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中原中也到達一樓中庭時,亂步還在海盜主題餐廳裏蹦噠。
他基本沒有體術,異能力也和戰鬥毫無關係,想要瞬間到達樓底是不可能的,隻能坐電梯或者爬樓梯。
中庭聚集了比以往這個時間點更多的人,中心的地上躺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頸動脈被割開了,地上糊出大麵積的鮮血,人已經不動了。
在他的旁邊,站著一個紅頭發的青年,青年的表情猙獰可怖,手裏握著匕首,刀尖死死抵在身前女孩的頸部。
女孩大概七八歲的年紀,受了驚嚇,正在哇哇大哭,手裏的彩虹糖也灑了一地。
周圍暫時沒有英雄和警察出現,隻有幾個安保人員正在竭力維持著秩序,不讓人靠近紅發青年和女孩。
我掃了一眼全場,有些人是真為女孩的安全擔憂,也有些人隻是覺得遇上這種事很新奇,拿出手機在拍照和錄視頻,搶一手新聞。
“再過來我就殺了她!”青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要毀滅這個錯誤的世界!”
……毀滅這個錯誤的世界?
我低頭沉思,這種乍一聽中二到極點,但付諸行動之後就是極端分子的話,我聽過。
而且不止一次。
我那遠在西伯利亞療傷的前任老板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也對這個世界憂心忡忡。
我曾在黃昏時分聽他說想要建立一個新世界,我覺得他的理想崇高而偉大。
但我沒想到那會是建立在破壞城市、毀滅世界的基礎之上。
陀思耐心地跟我解釋,要建立新的國度,本來就要先清除業障。
如同要蓋新的高樓,就必須敲碎原來的舊樓,在廢墟中堆出華美無上的建築。
他說的或許有道理。
但我不認同。
誰能保證重建後的世界就是極樂淨土呢?
“你又是哪裏來的雜魚?”
中原中也雖然是一名黑手黨成員,但這裏是橫濱,也是他們港口黑手黨的勢力範圍,還是他用餐的商場,他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紅發青年在看到他的時候,嘴角扯出一抹猖狂的冷笑。
“小矮子,你也想逞英雄麽?”
語氣極其不屑。
已經過去一分鍾了,我抬頭看了看電梯,亂步還沒有下來。
可能是來看熱鬧的人太多,連電梯都堵住了。
“哐當——”
中原中也一個漂亮的踢擊,直接踢中了青年的下巴,連帶著擊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動作流利的一塌糊塗。
“你沒事吧?”
哭泣的小女孩沒看他,卻跑向了我,然後拽住了我的袖口。
“你……”
“清溪——”
我抬頭,終於看到了氣喘籲籲的亂步。他是從逃生電梯口出來的,沒有坐電梯,大概是因為擠不上。
我意識到有什麽東西黏在手上時,已經遲了。
女孩的表情茫然,眼神空洞。
“我想要……幫……他的忙……”她說。
她的手牢牢地黏在了我的一隻手臂上。
應該是粘性的異能力,或許更糟糕地還有某種製約。
我還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一根線,我抬起另一隻手,扯下了她的外套。
外套裏麵,全部都是糾結纏繞的炸彈。
炸彈上的形狀詭異的死屋老鼠標誌,我再清楚不過了。
利用小孩的性命來達到他的犯罪目的,我知道除了陀思不會有別人。
被他騙過那麽多次,我依然躲不過上當受騙的命運。
炸彈上的倒計時隻剩下了五秒鍾。
五——
“讓開——”
中原中也想把我和小女孩分開,但是壓根就扯不開,除非他扯斷小女孩的胳膊。
但他並不是那樣慘無人道的黑手黨。
陀思做的事,總會有周密的考量,他將我和小女孩在一定條件下變成一個整體。
要麽犧牲小女孩,要麽我可能和小女孩一起死亡……
“可惡!”他罵道。
我不想死。
我肯定不想死。
哪怕是用到我對亂步發誓絕對不用的異能力,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清溪!”
三——
被中原中也踢翻在地的青年咬牙切齒:“你們完了——”
二——
圍觀的人終於意識到了這場可能會對他們造成致命的危機,開始瘋狂逃竄,整個中庭亂作一團。
一。
“清溪!”
我最終沒有使用異能力,因為亂步撲過來抱住了我,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炸彈在一瞬間全部炸開,卻並不是我想象中的爆炸,而是做成炸彈的禮花筒。
從裏麵飄出了無數的彩色亮片和花瓣,落了我一身。
我看到地上大團的血跡上,出現了一行實際上並不算醒目的小字。
我視力不錯,所以能看清。
[源醬,生日快樂^_^]
小女孩一瞬間奇跡般地從我手臂上脫落,倒在了地上,蓋住了那行字跡,昏睡過去。
“清溪,你沒事吧?”
我回過神來,鬆開亂步的手:“我想出去走走。”
要跑就得趁現在,不然等會兒肯定會被警察請去做筆錄。
*
走出商場,外麵又開始下雨了。這個季節的橫濱總是陰雨不斷。
亂步從小包裏翻出雨傘,撐開後舉過我的頭頂。
我低著頭發呆,他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清溪,不要垂頭喪氣。”
“嗯?”
“那樣會顯矮的啦。”
又一陣風吹來,吹起了他額前的頭發,他的笑容讓人十分安心。
我不禁想起了九個月前,和他初遇的那天。
那時我從西伯利亞回到日本,幾經輾轉,終於到了從橫濱開往鐮倉的站台。
那天也下了雨,我沒有帶傘,全身都淋濕了。
十年時間,我回國的次數屈指可數,對這個地方已經不算熟悉。
我對上一份工作已經深惡痛絕,對神神叨叨的前任老板陀思也是厭煩至極。
十年了,連那份厭煩都疲憊不堪,我重獲新生的愉快太過短暫,都沒能撐過兩趟航班,然後我陷入了另一種對前路的迷茫。
西伯利亞是不會再回去了,可這裏未必歡迎我。
——因為在我翻背包的時候,發現包被劃開,我的錢包被偷了。
錢包裏有我僅剩下的一點錢,我打算在回家前給爸爸媽媽買點禮物。
我問站台等車的乘客:“請問有誰看到我的錢包了?紫色的,上麵圖案是一隻兔子。”
我一個一個的問,一遍一遍的問。
但是沒有人說看到。
我渾身上下都被雨淋濕了,但仍然堅持著問下去。
“請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錢包?紫色的,上麵的圖案是一隻——”
兔子還沒說出口,那人甩起手裏的傘,濺了我一臉雨水。
他用鼻孔對著我,一副趾高氣昂的姿態。
“誰他媽看到你的錢包了,你自己不能看看好嗎?”
我看了一眼周圍人,他們對此無動於衷。表情都很木然,甚至還有人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大概是剛才被我煩到了。
我開始討厭這個叫橫濱的地方了。
對人的情感往往會涉及城市。
那人還在罵我,明明我還算禮貌地問他了。
我想起了陀思時常對我說的一句話。
[你擁有淨化你眼前任何東西的權利。]
我中二時期曾將這句話改成了一句無法無天的座右銘。
[不合我意,盡皆消散。]
我緩緩抬起手,抬高到中年男子的麵前。
他可能以為我想打他,略一遲疑,但這動作過於緩慢,實在是不像打人。
事實上我確實不是要打他。
我隻是……想讓他消失而已。
我能將任何一個生命體或非生命體,分解成無數個肉眼看不到的原子。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連骨灰都不可能留下。
這是我的異能力,陀思稱它為[淨化]。
中年男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扭曲:“臭丫頭,你指著我幹嘛?”
我偏過頭,細細地看過每個人的表情。
依舊維持原樣。
沒有什麽不同。
雨下個不停。
……而我也隻是,想找回自己的錢包。
就在我決定將他分解掉,再慢慢地找我的錢包時,背後響起了一個清潤的嗓音。
慵懶、陌生,帶著幾分孩子氣,應該是一個性格陽光的青年。
“我能幫你哦。”
幫這個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對我說過了。
我回過頭,映入視野的是一把天藍色的雨傘,以及從傘下露出的青年線條優美的下頜。
他朝我走來,直至走到我的麵前,我才看清楚他的臉。
他長得十分俊雅,微眯著眼,滿臉都寫著自信,重複道:“我說我能幫你找回你的錢包。”
他手裏的傘慢慢前傾,直到撐在了我的頭頂。
滿世界的大雨戛然而止。
我抬起視線,在他的傘下,看到了一片碧藍的天空。
……
他很快就幫我找到了小偷,就是那個凶神惡煞的中年男子。
有人幫忙報了警,錢包歸還給我時,我向他鞠躬道謝。
他撅起了嘴:“我幫你找回了錢包,你就口頭感謝一句啊?”
似乎很不高興。
我想了想,打開錢包,抽出了裏麵全部的鈔票給他。
那就一人一半吧,錢包歸我,錢歸他。
他的嘴撅得更凶了。
“誰讓你給我錢了?”他揚了揚手裏的雨傘,“你送我回家吧,我找不到路了,我把地址告訴你。”
我愣住了,實在無法把剛才那個聰明的偵探跟現在這個找不到路的迷糊蛋聯係在一起。
“我剛回日本,可能會找得慢一點。”
“最好快一點,我想回家看電視。”
“那我盡量。”
我在茫茫雪地裏都能辨認方向,更不用說在這個到處都有路標的城市了。
所以我不懂這位聰明的偵探為什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沒帶傘,我們合了傘,一開始是他撐,走了一段路他累了,不停地換手,時不時還錘幾下自己的胳膊。
我幾次想開口,又怕傷到他的麵子,最後忍不住才說:“先生,要不我來撐傘吧?”
他沒有介意,把雨傘遞給了我,說了句謝謝,然後從口袋裏摸出糖果開始吃。
我們一路沒有交流,但並不妨礙他自娛自樂。
他實在是個很樂觀的人,遇到蚯蚓過馬路,看到兩隻蝸牛打架,都要停下腳步。
雨傘的傘柄掛著一個小小的晴天娃娃,他戳了戳娃娃的臉,娃娃突然變成了雨天娃娃。
……原來是一個變臉娃娃。
原本隻是無趣的事,我看到他因為吃糖而鼓起的腮幫子,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先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詢問別人的名字時,不應該先自報家門麽?”他偏過臉說,“我叫江戶川亂步,職業是超級厲害的名偵探。”
“我叫源清溪,職業是——”
我冥思苦想,不知道自己的上一份職業是什麽。
“是什麽?”他忽然睜開了眯著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眸是綠色的,眼神清亮,“是什麽職業呢?”
“是……”我手指碰到了雨傘下的變臉娃娃,哭喪的雨天娃娃立刻變成了晴天娃娃。“……其實我剛畢業,還在找工作啦。”
他睜開的眼睛又慢慢眯了起來,然後笑了起來。
“哦呀,我家到了。”
我在他家房子前麵停下,將雨傘遞給他,他擺了擺手。
“下次還給我吧。”
由於離得太近,他的呼吸仿佛一陣輕風,吹過我的臉頰。
他吃過糖,風裏都帶著甜味。
雨勢漸漸變小,天空逐漸恢複明朗,似乎要把剛才的陰霾全部拋下,變得煥然一新。
雨傘有借有還,我們從此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