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過去普通的日子裏, 讓幾個世家少爺消失會很容易讓人起疑的話,那麽現在深陷混亂,自顧不暇的世家, 則是沒有那麽多精力分給族內的孩子。
——更何況, 為了能得到天資不錯的後代幾率更大一些,世家人真的很喜歡生孩子。
如這幾個世家弟子的原身般天資平平、好吃懶做的家夥失蹤的時候, 因為有前科, 族內人甚至會怒罵他們在這種時候添亂,都不會懷疑這其中內有隱情。
其餘占據兩個世家弟子身的女子偷跑出來的過程十分順利,黎娘便難了許多。
誰讓孫家是第三大世家, 而她的原身孫舉再不濟,也是大少爺, 他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他的, 想從孫家中心溜走,實在是有些困難。
又過了半個月,孫家老宅的結界被破,在一片混亂中,黎娘終於找到了脫身的時機。
她很順利的與仙盟來的人碰了麵, 被送上仙舟。
“別擔心, 你的另外兩個朋友都在等著與你見麵,睡一覺就到了。”
黎娘謝過對方, 她坐在飛舟窗邊, 看著下方燃起滔天火焰的孫家老宅漸漸消失不見。
一種很深的疲憊感蔓延至她的全身,她終於可以不必再扮演她恨的那個人,在她最厭惡的人群中維持虛假的溫情。
飛舟船艙內的木床很硬, 遠不如孫家奢侈柔軟的床鋪,可黎娘卻沉沉睡去。
這是她第一個沒有驚醒的夜晚。
她睡得那麽沉, 像是一年沒有閉過雙眼,甚至第二天被人推著肩膀喚醒,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走下階梯,陽光從高山的縫隙中落下,她眯起眼睛,下意識問,“這裏是哪裏?”
“這是天極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女聲響起。
黎娘轉過頭,她有些驚訝,“墨玉姑娘?”
來接她的正是狐妖墨玉,將近兩年未見,曾經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出落成美人了。
墨玉那小鹿一樣杏仁眼讓她看起來像是個精致文雅的溫婉美人,原本年幼時身上的戾氣與戒備感也全都消失不見。
她身穿著天極宗的長袍,看起來完全是仙門弟子的模樣。
然而同為妖族,黎娘永遠無法忘記年幼的小狐妖,是如何撕碎對手的。
殊辭墨玉哪怕在極樂島上時也出眾顯眼,妖族們認識她很正常。
雖然對黎娘沒印象,墨玉仍然微微頷首,露出安撫的笑意。
“跟我來。”一邊引路,墨玉一邊說,“其實宗主還想見你一麵,可是仙盟最近太忙了,她一直沒有回來。”
一路上,二人的交談都沒有停下過,隻不過大多數時間都是墨玉在說話。
墨玉一會兒跟她介紹天極宗沿路的風景,一會兒和她科普講解有關孫靈英和其他兩個女子的事情,竟然都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等到快要登上外門山峰時,墨玉才意識到身邊的黎娘一直笑著望著她。
“怎麽了?”墨玉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的話太多了?”
黎娘笑著搖搖頭。
“你看起來過得很幸福。”她說,“我相信天極宗是個美好的地方了。”
能讓一個在煉獄裏出生的妖族露出這般平和滿足的神情,如數家珍、難掩驕傲的介紹,或許這個地方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墨玉笑著應了,她拉過黎娘的手,“你不想見見你的朋友嗎?”
天極宗簡直像是全修真的避難所,虞容歌動不動便撿修士、凡族、妖族,甚至宗門回來,天極宗整日都熱鬧非凡。
雖然附近的幾座小山也都被收拾了出來,住進了人,可大家心中最想要住的仍然是外門山峰——可能是因為宗主住在那裏吧。
外門山峰從山腳一直住滿到山頂,順著台階向上,偶爾遇到下山的弟子,都與墨玉互相打著招呼。
來到半山腰處的其中一處院外,黎娘抬眼望去,便看到兩個青年坐在院裏,一個在畫畫,一個在刺繡。
陽光正好,將整個院中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芒。
墨玉敲了敲院門,笑道,“你們看是誰來了?”
院中的二人抬起頭,對上黎娘的眼睛,不由猛地站起身。
“黎姐姐!”
黎娘恍惚地伸開手臂,將她們擁入懷裏。
墨玉笑著看著這一幕,而後悄無聲息地離去。
天極宗整日熱鬧非凡,外門山峰更是如此,墨玉一路與遇到的修仙弟子打著招呼,來到山下的時候,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在那裏。
“哥!”她上去挽住殊辭的手臂,“我還以為你不等我了呢。”
將近兩年的時光,青年的身形越發修長挺拔,已經與成年人沒有什麽區別。
他如今的氣質更是溫文爾雅,隻是一雙微挑的狐眸,仿若星辰般深邃勾人,看起來有些風流才子的影子,讓許多女修都不好意思直視他的雙眸。
“這麽重要的事,當然要等你一起。”殊辭說,“這次行動,各宗都要派人去,我們天極宗也不能落後。”
天極宗因為虞容歌和沈澤這對正副宗主,在仙盟裏地位絕塵,其他宗門甚至對天極宗有一種當做美好象征小心嗬護的感覺。
可是天極弟子卻並不這樣想,他們不想靠著宗主被人照顧,每個弟子如今奮力修煉,都是為了能夠有一日真正振興門派——而非被其他總保護!
最重要的是,宗主每次去仙盟總部,總是能見到其他宗的精英弟子,她最近誇的人都是其他宗的,弟子們都吃味了。
這次仙盟打算一舉攻下極樂島,也是天極宗第一次被允許加入仙門和世家的大戰,弟子們磨刀霍霍,打算讓其他人也見識見識,他們天極宗的苦修不是白煉的!
這次行動,身為極樂島出身的兩個妖族,了解內情的雙胞胎當然是重中之重。
墨玉握緊拳頭,絲毫不見剛才成熟的模樣,她眼裏閃著光芒。“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們要將宗主的錢統統搶回來!不,翻倍!”
兩年前虞容歌救他們的時候,約定了十年為期的還款契約,可雙生子何嚐不曉得,她這是為了安他們的心。
為了報答小姐,殊辭和墨玉早就做好準備,要將一大份靈石和法寶當做勝利品獻給她,她值得所有最好的東西。
“阿嚏!”
遠在仙盟總部的虞容歌打了個噴嚏。
她怎麽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
“盟主,快回去休息吧。”她這一打噴嚏,桌旁邊的宗主們立刻有些擔心,“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盡管半個月前,虞容歌已經堅決辭退了仙盟的臨時盟主位置,仙盟未來也會由各大宗門聯合執掌,不再另選盟主,可宗主們仍然如此喚她。
她一拒絕,宗主們就說,他們叫的不是仙盟盟主,而是正清聯盟盟主啊!
虞容歌無言以對。
正清慈善聯盟和仙盟如今的成員高度重疊,區別是正清完全屬於虞容歌個人,其他宗門算是慈善加盟——如果以後要做慈善,便是虞容歌領頭立項目,他們去實行。
道理是這樣分清,可人還是他們這些人。
虞容歌也不知道,這些宗主長老們為什麽如此心甘情願聽她這個隻有煉氣期的小姑娘的話。
要知道一開始她想做什麽的時候,大家還要進行多次商量,現在可好,她有了什麽新主意,幾乎當天就能敲定。
眾人對她的信任已經高到不可理喻的程度。
隻有遇到她的修為和健康為話題的時候,才能看出在座的所有修士都比她年長。
“盟主,最近可修煉心法了嗎?”有宗主勸道,“修士想健康起來,最快的方式就是修煉。”
“修了修了,真的修煉了。”
虞容歌已經放棄抵抗,任由眾人嘮叨。
要知道第一次宗主們關心她修煉問題的時候,她義正言辭地說,“修真界尚未平複,我自己的芝麻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結果她的話術第一次失效了!所有宗主都很認真地表示,她的健康和世家倒台一樣重要,如果她關心修真界,就應該好好修煉。
天理何在啊!
天極宗的眾人為了虞容歌修煉,也耗費了大量的腦細胞。
雖然係統給她捏的這個身體本身有煉氣期,算是替她節省了枯燥的基礎入門時間,可是修煉本身還是好無聊。
虞容歌以前看小說的時候,以為修士修煉就是閉眼睛冥想,控製真氣遊走什麽的玄之又玄的事情。
結果到了她自己,才發現原來打坐修煉之前還要看心法書,還要背心法口訣,而且要按照心法上寫的那樣,了解自己身體各個部位的脈絡穴位。
看了幾天心法後,虞容歌忽然感覺和自己和解了。
謝謝,相比於苦修長生,她忽然覺得抱著沒花完的錢早死什麽的,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於是天極宗裏總是出現這一幕,虞容歌看了半炷香的書,就癱倒在椅子上,怎麽叫都爬不起來。
再敦促她,她就開始在椅子上撩蹄子耍賴。
這下天極宗眾人都啞火了——普通弟子不修煉,揍一頓就好。宗主不修煉,又該怎麽辦?!
他們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更何況虞容歌這小身板,自己耍賴過頭累著了還得多喝一碗藥。
誰都無法控製的天極宗小霸王隻好移交到穆大佬的手裏。
穆大佬開了幻境,想親自教導她。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虞容歌早就沒有第一次見到穆辭雪那樣敬畏她了。
而且恰恰相反,她察覺到穆大佬對自己無聲的寬容後,更加為所欲為。
在天極宗裏她隻是坐椅子裏耍賴,來了穆大佬的幻境裏,她便能耍賴到滿地打滾。
“不嘛,不嘛,我累了,我不想背心法了!”
穆辭雪撐著太陽穴,看著耍驢的虞容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姐姐有了孩子會是什麽樣的。
“容歌。”
她剛輕喚虞容歌的名字,虞容歌便抱住了她的龍尾。
虞容歌可憐兮兮地說,“等世家倒台我就修煉,好不好?”
穆辭雪知道她是在往後拖延,可是看著她可憐巴巴的表情,龍大佬還是心軟了。
“那就等世家倒台後再說吧。”想了想,她道,“我如今的修為已經養到元嬰中後期了,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
“現在情況大好,不需要穆前輩。”虞容歌得到她的保證,頓時露出笑容。
穆辭雪無奈地將她放出幻境,並且對外麵一臉希望的眾人淡淡道,“還是由她寬鬆幾日吧,等世家倒台也不遲。”
眾人:……過度寵孩子不可取啊,龍大佬!
於是,虞容歌的修煉問題一直耽擱。
她在會上打了噴嚏,便被保護她過度的宗主們趕回來休息了。
沈澤送她回屋,出來的時候,便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外麵,正是季遠山。
“你在這裏做什麽?”沈澤問。
季遠山向著他招招手,像是嫌棄沈澤走得太慢,幹脆將他拉到旁邊。
他欲言又止許久,才說,“宗主不願修煉這個事情,我可能……會有些幫助。”
其實大家一開始不是沒有嚐試和她做交易,比如修煉多久便能怎麽這麽樣之類的。
可用什麽來吊她的胃口呢?
美食糕點?不行,宗主本就體弱,怎麽能克扣飲食。衣服胭脂?也不行,一宗之主是宗門臉麵,怎麽能克扣呢?
結果想來想去,天極宗眾人不得不承認,別說龍大佬寵孩子,他們也舍不得因為修煉的事情故意不將好東西給她什麽的,而虞容歌自己更是什麽都不缺,這個念頭便不了了之了。
“什麽意思?”沈澤問他。
季遠山深呼吸許久,才終於開口,“其實……其實我就是仰頭望鹹魚,宗主最喜歡的話本就是我寫的……”
沈澤頓時不可思議地望向他。
可能是正人君子的目光太有壓力了,季遠山清了清嗓子,他說,“我特地為她寫了一本新書,中間還穿插了些心法的基礎內容,你或許能夠用得上。”
沈澤的神情頓時肅然起敬,季遠山將懷裏的話本偷偷摸摸拿出來,塞給他。
看著沈澤的手伸向封皮,季遠山倒吸一口冷氣:“不要在我麵前看我的書!”
“多謝。”沈澤真心道,“你有心了。”
季遠山剛要掩麵遁走,結果跑了幾步,又回來悄悄耳語道,“如果書不夠勁,你可以……獻身一下嘛。”
沈澤瞪向季遠山,季遠山連忙道,“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在書裏塞了很多心法內容,你可以以身做示範。宗主她一向蔫壞,就喜歡捉弄人,你要是用自己做餌料,她一定感興趣。”
“不許背後議論宗主。”沈澤蹙眉道。
季遠山一拍手,“就是這個味!捉弄你這種正人君子才有意思,要是換了我,宗主肯定讓我麻溜滾了。”
沈澤:……
沈澤:“你能走開些嗎?”
“大師兄,你是怎麽做到的讓自己如此索然無味的?”季遠山建議道,“你知道其實適當地表達出進攻欲,會讓你更有男人味嗎?”
沈澤麵無表情:“滾。”
“好嘞,你早這麽說不就得了。”
季遠山麻溜遁走,而沈澤的太陽穴又開始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虞容歌的院子,深吸一口氣,再次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