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看看遠處的天邊,雲朵如被點燃的棉絮,熊熊的燃燒了起來。房屋,樹木,牛羊,雞鴨,都沉浸在這漫天的紅色之中,享受這難得的安詳,不鳴不叫。我雖沒有喝酒,走在這樣的景色中也覺得有了幾分醉意。金大爺和易師傅不見得肚裏有多少墨水和文雅,卻也安安靜靜的跟在爺爺後麵一聲不吭,似乎生怕打破了這美好的寧靜。

靜,非常靜。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麽靜的自然景色。也許,並不是以後就沒有靜的景色了,而是我的心情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心再也靜不下來了。

爺爺的心似乎一直就處於靜的狀態,如當時的晚霞,如當時的雲朵。爺爺在別人麵前誇耀他有一個上重點大學的外甥時,我卻隻希望有爺爺那樣一顆靜的心。

爺爺的心太靜了,靜到不會隨著時間改變。他還以為現在的大學就如古代的太學,結束了十年寒窗就是一舉成名。這也難怪他會以我為榮,一個並不可靠的榮耀。

每次我從遙遠的東北回到家鄉,爺爺總會問我外麵的世界,問東北是不是吃不到大米隻有饅頭,問北京是不是金光閃耀。爺爺可以預知變化莫測的天氣,可以測算玄妙無邊的人生,可是,他的腳步卻從來沒有跨出過湖南,一生就在洞庭湖附近。

我跑了半個中國,卻一心隻想回到家鄉,多在他老人家身邊呆呆,聽他講過去的歲月,聽他說祖輩的事跡,隻願跟著他走在鄉下寧靜的小路上。

可是,我知道,這些都隻能在腦袋裏想一想,不可能真正實現。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像爺爺會方術就不能對鄉親們的瑣事袖手旁觀,而我,讀了大學戴著了虛假的光環就要在外麵奔波。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那晚的晚霞實在是寧靜,在我的腦海裏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印象。

走到老河旁邊的時候,爺爺突然站住了。我們幾個都跟著站住,不知道爺爺怎麽了。

爺爺沒有動,我們都不敢動。

爺爺忽然側了側頭,對老河旁邊的一條田埂喝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著,別再跟來了!”那條田埂上沒有任何行人。

“不要我們跟著麽?”金大爺迷惑道。

“不是說你!”爺爺的聲音仍然很大。

爺爺又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過頭來對我們說:“好了,它走了。我們接著走吧。”

“誰走了?”金大爺問道。他環顧四周,這裏除了我們幾個沒有其他人。

爺爺說:“一個孤魂野鬼,剛才跟著我們走了好遠。”

金大爺和易師傅立即縮頭縮尾,怕冷似的緊緊靠近爺爺。爺爺說:“你們不用害怕它,它已經走了。再說了,這種遊魂就像山裏的蛇一樣,你不碰它,它不會無端攻擊你的。”

順著老河走了一段,終於到了易師傅家門前。但是我們沒有進易師傅的家門,而是從旁邊繞了一道小路,直往山頂上走。金大爺的身子有些發胖,爬山路的時候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易師傅比較瘦,走路比較輕快,但是他的臉色凝重,若有所思。爺爺則目光直盯山頂上,雖然茶樹遮住了山頂,但是爺爺的目光似乎透過了茶樹與雜草,早已看到了那座土黃色的墳墓。我跟在最後麵。

聽著金大爺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又走了一段艱難的路,最後到了山頂上。那座新墳就靜靜的伏在我們跟前。墓碑上刻著“愛子許易之墓”,左下側刻著“許父馬母泣立”。看著那個隸書字體的“泣”字,可以想象到許易的父母親扶著他的棺木時悲痛欲絕的樣子。

許易似乎感覺到了我們的到來。一陣清涼的風輕輕撲麵而來,茶樹葉發出沙沙的微鳴。荒草也在腳邊輕輕搖擺撫弄。那個隻有骨架的燈籠還插在這裏。送葬的燈籠跟一般的燈籠是不一樣的。平時用的燈籠是南瓜般大小,用一根細繩懸掛的。送葬的燈籠則隻有平常燈籠的三分之一那麽大,並且它不是由細繩懸掛的,而是由一根細竹竿撐起。其形狀與古代冷兵器中的長柄錘有幾分相似。

當亡人出葬的時候,舉辦葬禮的人家要請幾個未成年的孩子舉起這些燈籠一起送葬。送出的燈籠不能再拿回來,一般留在墳頭。

這種紙和竹篾做成的燈籠經不了風吹雨淋,這個燈籠能保持到現在,不能不說本身就是奇跡。這時候晚霞消去了一些,雖然頭頂的雲朵已經不那麽紅了,但是天邊還有一點紅色沒有褪去。整個天空看起來就像一塊洗毀色了的藍布。

“許易。”爺爺對著那個冷清的墳墓叫喚道,仿佛在叫一扇裏麵有人的門。墳墓裏的人不可能回答一聲“誒--”。回答爺爺的隻有嗚嗚的哀鳴的輕風。金大爺哆嗦了一下。易師傅則冷冷的看著墳墓。我按照爺爺的吩咐,默默的站在一旁。

“許--易--”爺爺這次拖長了聲音,像曾經媽媽給我喊魂那樣呼喚墳墓裏的人。墳墓還是靜靜的伏在那裏。隻有輕風的嗚嗚哀鳴稍微加強了一些。金大爺忍不住跺了一下腳,雙手藏到了袖子裏。易師傅咬了咬牙,似乎也感覺到了一絲寒意。我的感覺沒有多少變化,隻是感覺到身邊的荒草更加有力的撫弄我的小腿。

“許……易……”爺爺把聲調降了下來,聲音拖得更加長了。那聲音低沉到不能再低沉,聲音似乎也變得有了重量,沉沉的往地下墜,直墜到地麵,然後像水一樣滲入幹裂的土地。金大爺更加冷了,他挽著袖子蹲到了地上。易師傅的牙齒開始打顫,牙齒碰撞出咯咯的聲音。我突然打了個冷戰。

“許易……”爺爺對著墳墓笑了笑,聲音恢複了正常跟人打招呼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