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海凡放下手頭的事,給李淑賢打了個電話。

沒想到沒說兩句,李淑賢就哭了,這可把許海凡嚇到了。

許海凡好一番安撫,說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扛著,李淑賢這才猶猶豫豫、哆哆嗦嗦地說道:“凡凡,媽媽可能做了一件很錯的事……”

“錯了就改,但首先,你得讓我知道到底是什麽事。”許海凡的語氣平靜,卻每個字都充滿了力量,讓人有一種強大的安全感。

電話那頭的李淑賢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那次我給你打電話,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我記得,你說做錯的就是那件事嗎?但當時你的語氣聽起來還挺開心的,不像是發生了什麽。”

“對,因為那時候我剛跟你張叔確定關係,就想讓你也知道一下。”

“張叔?”許海凡的眉頭擰了起來,“哪個張叔?你說‘確定關係’的意思是,你們在談戀愛?”

“是額呀,他是我們樓下的租客,蘇北人,在小區門口的餐館當廚師的。他在這邊住了一年多了,我們上樓下樓經常碰見,就認識了……”

“那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想往那方麵發展的?”

“之前麽,經常聊聊天,就互有好感了。他比我小兩歲,也是離異的,來上海打工供孩子上學,我看他挺上進的,人也老實,就慢慢跟他開始像處朋友那樣處了。”

“元旦我回去的時候,你們已經?”

“那沒有,至少還沒有發展到要正式跟你介紹他的地步。是元宵節之後,你回學校了,他也從老家回來了,非說要跟我一起補過元宵節,結果吃中飯的辰光(時候)他就向我表白了,說一直都喜歡我,想跟我談朋友,我……我腦袋一昏,就答應了。”

“然後呢?”許海凡知道如果老媽隻是談了個朋友,其實根本沒什麽所謂,他一直也是支持老媽去尋找幸福的,不管怎麽說,找個老伴總比她自己整天瞎想八想(胡思亂想)的好。

但既然這件事能把李淑賢折騰得痛哭流涕,那就肯定不止是談朋友這麽簡單。

“然後,他確實對我很好,經常來家裏做飯給我吃,還送我花和小禮物,幫我做家務,家裏的重活累活,他基本都包了。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特別受重視,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這樣的感覺……”

許海凡默默聽著,心裏五味雜陳,媽媽也是女人,她也有正常的情感需求,雖然有時候這種需求過於旺盛了,但自己總不能因為不理解,就一味排斥。

他小時候選擇遠離家、遠離媽媽,覺得這樣做就能不被媽媽那強烈的情感需求所傷害。但後來他長大了,對媽媽的感情從同情變為了理解。

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啊,她確實做過錯事,可誰又能一輩子不犯錯呢?

如果自己能給媽媽多一些關心,她是不是就不會過度依賴於外人了?

“凡凡,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李淑賢說到這裏又抽泣了起來。

“媽,別哭,我們先把該解決的事解決了。”許海凡沉著地說,“你是不是給那個姓張的錢了?”

“不是……我……我把他的名字,加在我們家的房產證上了。”

“什麽?!”仿佛一道驚雷閃過,許海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說他一個外地人在上海很沒有安全感,如果我能把他的名字加在房產證上,那他也就能安心跟我結婚了……”

許海凡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那他跟你結婚了嗎?你們去領證了沒有?”

“領了……”李淑賢囁嚅道。

許海凡微微鬆了口氣,心想既然領證了,那說明姓張的想在房產證上加自己的名字,可能真的是為了所謂的“安全感”?

但李淑賢的下一句話,馬上就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但領完證之後兩天,他就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找不到他了,門口的餐館他不幹了,樓下的房子他也退租了,他整個人就像突然消失了……我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天天都覺得很害怕……”

“你沒有他家裏的信息嗎?不是說,他在老家還有孩子?”

“沒有……我隻知道他老家在鹽城農村,有個兒子剛上大學……其他的,還沒來得及了解……”

“還沒來得及了解,你就房產證加他名字,還跟他結婚?!”許海凡終於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

李淑賢又哭了,抽抽搭搭地說:“每次我問他的時候,他就會生氣,說我是不是嫌棄他是農村的,怕被拖累,所以才問得這麽仔細?還說他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他自己會負責的,用不著我出一分錢……我不想跟他吵架,想著如果他是真心對我好,真心想跟我在一起過日子,那他的事不想說就不說吧,他不也沒問過我太多事嗎,都是我自己想說的時候說的……”

許海凡一手拿著電話,另一手扶額,“如果你們隻是談朋友,那可以什麽都不說,但你們是結婚啊,結婚之後就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了,怎麽能這麽稀裏糊塗呢?而且你還在我們家的房產證上加了他的名字,你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這套房子房產證上的戶主原本是許海凡父母,兩人離婚後,父親就把房子留給了母親,母親表示她隻有許海凡這一個孩子,將來肯定會把房子過戶給他,現在隻是暫時替他保管。

對此,許海凡也能理解,母親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以後許海凡長大了也不要她,那她至少還有個容身之所。

然而,許海凡這個親生兒子的名字還沒落在房產證上,就被那個姓張的搶了先,這讓許海凡怎麽能不生氣上火。

他在乎的並不是房子,而是自己老媽被一個居心叵測的老男人耍得團團轉這件事。

要是那個姓張的把這房子拿去做點什麽不好的勾當,那老媽勢必脫不了幹係,更何況老媽跟姓張的現在還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關係。

“所以我說我做了錯事,這才一直不敢聯係你,我想著也許哪一天,他突然回來了,那也就不用告訴你了,省得你心煩……凡凡,是媽媽對不起你……都怪媽媽被那個男人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用現在的話說,李淑賢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戀愛腦,一旦什麽事情跟感情扯上了關係,那她立馬就會暈頭轉向,分不清是非曲直。

“他到底叫什麽?”

“張會民。”

“到目前為止,除了房產證加了他名字外,他花過你的錢嗎,跟你要過其他東西嗎?”

“沒有。”

“……那這樣的話,就算報警也沒有用。因為根本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接近你有什麽特殊的企圖。”

“你的意思是……他跟我結婚並沒有什麽別的目的?那也就是說他沒有騙我,他還是有可能回來的,對不對?”李淑賢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許海凡輕輕歎了口氣,為李淑賢這個不走尋常路的腦回路感到可笑和無奈。

他現在想的是怎麽才能找到這個人,讓他跟老媽離婚,再把他踢出房產證,可老媽滿腦子想的還是那個男人到底會不會回來跟自己再續前緣。

“他都能不辭而別好幾天,你跟我說他心裏有你?鬼才信!”

“我想……他可能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又不方便跟我講,估計也是怕我擔心吧……要不我再等等,等他把自己的事情解決好,應該就回來了。”

“那要是他一直不回來呢?你就算等,也得給自己一個期限吧?”

李淑賢想了想,說:“一個月,我再等他一個月。”

許海凡氣得不想說話。

“那就……三個星期?”李淑賢哀求道,“要不兩個星期,兩個星期總行了吧……”

“一周,我再給你最後一周,要是他還不出現,那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要去報警。”許海凡沉聲說道。

李淑賢知道許海凡也是為了自己好,加上她背著孩子把房產證上加了張會民的名字,確實有錯也有愧,因此在麵對許海凡提出的這個要求時,她沒有再多說什麽。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李淑賢賴以生存的裁縫鋪很快也出了問題。

當年下崗後,李淑賢在小區裏租了一個小門麵做裁縫鋪,靠著些縫縫補補的手藝,也能掙點生活費。

可李淑賢跟許海凡打完電話後兩天,這房東突然說要收回門麵房,原因是有人看中了他這地段,想高價租過去,對方甚至表示可以幫他付雙倍違約金給李淑賢。

但李淑賢不想搬,她在這裏做了那麽多年裁縫,積累了很多客戶和人脈,突然之間讓她搬走,一是來不及通知大家,二是時間太趕,暫時也找不到合適的房子。

而許海凡得知此事後,第一反應就是有人故意在跟他們作對。就這老小區裏用一樓院子改造的門麵房,能算得上什麽“地段”?

還幫房東賠雙倍違約金,這世上哪有那麽傻的人?

除非這個人是故意針對李淑賢,不想讓她好過。

“那到底是誰要針對我呢?”李淑賢不明所以。

許海凡倒是想到了一個人。

可當他準備去找那個人問清真相時,那個人卻主動找上了門來。

“海凡哥哥,好久不見了,想我沒有?”嶽欣站在許海凡宿舍樓下嬌滴滴地跟他打著招呼。

剛下課的許海凡臉色一沉,抱著書本就朝嶽欣走過去。

許海凡同寢室的男生,看到這麽一個嬌小可愛的美少女主動來找許海凡,而許海凡竟然不像平時那般冷漠,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頓時都壞笑起來,甚至還有人在他身後吹起了口哨。

有人說,許海凡一直裝唐僧心如止水,其實是沒遇到能讓他動心的女生。

還有人說,這個小姑娘一看就有錢有品位,看來許海凡不是不想談戀愛,而是要求高,既要又要還要。

……

嶽欣對於其他男生八卦的眼神,毫不避諱,甚至主動跟他們揮手,笑靨如花。

“把手放下!”許海凡低聲嗬斥,“有膽子啊,我不去找你,你竟然找到我這裏來了。”

“啊,原來海凡哥哥是打算去找我的麽?那我真是虧了,不然我也能感受一下讓清華大才子在宿舍樓下等我的感覺。”嶽欣依舊笑嘻嘻地說。

“我是會去找你,可沒說要在你們樓下等你!”許海凡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還在看熱鬧的那些男同學,“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說完他把課本和書包扔給其中一個男生,然後做了個手勢,把他們都往宿舍樓裏趕。

抱著他課本和書包的男生不忘補充一句,“別回來太早,給你留門!”

其他幾個男生又是笑作了一團。

許海凡懶得理會,大步流星地徑直往學校門口走去。

嶽欣掩嘴偷笑著,也快步跟了上去。

這一次,許海凡根本連咖啡館也不想去了,用他的話說,上次請嶽欣喝的那杯咖啡,已經用盡了他對她所有的尊重和客氣。

他隻想快速直接地解決問題,除此之外,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再跟她多說。

許海凡腿長,在前麵大步走著,嶽欣踩著高跟鞋,開始還興奮有餘,但漸漸就有些體力不支,兩條小短腿再怎麽用力向前,也僅僅能保證不被許海凡甩掉而已。

許海凡好不容易停下了,嶽欣早已氣喘籲籲、狼狽不堪,淑女的氣質**然無存。

她叉著腰,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環顧四周。

他們此時正站在南門附近的德潤園裏,這是一座小公園,景色優美,一年四季花開不斷,還有籃球場、乒乓球室和各種健身器材,是學生們鍛煉和散步的好去處。

這個時間點,園中人並不多,許海凡停下的地方更是僻靜,兩人聊天肯定不會被打擾。

“這個地方不錯,風景好,很適合談戀愛。”嶽欣終於喘勻了氣,用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發型,妥妥變回了原來的氣質小美女。

經過跟嶽欣這麽長時間的“較量”,許海凡已經擁有了對她的瘋癲言語和極限拉扯無動於衷的能力。

他直奔主題地說道:“我媽裁縫鋪的門麵房,是你要租的吧?”

“是呀。”嶽欣絲毫沒有避諱,大方承認道,“我是想我先租下來,再送給李阿姨開裁縫鋪,這樣她不就不用每個月出房租啦?而且以後我去找你玩,或者去看望她,也名正言順一點,不是一舉兩得嘛。”

“如果是這些原因,那不好意思,就不勞你費心了。首先,我媽可以自己交房租,就算她交不上,那還有我,我馬上就要畢業去上班了。其次,我和我媽都不想再看到你,也請你不要再來我們家,謝謝。”

嶽欣看著許海凡義正辭嚴的模樣,噗呲一聲笑出來,“哦,你要上班了?是去鴻光集團深圳分部,還是找了其他能留在上海的工作?”

“與你無關。”許海凡冷冷說道。

“我說了,我可以幫你留在鴻光的上海分部,你不信?”

“我信,但我不想讓你幫忙。”

“嘖嘖,這就是你們清華人的驕傲嗎?”

“跟清華無關,跟你有關。但凡換成其他人說可以幫我,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但你的人情我不想欠,因為我還不起。”

嶽欣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

“讓你跟我在一起,就這麽難嗎?我也沒有配不上你吧?再說我又不是要跟你結婚,隻不過是談談戀愛而已,你想一輩子跟我在一起,我還不願意呢!”

“我不喜歡別人強迫我,尤其是感情。”許海凡一字一頓地說。

嶽欣緊咬嘴唇,和許海凡對視,片刻後,她敗下陣來,輕輕歎了口氣,用手撩了撩頭發,又恢複了之前人畜無害的微笑。

“哦,是嗎?那好吧,李淑賢的裁縫鋪,我就拿定了。不過你可以告訴她,不想搬鋪子也行,以後按兩倍租金給我就好了。”

許海凡聽罷,也微微一笑說:“既然你都承認了,那我找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們就攤開講吧,鋪子可以搬,你有本事就把我們能租到的所有地方都盤下來。再或者……我們直接關店,我讓我媽回家享清福,以後我養著她。至於你呢,就去找別人過你二房東的癮吧,咱們以後再也別見了。”

許海凡說完,轉身就要離開,但嶽欣的一句話,卻讓他立刻停了下來。

“行,看你這麽有決心,那鋪子的事我就不說了。但我們以後見不見麵可不是你說了算,除非你不想知道你繼父張會民去了哪裏。”

“你認識張會民?!”許海凡衝到嶽欣麵前,厲聲問道。

嶽欣卻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你怎麽會認識他?難道……是你攛掇他去勾引我媽的?這也是你的圈套?”

“哎,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對中老年人的愛情沒有一丁點兒興趣。張會民和你媽眉來眼去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嶽欣嫌棄地撇了撇嘴。

許海凡知道她說得沒錯,難道張會民的事真的跟嶽欣毫無關係?可她又是怎麽知道這個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