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平睡醒, 從冰箱拿出小鬆買的速凍餛飩,直接扔進冷水鍋裏。能吃的時候,混沌皮散開, 肉餡飄在湯裏。

他直接拿來湯勺往鍋裏一舀,爛皮肉糜一起吞進去。

他用這樣的方式吃完了一鍋餛飩, 檢查了一下手機電量,拿上車鑰匙, 出門去洗車行。

洗車行本來就是個幌子,閆立軍沒放多少心思在這裏,平時成州平也懶得來,都是黃河在看店。他進了裏屋, 黃河正在和一個妹子連線打遊戲, 地上擺著還沒收拾的火鍋外賣。

成州平看到那個火鍋外賣,絕不是一個人的量。

“你帶別人來店裏了?”

黃河的手端著手機, 兩個拇指不停按屏幕,嘴上討饒說:“鋒哥,就帶了倆妹子來, 倆高中生,屁都不懂。”

成州平搶來他手機:“我他媽跟你說過幾次,不許帶人來?”

黃河立馬跪在椅子上:“哥我錯了, 你別給閆哥說, 讓閆哥知道我就完了。”

黃河不算個壞人, 隻不過一直在社會上遊**, 沒接受過教育。他和小鬆同年,還沒有來得及見識大奸大惡。在他的認知裏, 閆立軍就算他的天了。

成州平把他手機扔在櫃台台麵上, 說:“今晚的金華小區的單子你替我跑一趟。”

黃河賤兮兮湊上來:“鋒哥, 約會啊。”

成州平說:“你少管。”

黃河之前就一直跟成州平叫嚷著要獨立跑單子,成州平沒給過他機會。現在要配合當地的清肅活動,他按照劉文昌的安排,暫時停止這種散單的行動,專心放在之後楊源進的那單大生意上。

黃河拍胸脯保證:“鋒哥,我跟你幹這麽久了,精髓都掌握了,你就放心。”

成州平把桌上揉作一團的麻布展開,給它四方四正疊好。

他說:“要是碰到警察,放下貨趕緊跑。”

黃河說:“鋒哥,你不知道吧,我是我們學校初中百米衝刺的記錄保持者。”

其實不難看出來,黃河小腿肌肉發達,跟腱修長,如果不是他在的地方太過落後,也是個當運動員的好苗子。

成州平冷漠地掃了他一眼:“沒看出來。”

他安頓完事,和黃河交了班,自己在洗車行看店。

晚上成州平請黃河下館子吃了頓他最喜歡的酸菜魚,把車給了黃河。成州平點完貨,黃河就開車去交易地點了。

成州平等他回來期間,和老周打了通電話。

大男人說完公事就沒得聊了,成州平冷酷地掛了電話。

老周在賓館裏對著電話罵:“媽的當年誰招了這麽個大爺進來。”

刷手機的劉文昌抬起頭,“李長青啊,當年給我信誓旦旦說這人能行,我看他看人的眼光不咋地。”

成州平進來後,老周和李長青他們輪流帶,老周罵歸罵,終究還是護犢心切,為成州平找補說:“這小子確實可以,他第一次臥底,當時扮我馬仔,零下二十度,我們躲在草叢裏等跟人接頭,我他媽都受不了,這小子一聲不吭,我對他心,信心十足。”

劉文昌把手機扔一旁,“他家裏知道他幹這個麽?這三年,跟家裏聯係過麽?”

老周:“你管多了啊,有人給你幹活你就偷著樂吧。”

劉文昌說:“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想辦法讓他和家人聯係一下,哪怕打個電話,也讓他心裏舒服點。”

老周點燃煙,搖搖頭,“老李在的時候提過一嘴,這孩子爹媽都沒了,所以整天不著家的。”

劉文昌的手敲了幾下床單,“那你平時多關心他一下,以後歸隊了也是,多照顧他一下。”

成州平看了眼表,淩晨一點五十三,距離黃河去送貨已經四個小時了。

他有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雖然他們幹這行的,凶吉在天,不能過多依賴預感,但他還是很不安。他把洗車行關了門,在裏麵等著,差不多過了半個小時,有人拚命敲門。

成州平從裏麵把卷閘門推上去,黃河一臉血,出現在門口。

成州平拉開門,把他推進來:“出什麽事了?”

黃河崩潰地大喊了一聲:“鋒哥,怎麽辦,我殺人了。”

成州平扳住黃河的肩膀,大力地把他壓到玻璃門上,“你把話說清楚。”

“今天我去快遞點送貨,一個民警突然衝過來,我想都沒想就跑了,他一直追,一直追,我被堵到死胡同裏,沒轍了。我想他要是抓了我,我得做牢,我不如捅死他!反正刑期都一樣!”

“我操你媽!”成州平一腳踹向黃河的肚子,“我操你媽!”

還敢同情這些人麽。

成州平就算和他們朝夕相處,也永遠不會憐憫這些人。

因為今天被殺的那個警察,可能是他的同學,他的同事,他的□□,甚至是他自己。

他泄憤地踢踹著黃河,最後把他從脖子上拽起來,“你去自首。”

黃河驚恐地跪下,扯著他的胳膊,“鋒哥,我不能去自首,我現在偷渡,找閆老板幫忙,閆老板肯定有辦法把我弄出去,你幫我求求閆老板!”

成州平極力壓製住想殺人的心,他問道:“你回來的時候,有警車跟這麽?”

黃河搖頭,“沒有,今晚就碰到那一個民警。”

殺人償命,不可能讓他逃了這一劫。成州平冷靜下來,問:“你有信得過的朋友麽?先去那避避風頭。”

黃河想了想:“有,有,我有個表哥在麗江做藏藥生意,我可以躲他那裏。”

成州平說:“行,你連夜準備一下。公共交通肯定不能搭乘,開車去,閆哥那我幫你問問。”

黃河擦了把臉上的鼻涕眼淚,“鋒哥,隻要你幫我這回,以後讓我幹啥都行。”

黃河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開車跑路,成州平立馬把車的信息發給了高遠飛。

晚上他關了店,走了大半個城市,回到家裏,趁著洗澡的時候,想好跟閆立軍的說辭。

閆立軍對黃河就是個可有可無的態度,但他就不一樣了。閆立軍身邊的人各懷鬼胎,不想信他也得信。

成州平把這事告訴了閆立軍,果然閆立軍的意思隻是別讓黃河影響他們接下來的那筆交易。

成州平這天晚上沒能睡著,他一直在想這那個被黃河捅死的,素未謀麵的民警。

他可能是某個女人的愛人,某個孩子的父親,某個母親的兒子。

如果今天他沒把這件事交給黃河,而是自己親自去了。

但是沒法去設想如果,他沒有軟弱這個選項。

他軟弱了,那些被毒品侵害的家庭呢?誰來保護他們。

隻不過,成州平沒想到黃河能逃脫警方的追捕。清晨他接到高遠飛電話,說昨天半夜去交警在安楚高速公路出口的樹叢裏發現了報廢的麵包車,車上沒有任何人。

成州平對著電話沉默,高遠飛以為他內疚,安慰他:“這種小毒販,多花點時間怎麽都能找到,咱不就抓賊的嗎?”

成州平說:“他沒有去麗江,可能中途決定去大理直接求閆立軍。”

高遠飛思考了下,說:“倒是有這個可能。”

成州平說:“黃河沒什麽朋友,社會關係很簡單,吃喝都指望著閆立軍,犯這麽大事,最穩妥地是去找閆立軍。”

高遠飛說:“我們交警上的同誌正在調取拋車點附近的錄像,這事你已經提供給我們非常有用的線索了。務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接下來的行動上。”

成州平說:“嗯。”

果然,第二天他們在大理警方的協助下,在一個山村裏找到了黃河。

劉文昌給這邊警方打了招呼,警方去洗車行走了個過場,成州平提前把楊源進那批貨放回了家裏,撇清了他販毒的嫌疑。

車廢了,洗車行也廢了。

閆立軍沒想到一個黃河壞了這麽大的事,幾天脾氣都不好。

成州平這些天為了避免麻煩,也閉門不出,周四傍晚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是武紅打來的。

自從上次他撞見武紅被閆立軍操之後,武紅再也沒聯係過他。他起初把這理解為女人的自尊心,直到今天接到武紅電話。

成州平對著電話說:“小五姐。”

武紅說:“我來昆明了,晚上一起喝個酒。”

成州平說:“你在哪兒?我車沒了,不能去接你。”

武紅說:“我把酒吧地址發給你,你打車過來,姐給你報銷。”

閆立軍之前出事的時候,被幾個手下連起來背叛,因此他一直有個忌諱,就是手底下的人背著他來往。

成州平的目標閆立軍,所以他把這事老實地匯報給了閆立軍。閆立軍在電話說:“你正好去看看這娘們賣什麽關子。”

今晚天氣預報有中到大雨,成州平出門時帶了把傘。

武紅發的地點是郊區的一家酒吧,那一帶治安出了名的亂。成州平打車過去,進了酒吧,裏麵沒其它客人,武紅正在卡座上抽水煙。

她今天沒化妝,臉上素淡,疲態盡顯。

武紅翹著二郎腿,眯眼招呼他:“阿鋒來了?”

成州平說:“小五姐,過來怎麽不提前說?我去接你。”

武紅說:“你現在是閆老板麵前的紅人,這麽大一筆交易都讓你跟,我哪敢讓你接我?”

成州平在閆立軍身邊一直不敢太冒進,通常都是閆立軍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如果不是任務需要,他從不會主動打探閆立軍和武紅之間的事。

可武紅說話的語氣,讓他懷疑武紅之前並不知道閆立軍讓他跟這個單子。

如果她之前不知道,又是怎麽突然知道了?

成州平說:“小五姐,你別那我開玩笑。還是那句話,我這命閆哥給的,他說什麽,我做什麽。”

武紅搖頭說:“你們這群男人,壓根沒把我放過眼裏。要不是黃河來找我求救,我他媽現在還被你們蒙在鼓裏。這麽純一批貨,我武紅不配見嗎?”

成州平鎮靜說:“我不太懂貨,我還以為這回閆哥讓我跟著,是不放心楊源進。”

武紅冷笑:“劉峰,你嘴真嚴實。”

服務員拿來一瓶白酒,武紅跟成州平說:“姐知道你是給閆哥賣命的,不為難你,這瓶吹了,這事我就不為難你了。”

成州平說:“還是小五姐痛快。”

成州平握住酒瓶纖細的頸部,二話不說,從嘴裏灌下去。

武紅滿意地拍拍手:“閆哥說的沒錯,劉鋒,你一身是膽。”

武紅抬起手腕,看了眼自己的卡地亞手表,“我還有約會,不陪你喝了,回大理見。”

成州平酒量好,一瓶白的對他來說,也就休息個十來分鍾的事。

武紅提著包走了,他在酒吧的皮沙發上躺夠剛好十分鍾,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帶著傘離開這裏。

他剛出門,一個混混打扮的人撞上他,成州平正想躲的時候,對方袖子裏鑽出一把瑞士軍刀,抵向他腹部。

成州平舉起雙手做投降姿勢,“兄弟,有話好說。”

一輛黑色越野車背麵走來四五個混混,成州平吸了口涼氣,那個拿刀抵著他的人,把他往旁邊消防通道的地方逼。

成州平知道不能讓他們把自己逼到死胡同裏,他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弓起腿朝對方胳膊肘的地方踢過去。

對方被他襲擊,刀掉到地上,成州平一腳把它踹遠。剩下五個人圍攻過來,他們帶著棍子,朝他前胸後背襲來。

成州平拿傘擋了一記襲擊,接連幹倒三個,成州平抓住剛才那個拿刀子的,把他摁在地上往死裏打。

這時候,一棍子砸到他頭上,成州平的頭暈暈乎乎,手下力氣也越來越小。

好幾隻腳往他身上踹,好幾個棍子往他身上呼。亂哄哄的圍毆中,一個人吐了口痰,說:“還能打不?”

他剛才被揍得最凶,所以踹的最狠。

另一個膽小一點的說:“哥,小五姐吩咐別鬧出人命,咱趕緊辦事吧。”

幾個人把成州平拉到黑仄的消防通道裏,三個人按住他,一個人拉住他的胳膊,還有一個人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針管,朝他小臂上紮了下去。

一股空前的寒冷侵入成州平血液,他渾身肌肉僵住,眼神開始模糊不清。

“我操,有人來了,趕緊跑!”

那幾個人走了。

這個無人的巷子裏,垃圾箱、電動車、電線杆、空調外掛機,都在雨霧裏失去原本的顏色。

針管還插在他肌肉裏,他弓著身子靠著牆,強烈的惡心讓他吐出膽汁,他倒在那片汙穢裏,發抖、抽搐,呼吸越來越困難。

兩個從隔壁KTV走出來的學生看到他,慌張地走過,一個對另一個說:“那個人是不是吸毒了?咱們要不要報警?”

另一個趕緊拽著同伴走:“你不怕打擊報複啊,趕緊走。”

成州平後半程完全昏迷了,他不知道這個巷子是否有人來過,是否有人看到了他,又無視地離開。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