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成州平和小五決定,第二天中午他直接去閆立軍家裏。
後來小五接到小男朋友的電話,打車先走了。成州平走的時候,段萍喊住他,她從廚房裏拿出一個保溫盒,“這是我給閆哥燉的排骨,他就愛吃這口,你明天去看閆哥,幫我稍帶給他。”
成州平說:“知道了。”
段萍說:“劉鋒,明天見到你閆哥,他要是沒事,你能不能跟我說一聲。”
成州平點頭,說:“閆哥沒事的話,我第一時間給你報信。”
段萍衝他露出一個樸實的微笑:“謝謝你,劉鋒。”
從段萍的川菜館回到車裏,成州平立馬給老周打了電話。
老周聽完,說:“劉隊讓你先別輕舉妄動。剛從境外傳來消息,說韓金堯這次去泰國,就跟幾個泰商吃了頓飯。他直接殺到閆立軍這,我們合理猜測,可能是閆立軍跟泰國那邊有聯係,被韓金堯知道了。”
成州平說:“我已經答應小五明天去閆立軍那裏看一看。”
老周聽他擅作主張,立馬炸毛:“成州平!你在學校學什麽了?誰教你私自行動了?韓金堯身邊的人,很有可能有武裝,你小子別天真。”
成州平懶洋洋地說:“你怕什麽,又不是你去。”
老周倒想,他能去就好了。
他做這個,所承擔的壓力,一點不比成州平小,他要直接對成州平的安全負責。
老周還在組織語言,成州平先開口了:“從閆立軍這裏入手,跟對人了,但他比咱們想象的狡猾,我幾乎每天跟閆立軍見麵,但這回要不是小五找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手頭還有其他動作。要想完全取得他信任,明天我必須親自去。”
老周那些義正嚴詞的話,變成一聲歎息,“我今晚就跟劉隊匯報一下,你做事別衝動,三思後行。”
“嗯,知道。”成州平已經開車上路了。
老周又問:“這四天你上哪野去了?”
成州平說:“沒上哪啊,就在屋裏打遊戲。”
老周沒有懷疑他的話,說:“你別他媽老打遊戲,有事沒事多出去透透氣,他媽的別進了賊窩,把自己給整成賊了。”
成州平說:“嗯。”
掛斷電話,成州平刪掉通話記錄,然後開車回了自己住的出租屋。五百塊一個月的平房,他和黃河兩個人擠在一起,中間用一道簾子隔開,黃河睡的那側地上,放著一個電磁爐,電磁爐上架著一個鍋,旁邊是個電飯煲,這就是他們平時吃飯的家當。
回去的時候黃河正在打手機遊戲,聽到他回來的動靜,黃河從**下來,興奮地說,“鋒哥,浪回來啦!”
成州平說:“嗯,明早我去趟閆哥家裏,出門早,你睡裏麵吧。”
黃河聲線還不像個成人,他問成州平:“鋒哥,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成州平搖了搖頭,“你睡你懶覺,別跟著添麻煩了。”
黃河沮喪,“我還想有機會去拜訪拜訪閆哥呢。”
成州平脫了T恤,露出一身幹練的腱子肉,他走到屋子角落的黑帆布衣櫃前,拉開衣櫃,從裏麵找了一件白色背心換上,然後進了浴室洗澡。
浴室沒貼瓷磚,水從花灑淋到水泥地上,被水流經的地方顏色明顯深了一塊。
成州平赤著上身,脖子上掛著毛巾出來。黃河正戴著頭戴耳機,在**跟人聊語音,成州平拉上兩張床之間的窗簾,打開台燈。
他拿起手機,翻了翻相冊。
他以前還會打遊戲,現在這些全都戒了,刷手機無非看看新聞。但要想取得這些人的信任,他不能太髒,也不能太幹淨。在他的手機裏,必須存在一些銥嬅可有可無的內容,比如照片。
他手機裏的照片有風景照,還有一些車、球星和女人的照片。
一個無所事事的混混,手機裏也隻有這些照片了。
他往上翻了翻手機相冊,刪掉幾張□□照片。手機屏幕滑到最底下,是一段錄像。
他點開錄像,整個日照金山的過程都被他記錄了。成州平反複播放了這段錄像,隨著一次次重播,雲霧一次次散開,日光一次次照亮雪山,就好像看了許多遍不同的日照金山。
就在畫麵第三次自動播放的時候,成州平在畫麵裏,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衝鋒衣,紮著馬尾的背影。
他意識到自己錄像的時候,把小鬆給錄進去了。
和其它急著拍照與感歎的遊客不同,她就站在那裏安靜地看著雪山日出。
成州平把進度條往回拉到小鬆出現前,重新按下播放鍵,他確認了,是她無疑。
成州平沒有絲毫猶豫,將這條錄像刪得徹徹底底。
他摁滅手機,從床頭隨手拿了本體育雜誌。
他左手翻著雜誌,右手套著一個黑色皮筋,皮筋隨他虎口的張合變得一鬆一緊。
成州平借著看雜誌,思考明天。但他對明天將要麵臨的一切,莫名自信。
這種自信對他們來說,是個好兆頭,任何行動,都是心態先行。
你覺得你行,你未必行,你覺得不行,一定不行。
他將這一切樂觀歸因於那個叫做德欽的地方,腦海不禁回想起分別時那個女孩說的話。
“成州平,德欽在藏語裏的意思是極樂太平,我們去了德欽,以後都會很好的。”
原本無稽之談的一句話,因為出自那個莽撞冒失的家夥之口,竟變得可信了起來。
...
小鬆沒了紮頭發的皮筋,去樓下問民宿老板哪裏有賣的,老板給她指了幾個店鋪,又給她介紹了附近幾個做編發的店。
來這裏旅行的女孩子,都喜歡做五顏六色的民族風情編發。
小鬆也不拍照,懶得去做什麽編發。這會兒古城的多數商鋪還沒開門,她直接出了古城,對麵有個商場,她進了商場裏,本來是打算買皮筋的,但看到一家理發店,她頭腦一熱,進了理發店的門。
小鬆把頭發又剪短了,短發顯得她年紀更小。從理發店出來,她買了份當地的名小吃烤餌塊當早餐,慢悠悠轉回了古城。
古城入口被人潮圍得水泄不通,小鬆踮起腳向前張望時,前方傳來一個著急忙慌的聲音:“有人休克了!快叫救護車!”
小鬆大一的時候上過急救培訓,她靈活地躥進人群裏,發現一個老人倒在地上,不斷喘息。
旁邊有人見小鬆過去,喊著說:“已經喊救護車了,小姑娘你別湊熱鬧。”
小鬆跪在地上,拉開老人的背包,在裏麵快速翻找,沒找到任何藥。
她抬頭大聲問拿著手機等救護車的男人:“他是突然倒下的,還是受了外物刺激?”
男人見她,回想了一下,說:“我剛才在旁邊排隊,我一直在大爺後麵排著,發現他好像呼吸有點困難,然後就突然倒下了,要不是我在後麵接著,就直接後腦勺著地了。”
老人沒有隨身帶藥,說明沒有其它基礎疾病。這裏是高原,小鬆猜想是急性肺水腫,她喊道:“有沒有椅子,讓他坐下來。”
她心裏也沒底,學校的急救培訓隻交了個基礎,她隻是個沒有任何臨床經驗的大一學生,之所以猜測是急性肺水腫,是因為在來雲南之前,她在手機上查了一下高原可能會遇到的症狀。
急性肺水腫應該給患者采取雙下肢低垂的姿勢,以減少回心血量,從而減輕心髒負擔。
好在老人被扶著坐下以後沒多久,救護車就來了,小鬆問:“他的家人呢?”
叫救護車的男人說:“這老人好像自己來的。”
小鬆做了個大膽的舉動,她直接去老人包裏搜他手機和證件,發現老人居然是個華僑,包裏的票都隻有一張,看來真的是一個人來的。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成州平會擔心自己一個人旅遊了,這要是出點什麽意外,連個救命的人都沒有。
她問護士:“我能一起去嗎?”
護士看了她一眼,“你和這老人家一起的嗎?”
小鬆想了想,搖搖頭。
護士說:“小姑娘,不是家屬就別添亂了。”
小鬆隻是想知道老人的結果是什麽,護士都這麽說,她也沒辦法。這時候,旁邊一個斯文的男人悄悄拉了她一把,衝她搖搖頭。
小鬆不懂他什麽意思,豎起眉毛。
那個男人說:“你剛才的措施沒錯,120來了,把人交給醫院就行。”
小鬆從對方的話裏推測出了對方身份,問:“你也是醫生嗎?”
男人點頭說,“你是醫學生,大幾?”
救護車已經開走了,排隊進古城的人恢複了隊伍。
小鬆說:“我下學期大二。”
男人咋舌:“你一個大一學生,還沒接觸專業知識,就敢上去急救?我們有幾年臨床經驗的,也不敢隨便對人進行搶救。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判斷錯了呢?”
小鬆默默地不說話了。
男人又說:“這次你僥幸,判斷對了,但你想過,萬一事後那老人,沒那麽善良,他或者他的家人反咬你一口呢?”
小鬆呐呐說:“那也不能見死不救。”
男人說:“你勇氣可嘉,但社會經驗太少了。今天碰到你也算有緣,我給你個過來人的經驗,這些是你以後的老師和主任醫師不可能告訴你的。當醫生是高危職業,能往後退一步,就堅決不出頭。”
小鬆笑笑說:“大哥,謝謝你,我記住了。”
中午豔陽高照,熱的人受不了,小鬆帶了一份涼粉回了民宿。
成州平去閆立軍家裏的時候,穿了個夾克,為了以防萬一,夾克夾層裏,放了把水果刀。
閆立軍的院子外麵停了一排黑轎車,門口沒人守著,他按了下門鈴,裏麵傳來一個東北口音的男人:“你找誰?”
成州平說:“我給閆哥送飯。”
沒多久鐵門打開,院子裏大概有七八個男人,都有明顯的朝鮮族樣貌特征,而非當地人,看來是韓金堯帶來的人。
閆立軍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人,他的院子是出獄後請人設計過的,結合了風水理論,挖了個池塘,池塘裏養了許多名貴的金魚。
整個院子十分有格調,這幾個男人鳩占鵲巢似的霸占了院子裏的各個角落,院子被他們弄得亂糟糟的,還有一股閆立軍最無法忍受的泡麵味道。
剛才給他開門的東北男人,穿著件黑背心,露出的兩個膀子上全是紋身。
東北男人看了眼成州平手上提著的保溫飯盒,說:“東西放下,趕緊走人。”
成州平說:“我得親手交給閆哥。”
東北男人不滿道:“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啊?”
這些人都是打手,在他們的警隊內部,針對不同類型的犯罪分子進行人物畫像,這種打手,大多沒什麽腦子,要不是實在沒別的謀生手段,不至於幹這個。
他們就圖兩個,一是清閑,二是錢。
對付他們未必要來硬的,成州平從口袋裏拿出了錢夾,裏麵一共五百塊,掏出來遞給東北男人。
那人從他手裏搶過錢,給他使眼色,“送完飯趕緊滾。”
成州平鬆了口氣,提著保溫飯盒上了二樓。
二樓沒人看管,而閆立軍的活動範圍也僅限二樓。
閆立軍正在坐在書房的搖椅上閉目養神,成州平記得在監獄的時候,他也總是這樣。
他扣了扣書房的門,“閆哥。”
閆立軍睜開眼,揉了揉頭太陽穴,戴上眼鏡,看清楚來人,驚訝道:“劉鋒?”
成州平把保溫盒放在閆立軍的書桌上,“嫂子給你燉的排骨,我出門前熱了一下,閆哥你趁熱吃。”
閆立軍活了六十年,什麽大風大浪都經過了,他總結出一個定律,出一次事,身邊的跟著的人就會少八成。人這物種,天生劣性,同甘容易,共苦難。
成州平沒在這時候跑了,他非常感動,當然,他沒跑,還有一個可能——他是故意接近他的。
現在他身邊什麽都沒了,所以劉鋒一定不是對手派來的人。既然不是競爭對手,那隻能是警察。
閆立軍拉開書桌抽屜,拿出一個紅木餐具盒,裏麵放著兩雙精致的紅木筷子。
他招呼成州平,“劉鋒,坐下一起吃。”
成州平來,隻是為了確認閆立軍還活著,並且向他表達“忠心”,僅此而已,他在這裏待太久,如果等到韓金堯回來,就是自己往火坑裏跳了。
成州平敏銳地意識到閆立軍的意圖,他在考驗自己。
他自然地接過筷子,說:“謝謝閆哥了。”
閆立軍說:“這幾天你都去哪兒玩了?”
成州平已經告訴過小五自己去了德欽,沒必要再瞞閆立軍,他就說:“路上認識了個女人,去德欽玩了幾天。”
閆立軍笑著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閆立軍嚼了一塊排骨,說,“還是阿萍燉的夠入味,路上碰到什麽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還是願意一直等你的那個,阿萍就是。”
成州平賠笑說:“嫂子真的很擔心您,讓我一出去,就給她報平安。”
閆立軍沒跟他聊韓金堯為什麽突然軟禁他的事,隻是談這幾天的天氣和時事新聞。
以前在監獄裏的時候,他也和成州平談這些。
成州平眼看排骨吃完了,在這待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聽到樓下那幾個人齊刷刷叫“韓哥”,然後又是一陣罵人和砸東西的動靜,成州平看了眼閆立軍,閆立軍說:“把保溫盒收一下,就說是你燉的,別提段萍的名字。”
成州平照著閆立軍說的做了。他站起來,把保溫盒的蓋子扣在容器上。
就在這時,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