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見多識廣的老醫修們,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本來在病者麵前是極其忌諱說生死之事的,誰都沒想到蕭澤遠第一次出診,就捅了這麽大的簍子。
萬一是個本就絕望的病人,很可能因為蕭澤遠這一句話,就直接把人給送走了。
所以他們不論如何道歉賠罪都是應該的,可萬萬沒想到,虞容歌不僅不介意,反而認定了蕭澤遠?
醫修們被她鏗鏘有力的發言震得久久沒有回過神,虞容歌已經將目光再次投向蕭澤遠。
她饒有興致地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
蕭澤遠睫毛微顫,他看向身旁的兩位醫修。
在虞容歌眼裏,麵前的這位天才實在很有高嶺之花的氣場,俊美冷豔,寡言少語。
卻不知道,這已經算是蕭澤遠情緒最外露的模樣了。
蕭澤遠從小與世隔絕長地長大,他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做醫修,心既冷又穩。
這個冷並非是性情冷傲,而是他天生鈍感理性,對生死、對感情都很淡,不論何時都能保持情緒穩定理智,反而更能全情投入到藥道研究上。
他又從小不接觸外界,不懂話語學的委婉,是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看到滿屋人不太好的臉色,又看到執事們連連道歉的樣子,蕭澤遠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說錯了什麽。
沒想到,受到言語攻擊的病患本人卻顯得十分開朗,還興致勃勃地望著他。
蕭澤遠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看向身旁執事求助。
“你別看他們呀。”虞容歌笑道,“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別緊張。”
本來還在道歉的兩位執事欲言又止。
緊張?
這位小祖宗來的這幾天,他們感覺自己接待的不是晚輩,而是和掌門一模一樣威嚴深厚的小掌門來視察工作,他們不緊張就很好了,蕭澤遠哪裏會緊張?
但少掌門第一次如此主動地投來目光,兩位執事心中還是有些欣慰的,瘋狂給他打眼色,讓他把話模糊過去。
病人追著問自己還能活多久,這是真·送命題,絕對不能答!
青年以為他們是在鼓勵他開口,他便誠實說道,“普通醫修,六月之內。”
看到一旁的執事再次瞪大的眼睛,蕭澤遠補充道,“若是他們,一至二年。”
虞容歌覺得麵前的青年很有趣,他長相出眾,氣質華貴冷絕,聲音也很清冷動聽,很符合小說裏對天之驕子的描寫。
剛剛他單說她死了那一句還聽不出來,蕭澤遠又說的這兩句話,句子長了一些,竟然給人溫吞柔和之感,和他的高嶺之花氣質實在是不相配。
“那你呢?”虞容歌一來也很想確定一下自己大致的壽命,二來想讓他多說幾句話,便又問道,“若由你來治我,我會活多久?”
蕭澤遠陷入沉默。
他的身上獨有一種淡然疏離的特質,讓他與周遭格格不入,尤其是不說話的時候,更清冷如仙。
他垂眸沉思,虞容歌也沒有催他。
過了半響,蕭澤遠睫毛微顫,古樸無波的瞳孔中終於掀起幾分猶豫的神色。
這讓他看起來鮮活了一些,不再像剛剛那樣疏離清遠了。
“我不確定。”蕭澤遠說,“我沒有……治過人。”
“是啊,姑娘,他沒經驗,不合適……”
執事剛想借著他的話說下去,讓虞容歌收回之前找蕭澤遠看病的念頭,沒想到虞容歌又問,“你想試試嗎?”
蕭澤遠一愣。
他看向虞容歌,虞容歌雖然躺在病榻上,說話語氣中透露著虛弱,可那雙含笑的眼眸卻帶著生命的朝氣。
極其病弱的身體,和這樣一雙明亮的眸子。
像是陰冷潮濕的陰暗角落點起蠟燭,微弱的火光搖曳閃爍;又像是峭壁懸崖的石縫之間生長綻放的花。
讓人移不開目光,也使蕭澤遠下意識地點點頭。
虞容歌看向兩位執事,“那就這樣定了吧。”
哪有第一次觀摩就上崗的,而且單開藥方和完全照看一個病人的難度也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醫修們垂死掙紮,努力阻攔,可虞容歌的態度十分堅決,到了最後,她開始咳嗽,虛弱得仿佛隨時會嘎過去。
最終,理虧的醫修們隻能同意了她的要求。
這一場小小的鬧劇仿佛和蕭澤遠沒有關係,他自始至終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等一切塵埃落定,他才看向虞容歌。
“我會……治好你。”
蕭澤遠的麵容仍然清俊冷淡,虞容歌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認真。
虞容歌微微一笑,“我相信你。”
其實沒那麽相信。
正常人體格在二三分的低分區就已經疾病纏身了,更別提她現在負三屬性,想養到正常人五分,估計會很艱難。
蕭澤遠如果真的想要讓她痊愈,恐怕要在她身上花費好幾年的時間,按照他被醫修們重視的程度,大概率不會讓他在一個病患身上浪費這麽長的光陰。
虞容歌想著,先抓這位吞金獸幾個月,讓他初步穩住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吃虧了。
另一邊,左執事歎息道,“既然如此,還請姑娘稍等半日,我們回去研究一下治療療程。”
“不必。”蕭澤遠說,“我來治療,簽天地契,足矣。”
除了在常識和金錢方麵比較糊塗之外,蕭澤遠還算是個比較隨意聽話的後生。
在生活和學習上,他都全然聽從醫館的話,執事們都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提出反對。
出於對他的了解,二人心裏都有不太好的預感。
“天地契?”右執事小心翼翼地問,“澤遠,你想要做什麽?”
“治好她。”蕭澤遠簡短地說。
他手指微微一動,一個泛著淡淡金光的卷軸出現在眾人麵前。
卷軸展開,正是醫修常用的長期治療契約。
修真界的修士在進行重要交易的時候都會用天地契來約束彼此,以天道為誓,隻要天地契敲定,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如一些貴重寶物的交易、靈脈土地買賣,又或者醫修這樣涉及廣泛的治療方案,雙方都會簽署天地契。
普通的抓藥問診和段時間治療是根本不需要這般多此一舉的,右執事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強了。
他蹙起眉毛,“澤遠,你才剛剛下山,在這方麵沒有任何經驗,不要這般武斷,掌門將你托付給我們……”
“沒有武斷。”蕭澤遠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病,要治三年。”
他落筆,在空位處添上了契約年份和簽名。
虞容歌和兩位執事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她本來已經對蕭澤遠的身份有所猜測,等看到那卷宗上的署名時,虞容歌才完全確定自己真的賺大了!
原著裏的巨無霸吞金獸,地位獨一無二、正反派都要禮讓三分的藥聖蕭澤遠,竟然自己主動撞上她的門,這運氣也太好了!
虞容歌看原著的時候還想過,如果她的身邊需要一個人,那個人必須是蕭澤遠。
他又能花錢,又能治病,簡直是她的天賜敗家神器啊!
而且蕭澤遠這個人,虞容歌覺得他原著裏很好拐……不是,很好相處的角色之一。
他從小在藥穀裏長大,在人情世故方麵十分單純,其實一直到原著後期也是這樣,蕭澤遠從未真正入世過。
他幾乎不參與主線劇情,隻有主角反派們受重傷要死的時候都會去尋他。
而且最有趣的是,虞容歌知道為什麽蕭澤遠的外貌和說話反差那麽大了——因為蕭澤遠有蹇澀,也便是口吃。
原著裏對他的過去寫的不多,但虞容歌知道醫修一道中一直有個說法,真正的醫藥天才降世的時候,都會有天生身體有缺,這是醫修與天爭命的‘代價’。
蕭澤遠是個小結巴,本身不會影響他的聲望,但他自己不喜歡這一點,所以寡言少語,少年持重——隻要他不說話,就沒人知道他說話不利索。
他的先天有缺無法後天治愈,蕭澤遠自己私下偷偷練習,終於能把握住慢條斯理說話的時候,四個字不會磕巴。
結果誤打誤撞,外人看蕭澤遠總是一言不發,惜字如金,反而以為他很嚴肅,很有威嚴。
原著裏更是有意思,蕭澤遠是少見的美強沒有慘,他從頭到尾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善惡生死都很鈍感。
不論是正派還是反派,隻要誠意足夠大,能讓他繼續研究藥理,又或者得了很稀奇的傷病,蕭澤遠都會出手治療。
當然也有覺得他謎語人的炮灰,吵嚷著讓他多說幾句解釋解釋,都被蕭澤遠核善地挫骨揚灰了。
能治你病的人也能要你命,實力還很強,這誰敢得罪,作為原著最大的中立勢力,正反派都要敬蕭澤遠三分,誰都不敢多說什麽。
現在,這位足以做其他人再生父母的大佬,還是個因為花錢多被門派管教的年輕人,而且還自投羅網,要跟她三年!
三年啊!
“三年?!”其他醫修們也同樣驚呼出聲。
兩位執事的表情都快掛不住了,右執事崩潰地說,“蕭師侄啊,掌門一共讓你下山曆練也不過五年而已,三年的時間也太長了,這……這,要不然這樣,我們輪流照顧虞小姐可好?”
蕭澤遠放下筆,他抬眸看向二人,沒有表情地說,“我、我夠不夠格,我會自己,證明。”
謔。
虞容歌一聽就明白了,剛剛兩位醫修為了勸她改變主意,把蕭澤遠除了藥理之外其他方麵貶得一文不值。
也不能說他們騙人,蕭澤遠確實過去從未接觸過這方麵。
可是蕭澤遠在藥道方麵是十分執拗的,他能接受自己花銷太大被批評,可在醫藥方麵被這樣貶低,是蕭澤遠無法忍受的。
看把人家氣的,結巴都沒藏住。
兩位醫修滿頭大汗,他們沒察覺蕭澤遠話中的異樣,但明白了他為何生氣。
“蕭師侄,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
他們正努力的解釋,便聽到虞容歌的聲音忽然響起,“說得對,人就是要有這樣的誌氣!”
醫修們目瞪口呆地看過去,隻見剛剛和他們爭論時虛弱得差點嘎過去的病美人,此刻生龍活虎,而且還一臉義憤填膺。
“在藥學方麵如此出眾的人,怎麽會不擅長看病?我相信你!”虞容歌義正言辭地說,“我們一起向那些質疑你的人,證明他們大錯特錯!”
蕭澤遠微微頷首。
“好。”
執事們:……
怎麽還拱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