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婕終於醒悟過來, 這家夥早就布下了這個局。

突然想起之前兩人一起北上的時候,因為她中毒,拖慢了行程, 當時她憂慮會不會被南陳的兵馬追上, 元璟自信滿滿地說, 南陳兵馬還有要事在身,不會追擊一個北上的妃嬪的。

明顯元璟早就知曉南陳兵馬攻打鷺江口是為了什麽。隻是沒想到還有自己與陳皎相識這個變數,讓他意外落到敵人手中。

之前讓自己為他送血詔書的舉動, 也隻是為了引開陳皎的注意力,讓他們以為他已經徹底走投無路了,從而放鬆大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詔書是瞞不過陳皎的。

這家夥,苦情戲演得還挺好。

隻是陳皎如今怎麽樣了, 他還在船上啊!

曾經關切元璟的百般焦慮, 如今又原封不動落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而比吳婕更加心急如焚的人是薑躍, 他帶著手下拚命砍殺來襲的壯丁。

雙方戰成一團, 正激烈的時候, 遠處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聲。那是大批的騎兵策馬奔騰的聲響。

元璟唇角漾起笑意, 大局已定!

來得是北魏的援軍。

藺德勝領著精銳兵馬,雪夜疾馳,終於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投入了戰場。

“臣等救駕來遲, 請皇上恕罪。”

看著跪在麵前的心腹將領, 元璟身形雖瘦弱, 氣勢卻分毫不損。

“想要朕恕罪,就拿戰功來換吧。”

“剿滅南陳兵馬, 不留後患。而那個人……”他頓了頓,沉聲道, “朕要見到他的首級。”

吳婕驟然打了個哆嗦。

對麵藺德勝已經慨然應諾,轉身領兵奔馳而下。他急速奔襲,所帶不過三千精銳,但這些兵馬已經足夠了,對被困在火場中焦頭爛額的南陳士兵來說。

“你要殺他?”吳婕驚呼一聲,著急地盯著他,“你知不知道他是你的……”

她覺得這個對話也似曾相識。

“是我的什麽?親哥哥嗎?”元璟冷冷望著她,“哪又怎麽樣?”

“他並沒有想要殺你。”吳婕艱難地開口道,雖然這些天陳皎對他實在不好,但他真的從來沒想過要殺他。

“他沒想過殺我,可我卻想要殺他!”元璟的表情漸漸的變了,帶著濃重的戾氣,“你知道我有多想要殺他嗎?想了十幾年,從朕懂事開始,就想要殺他……”

他的表情是吳婕從未見過的扭曲和恨意,對提到的那個人,仿佛有著殺父殺母一樣的仇恨。甚至提到高檀宇這些人的時候,吳婕都沒有見過這般恨意。

宛如這種怨念,自幼刻在了骨子裏。

“從小,母親掐我,用針紮我,想要弄死我,都是為了他,她一直在念叨,隻要我死了,隻要我這個孽種死了,她就沒有牽掛,她就能被放回去了,就能見到她唯一的孩子了。這成了她的一個執念……”元璟聲音帶著顫意,“所以從朕三歲剛懂事的時候,就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殺了那個人。”

這個世上應該沒有人知曉,他對那個人的恨意有多深。那是埋在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感情,如同自己的血脈一般,無法對人提起。

“沒想到今天終於有了機會。”元璟的眼眸反射著雪光,森寒剔透。

“你不能!”吳婕忍不住喊道。

卻被元璟一把抓住了手臂,“沒什麽不能的。”

“在關心他之前,公主殿下不如先跟朕說一說,桂魄是怎麽回事兒吧。”

吳婕想要掙脫他的鉗製,卻毫無用處,被他直接拖著上了之前的馬車。

馬車裏鋪著厚厚的軟墊,她被他摔在這些柔軟的絲織物當中,然後整個人壓了下來。雙臂撐在她頭兩側,居高臨下盯著她。

這個侵略性的姿勢讓吳婕本能地感受到危險。

她用力推著他的肩膀,可惜元璟就算病弱,也不是她能對抗的,百般推搡完全紋絲不動。

馬車外麵的喊殺聲不斷傳來,戰爭的聲音是如此嘈雜和殘酷,吳婕甚至能聞到冰冷的血腥味,馬車內卻是一片靜謐,角落的白玉香爐中散發著嫋嫋白霧,蜜合香的氣息充滿整個狹窄的空間。

他的眼眸深邃幽暗,帶著近乎瘋狂的光芒。

元璟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一路向下,碰觸在脖頸上。

他的指端冰涼,宛如冰雪一般,吳婕渾身顫抖,抓住他的手,“你說過不會勉強我。”她的聲音因為驚嚇過度,帶著些微哭腔。

“朕後悔了!”他冷笑著,死死盯著她。

他甚至能容許是高子墨,卻為什麽偏偏是他,那個恨了一輩子的人。從小,母親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恨不得將自己戳的千瘡百孔。如今換了她,依然心心念念都是他。

“娘娘,我是你的桂魄啊!”

哈,虧他他以前還天真地問著,這個桂魄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曾經天真地問著,你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

真蠢,蠢地可笑!

南陳的君王,在他的後宮跟他的妃嬪朝夕相處,貼身侍奉了那麽久,他竟然渾然不覺,他怎麽不死掉算了,被綠帽子壓死算了!

吳婕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不敢相信這是眼前這個人說出的話。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幹的事兒。

他不會是想要在這裏……根本是幕天席地,就算在馬車裏。

元璟俯下身,溫熱的唇觸在她的臉頰上,耳垂上。

吳婕劇烈掙紮著,低聲喊道:“你滾!”

元璟卻不管不顧,親著她的臉頰,一路向下。

她拚命地伸手推他,胡亂的動作中,大概是碰觸到了哪裏,元璟突然發出一聲悶哼。

是吳婕好死不死地正巧推在了他胸口骨折的地方,痛得鑽心。

看著他疼得臉色發白,身體顫抖,吳婕突然生出一種快意來,活該!她向著旁邊挪了挪,一邊抬起腳,這家夥要是敢再對她幹什麽,她就要朝著胸口踹下去。

元璟趴在那邊咳嗽了半天,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再一次抬起頭,他眼眸中赤紅的色澤已經消失不見了。

“對不起。我嚇著你了。”他低聲道。

吳婕沒有回答,隻是冷著臉看著他。

元璟俯下身。吳婕身體一顫。

“別動!”低低的聲音傳來。

吳婕身形僵硬,過了片刻,她發現元璟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隻是伏在自己身邊,將頭埋在她肩上,半天不見動靜。

吳婕身體僵硬著,車內非常溫暖,她卻感覺發涼。

準確地說,是肩頭微微有些涼意。她突然升起了一個詭異的念頭,這家夥,不會是哭鼻子了吧。

越想越覺得別扭,偏偏肩頭那個人絲毫不動彈,他雙臂緊緊扣住自己腰身,整個人伏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吳婕一開始生怕自己的動作再勾起了他不好的念頭,一動也不敢動。時間一久,感覺腰肢和腿都有些麻了。

全身酸痛,她實在忍不住了。扭頭撐住他的肩膀,將人向旁邊推了推。

然後,就是這一點兒距離,她看清楚了他的臉龐,還有那緊閉的雙眼。

吳婕嚇了一跳,不會是剛才自己那一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將他斷裂的骨頭刺進了心髒裏……想起以前看過的話本子,吳婕想象力天馬行空。

她驚猶豫著伸出手,湊到了他的鼻端。

吳婕:……

呼吸一切正常,這家夥……竟然……

睡著了!

有病嗎?

看著他依然蒼白的臉色,吳婕瞬間想到,這些日子,他都沒有好好睡一覺吧。但是轉念想到剛才他對自己幹出的事情來,吳婕又怒從心頭起。

真想將這個人直接從馬車裏掀下去,然後一腳踹飛……

滾吧,王八蛋!

惡意在心裏頭滾了兩下,卻沒有這個膽量。

氣憤地盯著這家夥的臉狠狠剜了兩眼,她悄悄爬起來,湊到車門簾之前。

比起這點兒閑氣,她更緊張的是另一件事。

掀開了車簾子望出去。馬車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圍上了一圈侍衛。

都背對著這邊,警惕著敵人的襲擊。

吳婕略一猶豫,提著裙裾下了馬車。

從山坡上遙遙望去,戰爭還在繼續。江邊的殺戮血腥殘酷,夜色漸漸沉沒,她看不清楚那邊的景象,然而不斷傳來的慘叫和喊殺聲都讓人心驚。

在馬車邊上領著侍衛警戒的正是之前護送她南下的鄧澈,見吳婕出來,走上前,恭聲問道:“娘娘可有吩咐?”

“戰局怎麽樣了?”

“我軍已經占盡上風,想必不久就能得勝歸來了。”鄧澈笑道,滿心歡喜。

吳婕一顆心直落落往下沉。

鄧澈毫無察覺,溫聲勸道:“娘娘,外麵?冷,還是在馬車內靜候吧,藺將軍應該很快就能將捷報送回來了。”

吳婕沉默地搖搖頭,她要繼續等待消息。

雖然這份等待是這麽的蒼白無力,是的,她再一次深深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這個戰亂的時代。

從重活這一世以來,她努力掙紮,想要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想要讓家人,讓百姓,脫離死劫。可是最終換來的,卻是戰爭更早的到來。

難道是自己逆天而行,所以招來了這樣的惡果嗎?倘若陳皎遭遇不測……她不敢相信那種後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吳婕站得腿腳發麻,突然遠處一隊人馬匆匆逼近。她瞬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旁邊的侍衛燃起了火把,吳婕認出是藺德勝帶著十幾個士兵飛速逼近。

藺德勝匆匆翻身下馬,越過侍衛圈,到了馬車之前,單膝跪下。

他的臉上掛著血跡和黑灰,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吳婕睜大了眼睛,她恐懼地盯著藺德勝的嘴唇,生怕從那裏聽見最殘酷的消息。

“首級拿到了嗎?”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音。

吳婕轉頭望去,是元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醒了,掀開車簾。他臉上恢複了少許血色,濃黑的眼眸反射著雪色,冷澈如冰。

藺德勝肩頭放低:“臣有罪,剛才南陳快船前來接應,將部分人馬救走了。”

吳婕懸著的一口氣鬆了下來,繃緊的精神一下子垮了,險些掉下眼淚來。若是陳皎真的死了,被斬下首級,她都不敢想象那畫麵。

元璟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轉頭簡單吩咐道:“收拾戰場,返回連安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