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日(1) 木乃伊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讓我醒了過來,昨天居然真的是平靜的一天,一夜到天亮,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伸了個懶腰,想起了隔壁的大愛,不知道她怎麽樣了,有點擔心。

大愛昨天淩晨的表現太詭異了,孤身一人跪在古廟裏,穿著鮮紅的裙子,怎麽看都是一副鬼上身的模樣。

現在想起來都頭皮發麻,再想到昨天侏儒說的,必然會有什麽東西要來找大愛這件事兒,聽起來雖然非常非常的詭異與不可信,但是我還是信了。

沒有人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們身邊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即便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是故弄玄虛與人雲亦雲,剩下的百分之一也彰顯了這個世界上有人類無法觸及的那一個世界。

我期待給這一切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倒也不是沒有,我是搞寫作的,情節、陰謀、圈套這都是我的強項。

如果要把這一切找什麽解釋的話,最合理的莫過於大愛讓人綁架了,被人迷暈之後放在了古廟裏,然後讓我救了回來。

至於對方為了什麽,打算幹什麽,那是另一番推定了。

這麽說是不是有點道理?

可是小不點怎麽解釋?

這也不好說,天那麽黑,真有這麽一個人躲在樹上,跟我說上幾句話我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那麽侏儒怎麽解釋?二驢子、小胖兒怎麽解釋?

我想了半天,覺得腦袋都大了也沒有想起來,隔壁房間一點聲音都沒有,我越想越擔心,害怕昨天深夜有什麽東西把大愛給抓走,我跑了出去,敲了敲大愛的門。

大愛喊了一句誰呀,我應了一聲,然後聽到了腳步聲。

大愛打開了門,在門縫裏探出了頭,對我嫣然一笑,輕聲說,你起來了,這麽早。

我說,這地方沒有網絡,我似乎睡眠一下子就回來了,你呢,睡得好麽?

大愛點了點頭,我說,昨天晚上沒有……什麽東西吧。

大愛搖了搖頭,然後說,不過我做了一個夢,挺嚇人的。

我說,什麽夢?

大愛說,我夢到那件紅裙子飛了起來,在屋子裏麵跳舞,再然後,撲到了我的身上……我當時覺得自己喘不上氣來,好像被裹住了,我就拚命地掙脫,掙脫,最後夢就沒了。你稍等啊,我換衣服就讓你進來,昨天風月給我送了一套睡衣過來,太露骨了,見不了人。門我不鎖了,你可不許闖進來啊。

說完大愛還向我吐了吐舌頭。

我笑著點了點頭,其實對大愛穿風月的露骨睡衣還真有那麽一點期待,要知道大愛這幾年的發育可真的是突飛猛進,幾個學生妹加起來也沒有她豐滿,而風月媚到了骨子裏,選衣服的品位可想而知……

就在我遐想之時,大愛在屋裏猛然啊了一聲,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我一下子就推門進去,高聲喊道,怎麽了?

不得不說,屋裏的景色讓我失望……

咳咳,不得不說,屋裏的景色讓我毛骨悚然,我看到大愛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而她的身上居然穿著那條紅色的裙子。

我顫聲說,大愛,說好的露骨睡衣呢?你怎麽又把它給穿上了?

大愛說,我沒有,我沒有,我剛剛起來,這個房間裏又沒有鏡子,我著急給你開門……我沒有穿這件衣服,我不知道,我……我……難道我昨天的夢……是真的?

我看到大愛渾身上下開始顫抖,急忙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低聲說,沒事兒,別害怕,你再想想,你夢到了什麽?

大愛說,我夢到這件衣服把我裹了起來,然後……然後有個聲音說,讓我去結婚,問我答不答應。我說不答應,然後夢就沒了。

我不想嚇大愛,但自己卻給嚇了個夠嗆,說起來我也有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東西,難道大愛昨天夢遊又把衣服給穿上了?

好吧,如果我逃避那個詭異的事實,似乎每一個問題我都可以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但是我到底是在欺騙誰?

我說,大愛,你別著急,先把衣服換下來,要不然我們把這件裙子燒了?

大愛點了點頭,我站起來要出去,大愛急忙拉住我的胳膊說,我害怕,你別走。

我愣了一下,回過了頭說,你不要換衣服麽?

大愛說,你別走,我害怕,我不敢自己在這個房間裏。

我覺得自己的臉開始發熱了,大愛白了我一眼說,胡想什麽呢?看你那點出息,臉都紅了。轉過去,不許偷看。

我轉過了身子,聽到後麵傳來了瑟瑟地脫衣服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大愛說,好了,轉過來吧。

我轉過去,又愣住了,大愛身上薄如蟬翼的真絲睡衣根本罩不住她傲人的胸姿,兩個半球呼之欲出,肌膚白得晃花了我的眼。

我必須控製我自己,否則就要被警察叔叔帶走了。

我猛然把身子扭了過來。

大愛在後麵笑了,她說,你不是想看露骨的睡衣麽?看到了麽?

我說,這個真的有點……

大愛說,行了,滿足你見麵的第一個小要求了,別回頭,我把衣服穿上。

再一次聽到瑟瑟的穿衣服聲,我感到心是暖的,完全被大愛的熱情給點燃了。

可隨即我意識到,大愛並不害怕,至少不像我這麽恐懼,她身上穿著那條紅裙子,按照常理來講,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比我更加恐慌,但是她沒有,而是給我開了一個很暖人心的玩笑。

大愛說了一聲好了,我轉過去,看到她又換上了昨天的衣服,大愛說,今天陪我去鎮上買點衣服吧,不過要用你的錢,可以麽?

我點頭說,當然,當然,我這麽多年也是小有積蓄,現在老感覺日子又不多了,這些錢留著幹什麽?

大愛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我的唇,她說,別說這些喪氣話,一切都會好的。

我笑著岔開了話題,對大愛說,買了衣服呢?你現在在哪裏住?我送你回家吧。

大愛說,不行,我還得回來,小愛還在這裏。

我幾乎把小愛給忘記了,我說,那可怎麽辦?這個村子這麽小,小愛就這麽不見了麽?會不會出了什麽事兒?

大愛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然後說,我最害怕的就是小愛別掉進河裏。

我愣了一下說,這裏還有河?

大愛說,你都忘記了麽?小時候我們最愛的就是在河邊玩啊。清河鎮,清河鎮,沒有河能叫清河鎮麽?

我想了半天,恍惚間想起了一些在河邊玩耍的畫麵,但是隻有零星的碎片,以前我也偶爾想起來過,總覺得是記憶深處某個電視劇的片段而已。

我說,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了,河在哪裏?

大愛說,以前就路過村子,後來幹涸了,再然後改道了,在山裏。

我說,我沒看到啊。

大愛說,要不然我們走,我領你去看看,正好我想要去那裏找一找小愛。我真的怕她掉河裏。

我說了一句行,然後又看了看大愛,有點小心翼翼地說,你知道小愛的願望是什麽麽?

大愛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說,那個時空囊是你給我的麽?

大愛又搖了搖頭說,我把時空囊挖了出來,然後某一天就不見了,憑空消失了。小愛的願望沒有寫在上麵,可是在我的印象裏,小愛當時絕對是說了什麽,我也記得寫下了什麽,可是記不起來了。

我說,希望小愛當時什麽都沒寫。

大愛歎了口氣說,任何人,哪怕腳上沾了一點古廟村的泥,也逃不了的。

我跟著歎了口氣,大愛說,要不然這樣,我們先去看河,然後回來你領我去鎮上買衣服,有意見麽?

我說,必須沒有,走吧。

大愛嘻嘻一笑,過來挽住了我的手臂,就這樣兩個人水到渠成地親親秘密地走了出去,誰也不覺得突兀與尷尬。

有的人是朋友,一輩子都是朋友。

青梅竹馬的感情並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

臨死之前得到這些,我要珍惜。

跟大愛出去之後,剛走到樓梯口,聽到身後一個女人喊我說,你不是要跟我找大鵬麽?

我一聽是思瑤的聲音,說實話我不是不負責任,而是真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今天早晨大愛調戲我一下之後,我的心裏都是大愛的身影了,哪裏顧得了別人。

我急忙回過了頭,思瑤走過來,對大愛笑了笑說,我的衣服你穿著有點小啊。

大愛說,謝謝你的衣服了,我回頭洗一洗還給你。

思瑤搖了搖頭說,不用,不用,送給你了。

說完轉過來對著我說,你要幹什麽去?怎麽說話不算數?

我說,算數,算數,我們兩個現在準備去山上看看河,大鵬說不上也在那裏。

思瑤說,河邊我們都去過了,什麽都沒有。現在不是汛期,河水雖然有點深,可是大鵬是遊泳健將,這點水絕對沒事兒的。

我說,對了,還沒有問你們從哪個學校來的。

思瑤說,我們好多人都不是一個學校的,不過都是體育學院的,以前參加大賽的時候認識的,都喜歡旅遊。

我說,都是麽?我看你們幾個女孩子不像是搞體育的啊。

思瑤說,我也是遊泳的,神婆是體操,就連那個半路過來的風月聽她自己說也是搞體操的,不過我看著不像。

我說,要不然你跟我們兩個走吧,河邊去看一看,然後我領你找一找,行不行?

思瑤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地方?你那天晚上去了哪裏?你給我說清楚好不好。

我看了一眼大愛,大愛此時此刻看著下方,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們說什麽。我說,我那天晚上燒得迷迷糊糊,就聽到有人喊我,我就去了古廟,然後我似乎聽到了有男男女女說話的聲音。就是這些,我以為我在做夢。如果讓我找人的話,我回去古廟。

思瑤說,古廟不是昨天晚上去了麽,你倒是找回來了人了,我呢?

我說,你沒注意那個古廟的建築麽?除了進門,那是有三個房間的,旁邊的兩個我們找了麽?

我跟思瑤說話的這一會兒,她的同伴已經出來不少,聽我這麽一說,神婆走過來說,我們再去古廟看看吧,這麽多人,沒什麽可怕的。找不找到人,今天都出去,不行報警吧。

思瑤點了點頭,對我說,那不耽誤你談情說愛了,我們自己去找吧。

說實話,我真有點不放心這群學生去古廟,在大愛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大愛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回到了房間。

我讓大愛回房間,是因為我真不敢讓她再踏足古廟,我對思瑤說,我跟你們去吧,多一個人多一個照顧。

思瑤點了點頭,神婆喊了幾聲,屋裏又出來幾個人,一群人下了樓,這一次侏儒並沒有阻擋,我還真奇怪他怎麽不出聲了,馬天成在裏麵走出來說,你們還是去找那個學生?

思瑤說,是。

馬天成說,看看吧,最好能聯係上,老板這個時候也不在家,唉,真怕出了什麽事兒。

走出去之後,還是有分歧的,我覺得應該去古廟看一看,對於那裏我的預感並不好。但是我語焉不詳,不能把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不是幻覺說出來,更何況這中間牽扯著一個在外麵與人野戰的少女。

我的語焉不詳導致了他們對我並不是太信任,都說村子裏喊過了,還有說昨天晚上這麽多人都去古廟了,應該沒在那裏。

大家應該重點放在河邊。

我沒有見到這條河,想著也有道理,跟著他們爬上了山,在山上看到了所謂的河,河水說深不深,說淺不淺,沒有淺到淹不死人,也沒有深到一個遊泳專業的大學生出不來。

我以前聽說過這條河,清河鎮清河鎮,沒有河怎麽能叫清河鎮。

不,我似乎聽說過這條河,但是在我的記憶中完全就沒有了,就消失了。

按照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一條離村子這麽近的河,一定會給小孩子很深的印象,一定是他兒時的天堂。

可我的記憶中關於這條河的印象一點都沒有,就好像我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裏一樣。

難道這條河是我走之後才改路過來的?

我不太清楚,思瑤他們在河邊走了一圈,喊破了嗓子,也沒聽到有人回應。

風月來到了我的身邊,先說,你跟那個女人還挺熟的哈。

我哦了一聲,風月說,你是不是來找她來了?

我說,是。

風月說,人家都結婚了吧。

我說,你也看到了,有這種婚禮麽?

風月聳了聳肩說,你看看他們,找的地方根本不對。

我看著遠處分散著走開找人的各個學生,也覺得地方不對,反問道,你覺得應該在哪裏?

風月說,我不知道在哪裏,但是我知道肯定沒在這裏。這是活水啊,要是真淹死在這裏,這幾天也該飄下山了,還在這裏找有什麽用?

我說,也未必有那麽嚴重,說不上就是生氣走了。

風月說,為什麽會生氣?思瑤說爭吵幾句麽?這點小事兒至於走麽?我覺得……這個地方很詭異,你也別老往好處想了,要有最壞的打算。

我勉強地笑了笑,風月看遠處的人已經往回走了,她說,你說要去古廟是吧,我挺同意的,那個地方太邪了,我讓他們跟你去古廟。

我哦了一聲,風月對著過來的幾個男生喊道,找到了麽?

幾個男生都垂頭喪氣地搖了搖頭,風月說,我覺得昨天那個古廟真的是有點邪,要不然我們去看看?你們敢不敢?

風月一句敢不敢幾乎幫這群男生做主了,頓時幾個男生說,敢,有什麽不敢的,大白天怕什麽?

另一個說,晚上也不怕,昨天晚上不是也去了麽,怕什麽。

等到遠處思瑤跟神婆跑過來的時候,去古廟已經變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們氣喘籲籲地又下了山,路上思瑤哭了,不停地抹著眼淚,神婆在一旁勸著,說的跟我剛剛說的差不多,就是結果未必會有那麽壞。

可是不知為什麽,我就是覺得結果好不了,絕對的好不了。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太確定那天碰到的男女之中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大鵬,說不上就是另一個學生,我更不確定我那天摸到的那個肉身雕像是個什麽東西,絕對不是人類的皮膚,也絕對不是木頭或者石頭,就好像是一個塞滿東西的皮囊。

這麽一個東西如果真的存在,真的站在那裏冷眼看著男女的野合,我相信結果肯定好不了。

昨天的經曆已經徹徹底底地擊垮了我所剩不多的唯物主義世界觀,以前我的唯物主義僅存的理由是我沒有見過鬼,我聽說過的見過鬼的人大多不那麽的可靠,至少不是我的父母之類不會用這種鬼話騙我的人。

但……誰能給我解釋解釋昨天我經曆的世界?

難道是在拍電影?

下山的時候風月在男人的簇擁下走在了前麵,思瑤這幾個被男人遺忘的女人走在了中間,就剩下我自己走在了最後。

走一路,想一路,根本解釋不清楚自己見到的與聽到的,解釋不了那場婚禮,解釋不了兒時的詛咒,更解釋不了這他媽的三十天的生命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就在崩潰與理智的邊緣走進了村子,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冷戰,再往裏麵走,路過了槐樹,我抬頭看了看,上麵什麽都沒有。

看到所有人都在前麵走,我小聲地喊了幾句,小不點兒,小不點兒。

沒有回音。

好吧,現在是白天,但是晚上我真沒膽量跑過來喊幾嗓子,昨天樹上那個到底是不是小不點?如果是別人,怎麽可能認識我?

有的時候接受這種事兒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還是寧可欺騙我自己,告訴自己這中間有隱情,有其他的解釋。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是如此倔強的唯物主義鬥士。

我離開了槐樹,感到有點害怕,快跑了幾步,追上了思瑤。

思瑤已經不哭了,眼睛還是紅紅的,神婆歎了口氣,讓開了幾步,給我們兩個留下了點單獨的空間。

思瑤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大鵬在哪裏?

我搖了搖頭。

思瑤說,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裏了?

我說,我真的是發燒了,我跟你說我來了古廟,你卻不信。而且,你確定大鵬是那天晚上不見的麽?

思瑤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可能是早上走的。

我說,有沒有可能早晨起來看到山裏的空氣很好,然後出去走一走?

思瑤點了點頭說,他喜歡早練,很有可能。

我說,那就是了,我那天晚上去了哪裏,真的跟大鵬沒關係,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會好受,說不上你還會……感到害怕。

思瑤說,這時候我沒有什麽可害怕的了,你說吧。

我指了指前麵的古廟說,如果我不是發燒出來幻覺,我就在這個古廟裏。

思瑤點了點頭說,然後呢?你看到了什麽?也是新娘子麽?

我說,不是,昨天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古廟真的有點邪,我那天在這裏麵看到了一座雕塑。

思瑤眼睛瞪大了,然後說,廟裏麵有雕塑,有什麽好怕的?

我說,不,你聽我說,這個古廟一直都有個傳說,也不是傳說。我小時候在這裏長大的,我的父親那輩兒還親眼所見,這裏麵供奉的是一個女人的肉身,幾百年了,栩栩如生,是一個真人。

思瑤猛然站住了,然後退了幾步,聲音發顫,她說,你別嚇唬我。

我說,其實如果真是肉神菩薩,也沒什麽好怕的,中國有很多這樣的菩薩,九華山就有好幾個。這都是得道的高僧,不會對你如何的。但……這個肉身菩薩其實已經沒了,我聽說文革之前就被人從廟裏麵拖了出來,吊在了樹上曝曬,然後整個村子都臭了,最後被人給燒了。你懂我什麽意思麽?肉身菩薩已經沒有了,我那天在廟裏看到的肉身菩薩……我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

思瑤說,會不會……會不會是人。

我搖了搖頭說,不會,我雖然沒有看清楚,但是我不小心摸到了,這種感覺絕對不是人的,就好像是……木乃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