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倒路

“怎麽了?”選婆害怕的輕聲問爺爺。

爺爺眼朝前方探尋,手朝後麵擺擺,示意大家不要動不要吵。大家立即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看著爺爺的一舉一動。

爺爺橫提了扁擔,躡手躡腳的朝前走。

紅毛鬼就在前麵嗎?我心想道。估計後麵的人都這麽想。

就這樣輕手輕腳的緩緩朝前走了半裏多路,仍不見意想中的紅毛鬼出現,我不禁有些心浮氣躁。後麵的人也按捺不住了,又交頭接耳的說起話來。

“噓--”爺爺回過頭來,將一個手指豎立在嘴唇前麵。大家立即安靜下來。

“注意聽。”爺爺說。爺爺將一隻手從扁擔上移開,彎成龜背狀放在耳朵旁邊。大家學著他的動作細心聽周圍的聲音。

開始我也沒有聽到怪異的聲音,在將手放到耳朵旁邊時,我聽見了“呼呼”的聲音。那種聲音就像豬圈裏吃飽喝足了的懶豬發出的一樣。那是一種小聲而愜意的酣睡聲。剛才大家的腳步弄成沙沙的聲音,遮蓋了這細微的聲音。可是爺爺在半裏路之外就聽到了這麽細微的聲音,不能不使人驚訝。

“是紅毛鬼的聲音?”選婆問道。

爺爺目視前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用不太好的比喻來說,爺爺警覺得像一隻晚上出來偷豆油的老鼠。

夜色已經很晚了,我們腳下的大路模糊得隻剩下一個抽象的白帶,路上的坑坑窪窪無法看清。忽然,道路像席子一樣卷起來,從對麵不遠的地方一直朝我們卷過來。

爺爺大喊一聲:“快跑!”大家一下子跑得四散,有的幹脆跳進了路邊的水田裏,有的拚命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我也慌忙撤身回跑,卷起的路在我們後麵緊追不舍。路像散開的衛生紙,而現在似乎有誰想將散開的衛生紙收起來。

我的大腳趾不小心踢在了堅硬的石頭上,疼得我牙齒打顫。可是誰顧得了這些,隻是拚命的奔跑。

“它沒有追來了。”不知是誰說了一聲。大家立即軟得一灘泥似的癱坐在地上,還有幾個人由於慣性繼續奔跑,不過沒有剛才那麽拚命,兩隻手像棉線似的甩動。我發現在夜晚看人跑步和在白天看人跑步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夜晚跑步的人像一棵水草漂浮在深水一般的夜色裏,人的手腳沒有白天那種力度,反而像棉線一樣隨著身體甩動。

我回頭去看那條路,它已經緩下去了些,雖然沒有剛才那種嚇人的勢頭,但是仍如波浪一樣輕輕浮動,仿佛被風吹動的衛生紙。

“剛才是紅毛鬼施的法嗎?”一個人撐著膝蓋呼哧呼哧的問道。沒有人回答他。跑散的人拖著疲憊的步子重新聚集起來。

“剛才是紅毛鬼嗎?”那個人見爺爺走了過來,又問道。眾人把目光對向爺爺。

“不,”爺爺否定道,“剛才是倒路鬼,是好鬼。”

“倒路鬼?好鬼?”那人皺眉問道,“是好鬼還害得我們這樣亂跑?倒路鬼是不是幫紅毛鬼的忙來了?”

爺爺擺擺手,做了兩個深呼吸調節氣息,然後說:“前麵肯定有什麽危險。倒路鬼這樣做是要我們別往前走了。”爺爺把手伸到額頭之上,向前方探看。眾人也朝同樣的方向看去。路已經平靜下來,平靜的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眾人用質疑的眼光看著爺爺。

一個人邁開步子,想朝前走。爺爺一把拉住他。

“好鬼?什麽好鬼?鬼哪有好的?吊頸鬼,水鬼,箢箕鬼都是惡鬼,都是害人的鬼。哪裏有幫人的鬼?”那人粗著嗓子喝道,“你看,前麵有什麽事?什麽事也沒有,搞得我們神經繃得可以彈棉花了。”

“再等一會。”爺爺拉住他不放。

“哪有的事。”那人倔強的要擺脫爺爺,身子才扭動兩下,前麵的狀況突然大變,眾人的臉色變得醬紫。

突然,無數的樹從天而降!

像下雨一般,根須上還帶著泥巴的樹從天上“下”了起來。無數的樹砸在了我們剛才站立的路上。“撲通撲通”聲不絕於耳,中間夾雜枝幹斷裂的聲音。有的樹剛好豎直掉落下來,砸在路麵,而後又彈跳起來。許多樹落在地麵又彈跳起來,仿佛要給這些瞠目結舌的人們表演獨特的舞蹈。

很多散落的葉子以相對較慢的速度,較柔和的姿勢飄落下來,落在這些人張開的嘴裏,蓋在圓睜的眼上。

轉眼之間,剛才還好好的一條寬路,現在已經是片樹林。隻不過這個樹林亂七八糟,樹有橫的、豎的、斜的、倒的;有斷樹枝的,有斷樹幹的,有斷樹根的。

眾人麵對這片亂糟糟的樹林,一動不動的站了半分多鍾。

爺爺鬆開那人。那人不往前跑了,兩腿一趴跌坐在地。那人一副哭腔道:“我的娘呀,要是剛才馬師傅不拉住我,我現在就成肥料啦。”

樹已經停止“下”了,葉子仍在空中飄忽,時不時落在鼻上臉上。

“是紅毛鬼發現我們了。”爺爺說,“它現在躲在哪座山上。”

“這些樹是它扔過來砸我們的?”選婆戚戚的問道。用不著爺爺回答,大家都知道答案。

“它,它哪有這麽大,這麽大的力氣?你,你看,這些樹都是連,連根拔起的。”選婆擤了擤鼻子,斷斷續續的問道。

黑暗中一個人回答道:“何止是這麽大的力氣!整座山的樹它都能拔得像開水燙了的雞一樣幹淨。文天村以前就出現過紅毛野人,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你說是不是,馬師傅?”

爺爺沉默的點點頭。爺爺拍了拍袖子,在地上摸到一塊還算幹淨的石頭,坐下休息片刻,然後朝眾人伸手道:“誰帶了煙,給我一根。”

幾十個人連忙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袋。

幾十根煙遞到爺爺的鼻子前麵。爺爺的手在這麽多的煙前麵猶豫了片刻,然後隨意抽出一根點上。香煙的氣味讓我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