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魔域一隅,某個破敗寺廟。
許是當年建造寺廟的僧人用了他們能收集的最好的材料,夯平地基,一塊塊磚石搭建四壁。數百萬年過去,佛力早已消散,寺廟的整體結構得以存留,給過路的修士和天魔提供落腳之地。
就在這個破廟,生靈和天魔達成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故事還得從兩隻搶奪招兵榜的天魔說起。
所謂招兵榜,就是魔主招兵買馬、召集天魔的廣告,以傳單的形式散播出去,帖上附著魔氣。一旦有天魔撕開,即有相應的使役前去接應,把新人引入魔主麾下。
魔域沒有義務教育,天魔基本不識字,傳帖以圖畫的形式表達內容,美其名曰天魔自己的象形字。
自從祭鬼著手解決其他十魔君,那些魔君麾下的天魔四散流竄。天魔本無忠誠可言,更無為主複仇的想法。
祭鬼沒有收攏殘兵,反倒便宜紫塞魔君。她大肆散發招幌,聚集流散各地的天魔。
招兵榜多得是,這兩隻天魔本無需搶奪。但是來都來了、碰都碰上,不打一架,怎麽對得起天魔的身份。
滿足嗜殺的欲望,吞了對方又能增強實力,何樂不為?
以一張遍地開花的招兵榜為引子,以兩隻平平無奇的魔兵為火線,以荒蕪殘敗的破廟為舞台,斥候和魔君正式碰上,開啟生靈和天魔史上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兩隻魔兵打得天昏地暗,滿心滿眼都是對方。
四周的其他天魔聽見動靜,自忖實力不足,沒有上前摻一腳。更沒過去瞧熱鬧,這樣的場麵在魔域各地隨時發生,有天魔的地方,就有廝殺。
它們一直打到破廟門口,殊不知廟裏還有一魔,滴溜溜的眼睛已經盯上它們。
勝負分出,弱肉強食,魔兵吞掉另一隻,實力大增,進階半步魔將。
魔兵大笑三聲,剛剛撕破招兵榜,就見廟裏施施然走出一魔,一邊用鐵針草摳牙縫,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自己。
對方跨出門檻,慘白的麵容照在陽光下,左耳缺一角。
笑聲刹住,魔兵從懷裏取出一張紫塞魔君的懸賞令,此魔的臉和懸賞令一模一樣,竟然是魔君鴉隱!
怎麽碰上這殺星了,真是倒了血黴。
鴉隱吐掉鐵針草,獰笑著舔了舔嘴唇。
“老子都飽了,本來不想吃,你自個兒送上門來,總不好讓你白跑一趟。”
魔兵:聽聽!這是魔話嗎!
實力懸殊至極,魔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口斷頭。
鴉隱叼著魔兵的腦袋,咬成幾段,吮吸魔氣。至於身體部分,則撕扯四肢,趴在地上咀嚼內髒。
一邊打飽嗝兒,一邊吃。
自從疏狂界戰敗,麾下天魔全滅,鴉隱從堂堂十魔君之一跌成孤家寡人,還被紫塞魔君懸賞,境況著實淒慘。
青行管得又嚴,不肯外出亂逛,唯恐被紫塞魔君發現。
今兒好不容易甩開青行,出來打野味祭祭牙口。
一般魔主已經擺脫口腹之欲,隻看得上同為魔主的食物,吞食下等天魔,也隻有重傷時補充魔氣才會去做。
鴉隱就不一樣,食譜上至生靈下至魔團,能吃都吃。
生靈裏麵,最喜人族,尤其是執念過深以至於走火入魔的修士,那味道好比撒了孜然的烤肉,噴香,爆汁兒。
天魔裏麵,最喜歡談瀛洲麾下的家夥,夠勁兒。以前談瀛洲老看著不讓他吃,偷吃一頓,狠削一頓。談瀛洲走了,想吃也沒得吃。
除此以外,就是紫塞麾下的天魔,也不知那老巫婆怎麽**的,味道就是和其他魔君家的不一樣。
打個比方,遊散天魔是混著沙子的糙米飯,尋常魔主麾下的天魔是白米飯,那紫塞家的就是淋了肉汁的五常大米!
今兒,鴉隱冒著被紫塞狠削的風險,大老遠跑到她的勢力範圍,嘎嘎炫了一頓。
吞掉最後一口,長長打個嗝,舔盡唇角的殘餘,頓感心滿肚足。
招兵榜燃盡。
遠處現出兩道黑影,給新人領路的役魔快到了。
紫塞王城的天魔,味道肯定不錯。
肚子又叫了,可是吃了這兩個家夥,會引來王城更上層的魔將,倘若被紫塞發現,免不了一場大戰,回家還要被青行罵。
鴉隱極為糾結,最終打算標記這兩隻役魔,離開時再吞掉它們,這樣紫塞追也追不過來。
扔出一道魔氣,便回到破廟,撩開香案的簾子,縮了進去,眯一會兒覺。
兩隻役魔落地,掐著嗓子,高聲大喊,“揭榜者誰,速速同我等歸城!”
沒有回應。
又喊一聲,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它們繞著破廟轉了一圈,連個魔影都沒發現,隻在門口看見招兵榜的灰燼。
“奶奶個腿,不曉得哪個狗東西撕榜又不歸順,撕榜幹嘛!”
“白跑一趟!還以為有賞金領,晚上本來能加餐。”
“業績又不達標,月月被上頭批,真快捱不下去了。”
“要不下個月轉到出征隊?”
……
兩魔蹲在地上,一句一句罵。
強風刮過,撩起沙下的懸賞令。它們見到鴉隱的畫像,立刻收住話頭。
“懸賞令怎會在這兒?難不成揭榜之魔被鴉隱魔君吞了?”
“以那位吃貨魔君的性格來說,很有可能。不過這可是紫塞魔君的地界,鴉隱敢來?”
“話說回來,今兒怎麽這麽安靜?都沒看到多少遊散天魔,莫非……”
這時,沙丘陽麵轉來兩道身影,正是第四波斥候莫長庚和溫潮生。
一頭蓬發,臉頰黑紅,嘴唇幹燥起皮,出發的白袍已經髒汙得不成樣子。
被茫茫大漠折磨半個月,兩人都緊皺眉頭,再無一絲意氣風發。
溫潮生抱怨道:“半個月了!除了咱倆,連個人影子都沒見到,飛升前輩到底在哪兒!”
莫長庚解開酒葫蘆,大灌一口,“怪不得首要目標是找人,來之前,也沒人跟咱倆說魔域這麽大!”
“坤輿界飛個幾天就到頭,魔域咱飛了半個月,除了沙漠還是沙漠!也沒地標建築顯示方向。”
“不是說魔君都有王城嗎?也沒看見什麽城市,連天魔都是些魔兵魔將的小蝦米。”
……
“實在走不動,進廟歇歇吧。”
兩人直接越過它們,徑直走向破廟。
被敵人直接無視,兩隻役魔怔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慢著!”
溫潮生沒回頭,擺擺手,“幹自己的事兒,不用管我們。”
役魔勃然大怒,鼓足幹勁,衝了過去。
莫長庚斜來一眼,“沒完沒了?”手掌下按,劍鞘一抬,直接把兩魔捅了個對穿。
鴉隱見狀,差點掀桌而起。
食物被殺了!它的口糧被幹掉了!
接下來,役魔死亡的後果才浮上腦海。不出半刻,上級的魔將必定會來調查死亡原因。
兩隻紫塞家的魔將,想想就流口水。
再加上這兩個人族,再窩一會兒,就能吃四餐。
今兒真是撞大運!
兩人進廟。
溫潮生道:“天魔怎麽沒點眼見力,動手前也不掂掂自個兒的實力,這不是找死嗎?就沒碰到一個審時度勢的家夥,一群群撲上來,殺都殺煩了。”
莫長庚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說天魔腦子不行,可能還沒發展出判斷力。”
溫潮生翻身坐上香案,恰在此時,強風呼嘯而來,把一枚紙張吹進廟裏。
隨手抓住,攤平一看,是枚懸賞令。
天魔象形字翻譯如下。
【鴉隱,餓死鬼魔君。提供線索,賞一萬甕魔氣。提頭前來,賞百萬甕魔氣,直升魔相,可入紫塞魔君麾下。】
溫潮生道:“這不是入侵疏狂界的家夥?賞金挺高的。”
莫長庚道:“九節竹的檔案說它腦子不太行,明明是個魔主,智力隻有十歲小孩的水平。麾下魔軍全沒了,還沒侵占疏狂界。兩萬年的老本全賠進去了,輸得□□都沒了。”
香案下的鴉隱聽到,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立刻吞了兩人,想想即將過來的珍饈美食,強壓著怒火。
沒想到兩人越說越過分,在它暴怒的臨界點來回蹦噠。
“鴉隱以前好像是談瀛洲的手下。”
“對了!趁談瀛洲在外征戰,把老巢端了,那個背叛主君的老六!看起來人模狗樣,沒想到心這麽黑。”
“在疏狂界的時候,一聽說談瀛洲要過來,怕得不敢去!”
“它這麽怕談瀛洲,怎麽敢背叛?”
“聽說是餓了,想吃手底下的天魔。”
“嘖嘖,怪不得叫餓死鬼魔軍。”
……
再嘴饞,鴉隱都忍不了了,打算先幹掉這兩個狗東西,掏空內髒,大腸小腸織在一起。
手掌化刃,刃尖朝上,估摸香案上的熱量來源,就要一刀捅向屁股。
嘶啦。
好似是紙張撕裂的聲音。
鴉隱心頭一動,望向簾子的縫隙,懸賞令飄落在地,撕成兩半,燃燒起來。
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在傳召發布懸賞令的主人。
這兩人還說它蠢,明明最蠢的是他們!
萬裏以西的王城爆起赫赫威壓,重重黑霧翻滾而來,直撲破廟。
來的家夥極為厲害,兩人頓知事情不對,打算出廟逃跑,然而黑霧已至最近的沙丘,沒有掩體,兩人無法藏身。
情急之下,溫潮生瞧準香案,一把撩開簾子,拉莫長庚鑽了進去。
哇地三聲尖叫,兩人一魔大眼對小眼。
溫潮生驚恐地瞪大眼睛,一個震徹坤輿界的名字脫口而出,“談瀛洲?!”
鴉隱立刻還口,“罵誰呢?”
莫長庚瞥見對方左耳的缺口,道:“它是鴉隱。”
兩人想到他們說了那麽久的壞話,正主就在底下聽著,臉上都有些難為情。
生靈和天魔本就勢不兩立,新仇舊恨疊在一起。兩人拔劍,一魔張口,戰事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時候,黑霧已至廟門口,咬牙切齒的女聲捅了進來。
“鴉!隱!”
兩人一魔急忙收招。
鴉隱屏住氣息,不好泄漏一點魔氣。莫長庚啟動最高級別的屏蔽陣法,為防鴉隱拆台,把它也容納進陣。
紫塞一腳踩破門檻,銳利的視線巡視廟內。一步一步,轉了起來,不放過一個角落。
“別藏了,敢踏進老娘的地盤,就得做好受死的準備。”
破廟本就不大,毀完雜物石堆,找到香案下邊,不過是時間問題。
兩人一魔都慌了,三個加起來,都不是紫塞的對手。
莫長庚傳音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咱們得合作。】
鴉隱立即反駁,【你沒事吧?天魔和生靈,合個鬼!】他們還罵了它那麽久。
【你真想死?】
鴉隱心裏琢磨,當初多虧談瀛洲保它,不然它早被紫塞幹掉。三萬年過去,它好不容易混到魔君的位置,統領天魔大軍,紫塞考慮到複仇成本高,才沒動手。
疏狂界戰敗,紫塞馬上發布懸賞令,看來是真想弄死自己。
這麽多年過去,它也不知道自己和紫塞誰厲害。
以修行年份算,紫塞厲害,以腦子算,它強。
然而這是紫塞的地盤,她隨時能喚來千軍萬馬,要是連祭鬼都被她說動,那它就真玩完了。
鴉隱道,【怎麽合作?】
【她要的是你,隻要發現你就好了。】
【老子就知道你們人族沒個好東西!剛說合作,反手就要出賣老子。】
眼看鴉隱要暴走,莫長庚連忙拿出一個陣盤。
【小型傳送陣,能把任何東西傳送到萬裏之外。你扔一縷魔氣進去,傳送陣把魔氣轉移到萬裏之外,外邊的天魔肯定會追過去。她追上發現有詐,再回來破廟,咱們已經逃得遠遠的了。】
趁鴉隱分神思考,莫長庚悄然附了道標記。
腳步聲停下,濃濃的陰影投在香案。
紫塞就在簾子之外。
鴉隱急忙擠出一絲魔氣。
此時,在更大的威脅麵前,生靈和天魔達成第一次非正式合作。
陣盤啟動,魔氣傳送至萬裏之外。
紫塞低罵一聲,奔出破廟,直衝過去。
兩人一魔撩簾出來,連句“合作愉快”都來不及說,衝出破廟。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莫長庚和溫潮生寸步不敢停、呼吸不敢斷,騎上飛劍,直直往前逃。
兩人本想那女魔君的目標是鴉隱,沒功夫搭理他們。不曾想鴉隱熟悉魔域,更精通藏匿的本事,一進大漠,如滴水入海。
紫塞找不到鴉隱,便去找坑騙她的人族。
沉沉黑霧緊隨其後,追上來不過時間問題。
莫長庚道:“這樣不行,咱們得把她扔給鴉隱。”
溫潮生問道:“怎麽引過去?”
莫長庚感受靈氣標記的方向,從儲物袋取出一枚信號彈,拉動引線。
紅色的煙霧直直射向鴉隱,在半空劃過一行猩紅的拋物線,線條盡頭,寫著五個大字。
【鴉隱在這兒!】
甚至貼心地碼了個大大的箭頭。
鴉隱抬頭才見信號彈,紫塞的威壓就撲了過來,剮了那兩人的心都有了。
狗日的人族,真沒一個好東西!
合作?這就是合作!
不到十二個彈指的時間,生靈和天魔的第一次非正式合作以失敗告終。
天魔歸咎於人族的狡詐。
坤輿界一方,則稱之為彈性合作。
另一邊,莫長庚和溫潮生立即鬆了口氣。
他們的位置已經暴露,發不發信號彈都一樣。利用仇恨引走紫塞,才是重中之重。
不過兩人沒想到察覺信號彈的還有別人。
溫潮生癱在地上,大喘口氣,“幸好鴉隱夠拉仇恨,不然咱倆真交代在這兒。”
莫長庚踢他一腳,“快走,要是鴉隱不夠她打一陣,等下就輪到咱……”
話還沒說完,莫長庚猛地眯縫眼睛,握緊劍柄。
溫潮生警惕握劍,“怎麽了?”
後方傳來微乎其微的靈氣波動,空間如水麵漣漪般波動,湧出一攤黑霧。
莫長庚反手就是一劍。
黑霧裏麵刺出一柄木劍,抵住這一下,哢嚓細響,木塊裂開淺淺的縫隙。
兩劍對撞,同源的靈氣**漾開來。
莫長庚驚得睜大眼睛,“這是……”
虛空裂縫邁出兩人,正是顧鈞座和三光。
三光瞅眼木劍的裂痕,又看向莫長庚,調笑道:“竟有人能傷到你的劍。”
顧鈞座收回木劍,望向莫長庚的目光頗含讚賞,“劍意不錯。”
溫潮生直勾勾盯住顧鈞座,小跑過去,一把撲倒在地上。
顧鈞座本以為溫潮生要磕頭行禮,昆侖劍宗的弟子見了開山祖師總要這樣搞幾回,他都習慣了。
他抬起手,“不必行禮”四字剛到喉嚨,就被溫潮生的動作壓了下去。
溫潮生猛然抱住顧鈞座的大腿,嚎啕出聲,“祖宗哇——你們藏哪兒去嘍!弟子找得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