詫的視線中,高皇後坐到中央,簡單開口道:“今日本宮帶藺將軍前來,是為了解釋大家心頭的困惑。”

高皇後氣度沉靜,轉頭吩咐道:“藺將軍,你將剛才與本宮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吧。”

藺德勝立刻抱拳道:“謹遵娘娘號令。”

他轉過身來麵對後宮諸人,從容道:“諸位娘娘容稟。昨夜臣帶著兵馬在城樓巡查,發現了敵軍接近……”

原來今天半夜時候,禁軍在城樓上巡查的時候,發現了敵軍接近,立刻通報了軍情。藺德勝也是久經沙場的戰將,立刻派出小股兵馬前去試探。大概摸清了敵人的底細。

當先打前鋒的是夜闌國的騎兵,但主力應該是北方的狄族兵馬。

狄族是北域草原上最大的部族之一,擁有數百萬子民,數十萬精兵,這些年來四處征伐,草原上不少小部族都被其兼並。

隨著實力日漸龐大,數次南下騷擾北魏的邊關,擄掠人口和財貨,是北魏的大敵,不過北方有菱北高氏坐鎮,最近十幾年來都沒有討到好處,漸漸將攻略的重點轉向四周的小部族,南下的侵擾少了很多。

沒想到突然之間會出現在大魏的京城之外。

“諸位娘娘不必驚慌,根據末將等察看,城外兵馬不過七八萬騎兵,縱然都是精銳,也不可能攻入城內,甚至這些人,連將京城圍困都不可能。”

想要將京城這種大規模的城池圍困,至少得十萬以上的兵馬。

如今京城之內不說別的,西羽衛精兵兩萬,東林衛五萬,光是這兩衛兵馬,就足以抵擋這些入侵的敵軍了。更別說還有驍騎衛等兵馬為後援。

“他們堂而皇之出現在京城之外,周邊郡縣必得消息,不久便會組織兵馬前來救援,到時候裏應外合,必叫這些賊寇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