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虞嘯卿“還不夠。”

死啦死啦“我們必須得保密絕密。這事對上峰都不能明細。我們多少事就敗於泄密。”

虞嘯卿便看著我“那我該殺人滅口嗎?”

我戳直了讓自己麵對反正他看我從不會順眼而我知道我的團長也絕不會讓他把我怎麽著。

死啦死啦“這個人不好可也能派個孬用場。他有用。”

虞嘯卿“繼續——還不夠。”

死啦死啦“必須訓練。這是賭命輸不起。得搭出場地讓兩百人能把汽油桶當家。”

虞嘯卿“一個閑人免入的禁地和汽油桶我解決。可是你用兩百人去鑽汽油桶一個傷亡一具屍體就能攔住前路你怎麽辦?”

死啦死啦沒猶豫他當然早已想過“後邊人炸開。”

虞嘯卿“封閉的地方汽油桶裏的一串人爆炸必然波及他人怎麽辦?一串人沒退路沒進路。”

死啦死啦“離炸點最近的人拿身體阻攔爆炸……以免波及他的袍澤弟兄。”

那是一個瘋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癡以至虞嘯卿和我都有想哭的衝動。

虞嘯卿“誰會這麽不要命呢?”

死啦死啦“我會你也會師座誰都會連這個孬家夥都會。因為我們早鑽在汽油桶裏邊了沒進路沒退路。”

虞嘯卿沉默了會那是為了讓他的注意力回到現實而非壯懷激烈的空想。

虞嘯卿“汽油桶隻通到二防的半山石這裏有日軍的機槍群兩百人絕摸不過去。硬撼?你死的時候會有六條胳膊也捂不過來的槍眼——怎麽辦?”

死啦死啦“隻好打了。”

虞嘯卿“兩百人?在兩千多日軍的包圍中?”

死啦死啦“有條地道是正經的永備工事有燈有電有水有通訊。直通主堡離這隻五六米的土層。我抄特務營張營長的打法以半山石為救命石據石為守明火執仗掘進去。”

虞嘯卿“直取主堡?”

死啦死啦“要不瘋個什麽勁呢?做了那麽些不是人做的事。”

虞嘯卿現在介意的已經不是這個了“拿下主堡然後死守。兩百老兵。挾精良器械據險要堅實之地大有可為。可壓製正斜可遏製反斜是強灌到竹內肚子裏的毒藥。這時候……不這之前你們剛打到半山石的時候我這便開始渡江總攻。”

他興奮著而死啦死啦現在的神情介乎期待和逃避之間或者我更該簡單地稱之為僥幸他問得都很是猶豫“……怎麽樣?”

虞嘯卿就一繃臉“漏洞太多。破綻百出。”

死啦死啦“要說到行軍布陣聯合攻擊我可連海團長的一半也趕不上。隻是個異想天開硬撼是絕對不行就是看看這樣有沒有可能。”

虞嘯卿“很異想天開。所以……兩百人。兩個主力團、特務營、搜索連、警衛連不乏驍勇善戰的家夥。你隻管去選。”

可死啦死啦也並不以被相信為榮幸。他總有那麽多要與虞嘯卿對著幹的由頭“那不行。那是在給竹內送點心。我要用我自己的人。”

虞嘯卿於是又怒了“我的人是點心?那你的人隻好是發黴的窩頭。”

死啦死啦“他們很好都很了不起。可他們不聽我的。”

虞嘯卿“令出如山。你拿了我的槍陣前誰不聽你的連我也照斃。”

死啦死啦“師座咱們實打實說令出如山可這是打仗?哪**人打這種仗?人進了老鼠洞命令還管得用?這是擦屁股好不好?沒人幫你擦屁股隻好用自己的手。”

虞嘯卿猶豫了一會他還沒固執到把死啦死啦的話當作胡柴但這也離他一開始的預想相差太遠。

虞嘯卿“……那就全無勝算了。你的人是一無用處可我也無心讓他們去送死。”

死啦死啦“孟煩了!”

我愣了一下主要沒曾想他和虞嘯卿頂著還有隙給我來一槍……

虞嘯卿倒笑了“這種神憎鬼厭的調門回過來你還指望帶這種部下打仗?”

死啦死啦“孟煩了我做每件事都是別有用心的。誰都沒叫叫了你來聽這本不該你聽的事情是要派用場的。”

我“我知道啊我不想聽。”

死啦死啦“你現在知道我要你派啥用場了。你很煩煩啦先別煩告訴我你看著南天門長成妖怪也在妖怪腳底下活來死去死去活來現在我們要去打妖怪。對又是我們不是別人不是那此你覺得虧了人了你的人還是我們這些九條命打死八條窮剩半條的野貓野狗別說怎麽又是我們就是我們怎麽著吧?這戰沒譜敗就是日軍把我們的屍體扔進怒江我們追著康丫走南天門還在他們手上勝就是你不喜歡的那些同僚們踩著我們的屍骨他們上了南天門。生也有時死也有日每個人造的孽每個人欠的債每個人自己還。現在你告訴我我們我和你們這些人垢子兵渣子我們去打這場仗用我的辦法能不能贏?”

我“……別問我……問我幹嘛呀?”

死啦死啦“沒問你想想你的袍澤弟兄無分你我同一塊泥巴掘出來被造化燒成了磚哪裏還分得開?我隻在捫心自問你也要摸著心問一問……”

我“我不想說……你帶我們去死好了!你有這權利!上峰給你的!我們也把命交給你了!”

死啦死啦“我沒有的。以前我做夢都想有現在我惟恐我有。老頭死啦以前我怕他。是啊我沒你坦直他是我最怕的一個人我不愛跟他說話因為爛得沒臉見他。現在他死啦我想我該掏槍把自個崩了因為是我的疏忽。你呢?孟煩了。你怎麽想?”

我大叫起來是尖叫嗯是的這就是他步步緊逼的目的“能贏!能贏!你不就是要我說這個嗎?!我說啦!放過我好不好?不是你帶我們去是我們一起去還你說的債!錯不了我們能贏!贏死了!殺光他們。我們賭自己的命!這麽瘋怎麽可能不贏?!”

死啦死啦拍了拍我轉了身看著虞嘯卿。虞嘯卿一直在旁觀。並不冷眼而是觀察。死啦死啦開始說話背著我卻是對我說的。

死啦死啦“出去吧孟煩了找你見著覺得輕鬆的人。現在你可以說你想說的話你已經把最不想說的話說過了你派了用場你對得起你自己。走吧。”

我真想謝謝他。總算說了一句我想聽的話我覺得很累像一具被人推著的骨架子那樣晃了出去而我出去的同時虞嘯卿一直在和我的缺德團長對視。

虞嘯卿“為什麽?”

死啦死啦“為什麽的事情多了去了。師座說哪一樁?”

虞嘯卿“我不要臉地追著你不要臉地問你怎麽打。你都不說。為什麽現在會跟我說?”

死啦死啦“因為師座也是個不怕死的。”

虞嘯卿“胡扯。不怕死就能受你個妖孽如此器重?我的親隨個個砍頭隻當揭鍋蓋。結果?被你當小醜耍。”

我站在門口我打算離開。我回頭看了看他們倆一個佝僂一個筆挺那個佝僂的竭力想挺直自己但他已經駝成習慣了。

死啦死啦“我投降了師座再頂不住了。誰都信你把命交給你誰都是。我交給誰?我信什麽?空心人再一壓就破了。胡思亂想很累(發四聲)人也很累(發三聲)人我不胡思亂想了投降了。就這樣找個信得過的人把事做了。”

虞嘯卿“真的假的?”

死啦死啦“把事情做了就好有個交代就好。管它真的假的。”

虞嘯卿“……我從來沒指望過你跟我說這話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惱火。我們這些年誓發得太多了我不想發了我隻能說盡力好對得起你不知道真假的信得過。”他拍了拍死啦死啦的肩因為我的團長現在看起來很茫然而虞嘯卿笑了笑“我得讓你知道信得過就是信得過它不叫投降。”

我覺得他好像就很想擁抱一下他永遠不馴的對手但那之前他一定會討厭有第三個人看到他的流露我搶在他瞪過來之前離開了這裏。

我在空地上深深淺淺地晃**狗肉顛了過來用它的方式給我打了招呼我蹲下抱了抱它摸了摸它的牙——我也很覺得自己需要擁抱點什麽後來它就跟在我身邊晃**。

真還是假富足到寫個名字要費半硯台墨水的虞嘯卿才有空去想。我隻知道他早頂不住了這老騙子最羨慕的是個被賣了還幫人數錢的紅腦殼紅腦殼已死在西岸像我們的答案一樣我們的答案也早埋在西岸。

張立憲、何書光們瘸著但仍試圖讓自己像他們的信仰一樣筆直他們也知道師座大人一時半會不會出現就在他們停車的旁邊燃了篝火順便烘熱一下帶來的幹糧以打發今天的晚飯。

唐基不知去了哪據我猜測一定是又拉了阿譯去了解我團劣跡沒個把穩的那些家夥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友善。我把本來就沒扣好的軍衣拽了一下拽做披風讓他們更加悻悻。我摸了摸狗肉的頭以讓他們明白這回我並不那麽弱。

不辣從我身邊經過不辣的步子很怪僵硬筆直得像兩腿間夾著什麽似的。我拿腳絆了他一下他居然沒撲過來而是莊嚴地衝我點了點頭。

我“你發什麽嗔啊?”

不辣“軍裝不是這樣穿的。”

然後丫伸了隻手過來把我衣服上能扣的扣子全扣上了讓我們本來就很破的衣服更加像塊破布。

我真的詫異起來了“淋雨多啦腦袋裏進水否?”

不辣“有外人在。不能輸給那幫小雞雛。”

他瞄一眼永遠筆挺的張立憲們並且還用力地挺一下單薄的胸脯讓自己更像個破布架子。我啞然了也無心再去解開被他扣上的扣子往我不知道什麽地方的地方晃開。

但不辣還有閑散的興趣晃著他的巴掌“團長今天挨了幾下五百個?”

我答非所問地“我們快要做英雄了。”

不辣“哈?他們看得起我們了?”

好在天很黑。我可以離我這些不知死活的同袍們遠點。我又瞧見把自己堆得像要就去打仗的蛇屁股在那拔胸脯亮相喪門星武教頭似地戳那站著刀柄上的紅布在腦袋上展得似旗一二三四五地數豆餅像個類人猿或猿人類一樣地在大翻筋鬥。

喪門星聲大如嚎“虞師還有沒有人能這樣翻的?”

蛇屁股“沒有啦!再有我把菜刀吞啦!”

豆餅就摔了個嘴啃泥“……翻……翻不動啦。”

蛇屁股喪門星一起捂了他嘴小聲竊急“再翻再翻。”

虞嘯卿在屋裏叫“紙!筆!六號地圖!張立憲!進來!——餘治把美國人叫來!”

我回頭看了眼。虞嘯卿又回屋了和什物並列的張立憲再不瞪我們發狠並且不捂屁股就跑了進去。何書光餘治們開始忙碌虞嘯卿所要的那些東西他們也不怎麽捂被打爛的屁股。

炮灰團今晚過得不好因為精銳的存在。再破的炮灰也想從虛空中抓住從沒有過的尊嚴——可那不是我們。

虞嘯卿立刻就把指揮部搬到了這裏精銳們像雜役一樣進進出出。我不知道今晚怎麽睡得著?——有人正在計劃我們的死亡。”

餘治領著麥克魯漢、柯林斯從路上匆匆走過柯林斯隻來得及對我“倪號”了一聲於是我也同樣怪聲怪氣地回了他一聲哈羅。

我瞧他們也沒空回頭就一頭紮進了他們的帳篷狗肉給我望著風。我再出來時就是一個賊了一路忙著把麥克魯漢的威士忌塞進衣服裏。

我站在郝獸醫的墓前太好了這周圍沒個人盡管郝老頭的墓碑還是墨寫的。沒做更正。我愣了一會眨巴著眼。想醞釀點眼淚。但眼淚這玩意也不是那麽好醞釀的——最後我放棄了。

我“得了吧老頭。我哭不出來可不是說我不難受。我現在也知道了你偷摸地拿我當兒子我也沒怪你我也沒披麻戴孝來看你。你老將就著湊合吧。”

我猜老頭也一定喜歡我湊合我就坐在我坐在那塊偷工減料的墓碑前我攬著它就像攬著老頭瘦得露骨的肩。我把酒拿出來喝了一口很難喝但是我沒吐因為我知道它很貴我往地上灑了一點不多因為我知道它很貴。

我“……老頭老頭得了吧老頭……”

然後我就隻好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因為像所有事情一樣你不想它來的時候它就來了。

我“……得了老頭。你瞧來了。十足真金貨真價實。人難搞懂的就是個真假可我給你的是個真的。就兩滴可是個真的。”

我把臉在那塊鬼木板上貼了一會很涼有點潮濕。

我“老頭你冷冰冰的噯。這個好那邊的家夥很熱燒得慌。等我們燒完了你也就有伴了說不定我也下來陪你。說不得到那邊有病還得你個爛獸醫治就再給你喝點。”我又倒了那麽一點“不多給洋酒你也不愛喝又貴還是我偷來的。”

忽然周圍傳來一個聲音“誰說我不愛喝啊?你個娃連我死人便宜也要占啊?”

我癱了一樣靠坐在墳頭地我一下嚇直了我四顧無人我爬轉了身子看著墳頭還是那座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