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安對蒼舒離記憶十分深刻,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實在是太炸裂了,放眼上下幾千年, 修真界才出了這一個奇葩。
前世蒼舒離與李承白的第一次見麵時, 前者已經是統治了所有邪修、大半魔族的邪主,而李承白被其他勢力追殺, 身受重傷, 奄奄一息時誤入了他的地盤。
柳清安以為這次徒弟會凶多吉少,畢竟連蒼舒離的心腹都勸他:“此人天資深不可測,且與諸多勢力交情匪淺, 如今無人知曉他在我們手裏。尊主,機不可失, 殺了他以絕後患!”
蒼舒離問, “他對正道如此重要,倘若放他活著回去的話……”
屬下:“正如同放虎歸山!”
“好啊!”蒼舒離一拍手,快活地說,“這山裏有獅子有凶熊,就是沒有老虎, 本尊豈能見死不救?等他病好了再放回去, 也讓這山裏再熱鬧熱鬧!”
屬下:?
屬下:我&*%¥……
然後,蒼舒離竟然真的全心全意救治李承白, 甚至還求請醫聖蕭澤遠, 就為了李承白能完全痊愈!
李承白在蒼舒離的地盤呆了幾個月,便將此人的危險程度放在了前三。
原因無他,蒼舒離為人琢磨不透, 毫無軟肋,也無下限, 做事更是隨心所欲,如同劣童手握權柄,將人世間視為遊樂場。
僅是李承白與他共處的那幾日,便見到蒼舒離做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自然是救了他這個敵對勢力的仙門修士,蒼舒離明明知道李承白活著回去後,仙門極有可能在他的號召下聯盟擰成一股繩,卻仍然救了他,甚至樂得李承白回去將水攪弄得更渾;
第二件事,蒼舒離對李承白毫無隱瞞,甚至給予他賓客身份,帶著李承白參加大小事情。
有魔族魔將兄弟二人來投靠,李承白與柳清安都心驚,這兄弟倆惡名遠揚,如果加入蒼舒離,蒼舒離距離統領魔族便隻剩一步之遙。
席間,魔將兄弟特地帶蒼舒離等人觀看他們最為喜愛熱衷的‘暖場節目’:即捉來妖修取樂,讓他們如野獸般互相殘殺,失敗者的親屬朋友會被熬製成湯,逼輸了的妖修喝下,以此作為懲罰。
魔將兄弟生性殘忍,最愛看的便是鬥獸之爭,二則愛看妖族痛苦肝腸寸斷的樣子,更是將妖修為了保下親人朋友而真的如同畜生般無所不用其極的戰鬥方式,引為笑談。
妖族與動物之間的區別正如人與猴子,將其混為一談,是以人擬狗一般的極致羞辱。
如此殘忍行事,連蒼舒離座下的許多邪修都無法忍耐,蒼舒離卻大笑著和兄弟倆推杯換盞,興起時還在席間與魔將哥哥比試,氣氛十分熱鬧。
李承白在一旁看著這一切,手指捏緊成拳,指尖用力得泛白。
他早就過了當麵仗義執言、隻為正義不想後果的衝動年紀,隻是將眼前一幕幕都記在心裏,隻等日後離開這龍潭虎穴,再殺回來取這些惡人的頭。
第二天早宴,蒼舒離仍然與魔將哥哥談笑風生,席間卻不見弟弟。
等吃過了飯,蒼舒離問他招待可算周全,吃食可算合口,魔將自然連連稱讚。
蒼舒離便露出如出一轍的溫潤笑容,欣慰地說,“那就好,本尊的廚子也是第一次做人肉,兄長吃得開心,本尊也安心了。”
魔將大驚失色,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你、你你!你為何如此,你怎麽敢、怎麽敢——”
蒼舒離疑惑道,“昨日席間我看兩位兄長十分熱衷這個遊戲,你我比試,你輸了,按照遊戲規矩,不是應該吃光令弟的以視懲罰嗎,兄長為何氣惱?”
看著魔將雙眸血紅,目眥欲裂的樣子,蒼舒離哈哈大笑,與當初魔將用妖修取樂時的樣子別無二致!
縱然是柳清安和李承白師徒二人,也不得不產生了一種惡人自有惡人磨的暢快。
然而細細想來,就能發現蒼舒離真的是個神經病瘋子!
他殺魔將兄弟,其實對自己的勢力發展大大不利,本來他對魔族的統治就差臨門一腳,這倆人一死,魔族自然畏懼抵觸他,怎麽想都百害而無一利,可是蒼舒離就是這樣做了。
他就是覺得有趣而已!
李承白臨走前,蒼舒離又送他一份大禮:仙門一直想找出暗中通敵的叛徒,他這裏有名單,並且痛快地給了三個名字,各個都是修真界的大人物,而其他人他要等著下次心情好再告訴他。
李承白從未見過如此行事的人,他都懶得問為什麽了,正常人哪有和瘋子較勁的道理。
他回去之後,果然如蒼舒離所料,本來就熱鬧的修真界,如今更熱鬧了幾分,每個勢力都不消停,各有外憂內患,仔細看去,各個都有蒼舒離充當攪屎棍的痕跡。
仙門因為那三個名字心驚膽戰,又是怕是蒼舒離的挑撥,又怕他說的是真的。費心勞力查了好久,結果發現他果然沒有說謊,遂捉拿內奸。
三個內奸被捕後都沒有掙紮多少,一個個大吐苦水,原來蒼舒離先跟他們結盟,一開始挺好的,以利換利。
有一天這孫子忽然翻臉不認人,說他們行此事都是小人,直接把一個內奸給砍了。
砍了之後,又用更大的利益與軟肋相逼,讓他們繼續與他交易!
內奸都要氣哭了,哪有這樣的狗賊,先殺他們有百年情誼的好友,又強迫他們假裝無事發生,繼續忍氣吞聲地交易。最可氣的是,蒼舒離還把他們拿捏的死死的,他們不得不捏著鼻子與他捆綁在一起。
結果今天就被這孫子賣了!
內奸們心情平和,甚至一點都不吃驚。
到了這一步,李承白和柳清安都對這個瘋子、神經病、腦子有問題的家夥記憶深刻了。
柳清安看出來了,這家夥沒有人類的情感,甚至也沒有軟肋和夢想,他就是想當個攪屎棍到處和泥,而且喜歡給自己找樂子。
他殺魔將兄弟,不是因為看不上這倆人做派,而是真的出自於稚子般的好奇心,想知道對他人不屑一顧的魔將兄弟,遇到同樣的事情會作何反應。
如果那魔將大哥喝了弟弟的湯,一抹嘴繼續跟他幹事業,蒼舒離或許還真就收下他了。
內奸的事情也是,蒼舒離就是想嘎個人,再拿捏他們,看著他們又氣又恨卻不敢反駁的樣子,如今玩膩了,反手就把人捅了回來,繼續給仙門找不痛快。
甚至蒼舒離死的時候也很有花活,他那時雖然有元嬰期巔峰期,但得罪的人太多了,每個勢力他都得罪了,連他手下的人許多也畏懼他的陰沉不定。
修真界第一次統一戰線,竟然是為了殺一個神經病,每個勢力都有大能出麵,眾人共同擊殺蒼舒離。
蒼舒離欣然赴死,他甚至用自己的死又造了一個局,在這個局中,所有人都被他用可怕的洞察力和對人性的掌握而挑撥,埋下懷疑的種子。
他死後,修真界戰局升級,打得你死我活,最後都損失慘重的時候,蒼舒離留下的後手飄然然出現,所有人才意識到這竟然是他設的局,他人死了,卻還是把所有人都給玩了!
那一日,許多修士都氣得物理性吐血,有好幾個甚至跌了境界。
所以——柳清安對這個家夥的認知便是一個瘋子神經病腦子有問題的人!
如今這個神經病就這樣坐在他的家裏,笑得如沐春風,一雙深情的眸子望過來,好似真與他是多年未見的好友。
柳清安後頸發麻,他不知道蒼舒離為什麽會找上自己,而此人又十分聰慧,最善揣度人心,做事又沒有章法可言……實在是最令人頭疼的敵人!
他隻能沉下臉,冷冷地說,“你是誰,為何在此處?”
“在下蒼舒離,仰慕淨林居士許久,特來拜會。”蒼舒離彬彬有禮。
柳清安曾經也是大門派的長老,雖然過去很久了,但他還是有些名氣的。
蒼舒離想到這種隱居修士也就是喜好彈琴看書舞劍之類的事情,想要先交個朋友再把人拉走。
沒想到對方如臨大敵,本來就臉色慘淡,瞪著他的時候滿身鬱氣陰鷙幾乎噴湧而出,哪裏是情報裏那個溫潤如玉的清雅公子?
他奇道,“柳道友難道見過我,怎麽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柳清安神色更是陰霾,他並未言語,劍氣卻如萬箭齊發!
竹屋霎時碎為粉末,蒼舒離向後退了兩步,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多了一把白玉扇子。
縱然柳清安本性頗為溫和,可到底也是劍修,如此近的距離,劍氣淩厲,蒼舒離隻得以柔克剛,勉強化解攻擊。
蒼舒離其實半個月就尋來這裏了,等柳清安等了很久,本來心有不滿,卻因為他不明所以上來就攻擊,反而多了幾分興致。
換了旁人可能就要惱了,蒼舒離眼眸卻閃著亮光,“忽然襲擊可不是君子所為,看來柳道友的名聲多半是虛的。”
柳清安完全不在乎,和瘋子講究什麽君子!
就在這時,大徒弟欒夢曼持劍趕了過來,她看到變成廢墟的院子,又看到師父和他的‘摯友’相對,不由得有些傻眼。
“師父,這是怎麽了?”
“欒小姐,快勸勸你師父。”蒼舒離這兩天早就和這姑娘混熟了,後者對他謙謙公子的形象完全信以為真,他說,“我正欲與你師父寒暄,他忽然對我砍殺。”
欒夢曼幾乎沒有猶豫,她舉起劍,冷聲道,“師父要殺你,那必定有師父的原由,你找死!”
“阿曼。”就在這時,柳清安開口道,“你先去外麵轉轉,一個時辰後再回來。”
支走了徒弟,柳清安看向蒼舒離,淡淡道,“既然蒼舒道友自認是我的朋友,那就坐下吧,讓我聽聽你為何而來。”
他們二人都是金丹期,修為越高,想殺了對方越不容易,更何況以自己的身體狀況,既然沒有一擊斃命,也沒必要再打下去了,不如看看他葫蘆裏賣了什麽藥。
這也是他在蒼舒離身上學到的。
如果在正常人身上,偷襲不成還想繼續談話,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蒼舒離不同,他既然能先殺人再壓迫對方同黨繼續與自己談笑風生,那麽想必他自己也不會介意這點。
果然,蒼舒離一點都沒生氣,他收了扇子,笑眯眯地跟著柳清安來到竹林邊,席地而坐。
柳清安能感受到蒼舒離投來的目光如野狼閃著危險的寒星,這個瘋子對他感興趣了,從現在開始,這家夥會想方設法地從他身上探出秘密。
他不喜這種窺探,但蒼舒離既然對他感興趣,他也更好摸清對方的來路。
“說吧。”柳清安淡淡道。
如今的談話氛圍和蒼舒離預計得截然不同,他本來想真話套著假話,一點點哄騙柳清安,哪怕他心中有些懷疑,可隻要去了天極宗,虞容歌的手段足以將人留下。
可他對上柳清安那雙偷著疲憊的眸子,卻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這個人的目光,竟然和虞容歌很相似,都有一種仿若看穿他所有偽裝的清明。
蒼舒離的心思刹那間轉了又轉,他猜到柳清安對他的抵觸或許正和他能看穿自己的本質有關。
可他到底不是未來那個玩弄整個修真界、將所有人的性命置於棋壇上隨意撥動的邪主,如今蒼舒離還一個人都沒殺過呢,他當然想不到柳清安對他的殺氣,是來源於他對他未來的心理陰影。
很快,蒼舒離做了決定,他要說真話。
“柳道友善於教授弟銥驊子之名一直流傳於修真界,吾主剛修繕門派,百廢待興,想請你去做一峰長老。”
柳清安一臉狐疑,“你竟然還有門派?什麽門派,你又隸屬於何人?”
蒼舒離看著他的表情,輕輕地說,“天極劍宗。”
天極劍宗?那個萬年前的劍宗之首,承白取得神劍的地方?
柳清安臉色變來變去。
他到底是一心修煉的劍修,哪怕跟隨徒弟經曆了一世,回來後又是嘔血又是精神不濟,到底不是蒼舒離這樣的天生人精,再想藏自己的心情,也還是表露在臉上。
柳清安關心則亂,一想到蒼舒離牽扯出的門派和李承白有些淵源,更猶豫於蒼舒離的目的。
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到底是衝著他來的,還是衝著李承白?
柳清安一時沒有說話,就聽到蒼舒離漫不經心地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宗主為何非要找你當長老,她隻是和我說,數月前救了一個天資奇高的少年,想找個溫潤的師父來教,可我看柳道友……也不怎麽溫柔嘛。”
這句話一出,柳清安大腦嗡鳴,他猛地站了起來,失態地看著蒼舒離。
蒼舒離靠著石頭,灑脫地坐著,調笑道,“柳道友怎麽如此激動,不知道的,以為你認識那孩子呢。”
無數疑問擠壓著柳清安的大腦:蒼舒離這個瘋子怎麽會是仙門的人,他竟然還甘居人下?
而那個宗門和李承白有些淵源,是他的機遇所在。難不成那宗主救下的少年難道就是李承白?可是那人怎麽會來找他,難道那人也和他一樣有未來的記憶?!
最要命的是,這個神經病一向最善揣度人性,蒼舒離已經意識到他太過於在乎這件事了!
千頭萬緒堵在柳清安的心口,他強壓紊亂的真氣,瞪向蒼舒離,蒼舒離閑散地坐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柳清安也算了解這個瘋子了,他知道蒼舒離就算有通天本事,也算不出他是重生的,不然這家夥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找他,可能也隻是聽命於人。
然而,這不耽誤蒼舒離看出柳清安極其在意這件事情,並且立刻拿喬,從過來求人變成作壁上觀,看他掙紮。
柳清安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做一宗長老是大事,成與不成,隻能與貴宗宗主麵談。”
蒼舒離果然沒有剛剛求人的態度了,他歎氣道,“可是我怎麽覺得你不是宗主要找的人,你名不副實啊。”
“蒼舒離!”柳清安咬牙。
他快要被這孫子氣死了,這人做老大讓下麵為難,怎麽做小弟也敢這麽亂搞,果然他隻是為了樂子才故意委身宗門吧!
蒼舒離好久沒見過這樣的樂子了,他興致勃勃地說,“要不柳道友跟我道歉,再求求我,或許我能樂意呢?”
柳清安剛要發怒,卻看到本來好整以暇的蒼舒離忽然渾身一頓,好像不知想起了什麽,然後假裝不經意地坐直了身體。
“咳,我開玩笑,開玩笑。”蒼舒離和顏悅色、義正言辭地說,“柳道友是我宗門日夜期盼想要見到的人才,我怎麽會做這般小人行徑折辱柳道友呢?”
這家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柳清安狐疑地瞪著他。
蒼舒離清了清嗓子,“不然這樣,我們做個君子之約,我護你返回宗門,不論成與不成,你都不要和宗主說這件事,好不好啊?”
嗯?!
柳清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沒有聽錯吧,蒼舒離竟然也有了畏懼之事?
這是哪位英雄好漢,竟然做到了給瘋狗套韁繩的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