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觸到吳婕的目光, 元璟笑了笑:“你好好歇息吧,朕先回公館去了。”

德王終於反應過來自己一家人太過失禮,連忙出來招呼這位尊貴的客人。

元璟笑道:“朕無事, 王爺與親人久別重逢, 就不必為朕分神了。”

說罷, 帶著侍從離開了。

吳婕目送著他離開,也沒有送他的意思。

盧王妃站在一旁看著,終於開始覺得不對勁兒。

女兒是皇帝的妃嬪, 按理說應該侍奉他回公館才對啊。就這樣留在家中了?

吳婉也一臉驚訝:“皇帝脾氣真是好啊,都沒有計較咱們失禮。”

剛才元璟將人送回來,聽聞是北朝皇帝,德王一家還忙著行禮, 等看到了愛女, 什麽都顧不得了, 直接將人撂在一邊。哭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好在皇帝態度溫和, 完全沒有計較的意思。

盧王妃想要說話, 突然又想到了一事,麵色大變。

“唉呀,我的兒,你現在……還是紫茴啊, 剛才咱們……”見到女兒, 她都沒想到這一點兒, 光顧著激動地衝上去抱人了。

母妃,您剛剛意識到這一點兒啊!看著一臉驚懼的盧王妃, 吳婕滿頭黑線,“皇上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送走了元璟, 從外頭回來的德王嚇了一大跳,險些跳起來,“那此事……”

這件事往嚴重了追究,可以算是欺君之罪,北魏甚至可以以此罪名,出兵將東越滅國。

“他不會追究的,隻是小事罷了。”吳婕安慰道。“女兒在宮中有一次機緣巧合救了皇上性命,皇上後來知曉了此事,允諾女兒並不追究。”

德王也意識到,這位年輕的皇帝,對自家女兒態度似乎不太一樣。竟然不像是普通帝王對待妃嬪的態度。

之前將人送回來,德王和盧王妃依循禮節參拜,他立刻上前扶住了。態度溫和,言談清雅。之後他們一家子團聚激動,疏忽了招待,他也並不生氣,隻是含笑看著。

德王敘過別情,趕緊去了皇宮,兩國帝王在新韶城會麵,是整個東越史上難得的大事,這些日子朝野上下忙得團團轉。德王身為主事之人,更是忙碌。

盧王妃拉著吳婕的手,去了後宅。

“他待你可好?哎呀,娘親這句話是多問了。”盧王妃笑了笑,她是過來人,很清楚地看到,之前那位年輕的皇帝落在女兒身上的眼神,滿是溫柔,而且之前就傳來消息,女兒已經被冊封貴妃了。

“以前聽聞這位皇帝後宮多有權臣之女,還擔心你受欺壓,或者他性格粗暴冷酷,模樣醜陋,如今看來,都是娘親太過憂慮了。”盧王妃慶幸的說著。

坐在自己從小居住的繡**,吳婕嘴角抽搐,這都是表象好吧,雖然元璟這家夥生得是極好,談吐清雅,文武雙全,各方麵都挺好,但是……

這家夥還是很煩啊。

“這北魏的皇帝竟然這般俊美的,跟太子哥哥相比也不遑多讓了。姐姐你生得這樣好,將來你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是個玉雪可愛的寶寶。”吳婉拍手道。

妹子,你想得太遙遠了!

吳婕很想告訴母親,自己可能從此之後就留在新韶城不走了。

不過暫時還是別說出來,免得母親受驚嚇。

隻是,吳婉這丫頭怎麽又提起太子哥哥了,這段傷心事兒……

再怎麽樣的人,在吳婕的心中,也沒法與自幼一起長大的吳臻相提並論。可惜英年早逝。

對女兒提起吳臻時候的一臉悲愴。盧王妃睜大了眼睛,“你這孩子,竟然還不知道嗎?”

吳婕愣神:“什麽不知道?”

盧王妃臉上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當然是太子殿下馬上要回來了。”

吳婕:???!!!

站在新韶城東岸碼頭邊上,原本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碼頭今天一片安靜,所有閑雜人等都被清理出去。

整個占地廣闊的碼頭被收拾的煥然一新,白石地麵鋪陳著金色的地毯,等候著南陳水師艦隊的抵達。

比起南陳那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來,跟著他一起到來的另一個人,更讓碼頭邊上所有人翹首以盼。

終於船隊抵達了,眼睜睜看著艙門打開,在侍衛甲士的保護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岸邊。

吳婕忍不住捂住了嘴巴。而親臨碼頭邊上的正恩帝和盧貴妃更是不濟,痛哭失聲。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兒子擁入懷中。

吳婕看著那個久違的麵孔,數年未見,太子哥哥變得高了些,也瘦了些,俊秀的眉宇間多了一種憂鬱,更多的卻是平靜。

吳臻竟然沒有死,數年之前,小周氏派了水師出擊,阻截東越北上聯姻的兵馬,一戰之後,將東越的船舶擊沉,而吳臻則被俘虜回了南陳建鄴城。

並非小周後留情,而是想著將這個太子扣在手中為人質,將來還可以要挾東越,在北魏來攻的時候暗中反水借道什麽的,因此她故意隱瞞了這個消息。

緊接著後來天康帝病重,小周後忙著朝中清除異己,收攏大權,而北魏也沒有南下攻打,所以吳臻這個人質就一直閑置了。直到陳皎返回京城,奪回了皇位。知曉此事,將吳臻召來身邊。

被軟禁了這幾年,吳臻依然清俊文雅。小周氏倒也沒有刻意虐待人,隻是將人關在一處園林別莊中,吳臻從最初的憤恨到認命了的平靜,日夜讀書寫字,幾年裏也算自得其樂。

陳皎將人召來身邊,頗為欣賞他,很快通報了消息給東越,告知了此事,並說擇日會將人放回來。如今趁著自己來東越談判的時機,順便將人帶了回來。

而同時跟吳臻一起回來的還有另一個人。

赤蕊盈盈下擺,淚水止不住的奪眶而出,“郡主,奴婢……給您請安了。”

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吳婕滿心歡喜,又關切地問道:“你這一年多沒有受委屈吧?”

不等赤蕊回答,後麵一個懶洋洋的音調響起:“喂,朕人品再差勁兒,也不會去為難她一個小丫頭吧。”

看著陳皎快步走近的身影,吳婕仔細上下打量著,沒有什麽傷痕,看來之前那場大火,他逃得還算及時。

陳皎一直走到她麵前才停下來,笑道:“之前朕就跟你說了有禮物的。”

吳婕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不早告訴我。”她隻以為所謂的禮物是赤蕊回來,萬萬沒想到還有吳臻這個驚喜。

轉而又想到,難怪這家夥肯將和談的地點放在新韶城,她之前還奇怪,東越立場已經偏向北魏了,與南陳生死仇敵,陳皎這種不肯吃虧的性子,怎麽會選擇在新韶城和談呢?

如今才知道原委。

“不告訴你才能有驚喜啊。”陳皎笑盈盈地跟吳婕說著話。

兩人言談熟稔自然。盧王妃和吳婉他們在旁邊看著,瞠目結舌。

自家女兒與南陳這位新登基的皇帝,怎麽如此熟識的模樣?這兩人曾經見過麵嗎?女兒入了北魏皇帝的後宮,難道不是從此閉鎖深宮嗎?怎麽會有結識陌生男子的機會,還是一國之君。

難不成自己記錯了,女兒是嫁進了南陳皇宮?

盧王妃忍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遙遠的另一邊的北朝皇帝。

那位年輕俊美的皇帝也正望著這邊,盯著這兩人,目光發冷,但臉上的表情,似乎並不意外的樣子。

這是什麽情況?盧王妃眾人一臉懵逼。

迎接了陳皎入城,皇宮自然有盛大的宴席。終於熬到禮節輪完。

返回了王府,盧王妃再也按耐不住,急匆匆拉著女兒進了臥室。

吳婉也跟著湊了進去,在旁邊豎起了耳朵。

“你先出去。”盧王妃板著臉吩咐小女兒。

吳婉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

盧王妃一臉嚴肅地盯著大女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吳婕之前就想到過,將自己這兩年的經曆說出來,會嚇到母親,但也無法可想,隻能以盡量平淡的語調,將整件事情說了出來。隻是有些細節,比如陳皎為自己解毒之類的私密之事,她一言蔽之了。

幸而之前她取代紫茴的內幕,德王已經知曉了,告訴了盧王妃。盧王妃有了這段玄奇的經曆為底子,聽了女兒後來的事情,才不至於震驚到失態。

饒是這樣,還是半天才回過神來。忍不住又悲從中來,抱著女兒哭了半天。

自己從小養大,千嬌百寵的愛女,北上一路吃足了苦頭不說,身在帝王後宮還經曆了這許多波折。

“母妃,一切都過去了,如今女兒不是好好的嗎。”吳婕安慰著母親。

盧王妃半天才收了眼淚,問道:“隻是你就算與南陳君王相熟,也不該如此輕率,將來返回了宮中,皇帝若記起此事,會怎麽看你。”

元璟是挺介意的,不過……吳婕低下頭,“女兒這一趟回來,其實不想再回去了。”

“什麽?”盧王妃大吃一驚。這世上還沒聽說過和親的妃嬪返回娘家的。皇帝的妃子,可以打入冷宮,可以賜死絞殺,但還從沒有過外放的。

吳婕抿著唇,“之前,皇帝也同意了我的離開。”雖然中間變數橫生,那家夥又表示出爾反爾了,但如今他精神穩定下來,應該之前的承諾還作數的……吧?

盧王妃皺眉道:“那是北方戰事頻繁,送你回來暫且避難。怎麽能一概而論。”之前北魏也送過消息,說吳婕要返回故鄉探親。

吳婕低頭道:“女兒本來就不想離開故鄉,遠嫁到北魏的。”

盧王妃想了想,突然睜大了眼睛,“你若是回來,難道是想要再嫁入南陳?”

她繼續說著:“說起來,南陳的這位新君為人還是頗為不錯的。他繼位之後就派出使節,想與我們重修舊好,提出了通商貿易諸多便利,還派人入宮訓斥了陳皇後一頓,讓她安分守己。”

陳皇後背後之人是小周後,小周後的黨羽好多都抄家滅族了,陳皇後自然不敢再張狂。

“如今又將太子殿下送了回來。堪稱一代仁君了。”

仁君……吳婕嘴角直抽抽,她實在沒法將這兩個字跟陳皎聯係在一起。不過這家夥,也許確實會是一個好皇帝吧。至少比起神瑞帝那敗家玩意兒來說。

不過母妃,你想的也未免太遙遠了,剛剛不是還不相信我會留在家中嗎,怎麽突然就跳到再嫁人上麵了?

盧王妃頓了頓,又意識到,也不能這樣出嫁,剛剛從北魏皇帝的後宮出來,就改嫁給南陳的君王,這不是赤、裸裸打北魏皇帝的臉嗎,“要不等過兩年,風聲消弭了,再讓你伯父另外賜給你一個封號,嫁去南陳。”

吳婕真的不能忍了。“母妃,我又不是非得嫁人,就在家中不就很好嗎。”

盧王妃搖頭道:“別胡說了,女孩子怎麽有不嫁人的。”

“女兒就留在父王和母妃的膝下孝順二老,永遠不離開了。”這樣的日子,吳婕已經過了十幾年,恨不得生生世世都是這般和煦溫暖的歲月。

“傻孩子,母親也想將你們長長久久留在身邊,但父王和母妃都比你年長,終究有一天,我們會離你而去。婉兒也會出嫁。那時候難道你要孤孤單單一個人過嗎?”

“須知,人的一生,並不隻是父母姐妹的親情,還有更多的感情,需要體驗。你還如此年輕,怎麽可能孤單一輩子?”

吳婕低著頭,“縱然孤孤單單一個人,隻要日子可心,也很好啊。”

“可是如今這個世道,對女子終究苛刻。你想要一個人過日子,除非出家清修,那般清苦的日子,將來等到父王母後都不在了,遠在山上,都沒有人照顧你。淒冷之處,宛如行屍走肉一般。”說著,盧王妃慨歎了一聲,“若是將來有一日,女子也能讀書做工,鑽研學問就好了。我兒這般聰慧……唉。”這個世道,還是對女子太苛刻,一生隻能依靠著丈夫兒女,雖然也有剛毅的女子自梳不嫁的,那條路,卻遠比想象中的更難走。

“你若是在不願意遠嫁,等過兩年,我在本地世家中仔細相看,也有不錯的子弟的。”盧王妃溫聲安慰著女兒。

吳婕滿頭黑線。東越本地的貴公子,她大都知道,根本沒有她想嫁的人好吧。

論容貌才學氣度,都還不如元璟和陳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