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整了解了關於許夢真的故事之後,齊銘終於釋然了,原來他真的擁有過一個“曾經”真實存在的女朋友。

這件事對他來說,有好也有壞。

好的是他不必再繼續糾結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問題,壞的是他可能將用自己的餘生來等待那個人的再次出現。

周小紅預判的沒有錯,齊銘對許夢真來自未來這件事幾乎沒有提出質疑,就全盤接受了。

至於許夢真為什麽會消失,他也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來找出答案。

那段記憶對他來說,深刻而慘痛。他能記住的除了許夢真說要等她回來之外,也就隻剩下這種深刻而慘痛的感覺了。

周小紅和齊銘都找不出許夢真離開的真正原因,所以他們隻能樂觀地認為她是暫時回了2023,總有一天,肯定還會回來。

畢竟這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許夢真其實根本不是許海凡的女兒。

那麽,周小紅現在的這個女兒到底是不是許夢真?齊銘和周小紅對此則有著不同的想法。

周小紅認為,女兒還小,尚不能定論她是不是“那個許夢真”,說不定等她再長大一些,就能看出她和“那個許夢真”的相似之處。

而齊銘則堅定地認為,這小姑娘絕對不可能是“那個許夢真”,與其浪費時間等她長大,還不如趕緊開始計劃周小紅和許海凡的二胎。如果他們因為生二胎違反政策了要罰款,那所有的罰款就都由他來出。

周小紅聽了哭笑不得,生這個孩子都差點要了她半條命,還惹得她和許海凡有了些嫌隙,二胎怎麽可能說生就生呢?

但不管怎麽說,作為這世上最愛許夢真的兩個人,肯定都希望她能早日回來,哪怕想盡一切辦法、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

然而,在女兒三歲生日過後不久,突發了一件讓周小紅萬分震驚、難以接受的事情。

女兒在某次外出玩耍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造成了右股骨幹骨折,需要立即進行複位手術。

但全程在旁看著的周小紅知道,女兒隻是走路不穩,輕輕扭了一下,按照正常孩子的情況,這樣摔倒頂多就是蹭破一點皮,絕對不可能達到骨折的程度。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隻有一種可能——女兒也遺傳了她的成骨不全症。

周小紅前思後想,還是決定讓醫生在給孩子做完複位手術後,再給她做一個基因檢測。

拿檢測結果那天,周小紅是讓許海凡專門請了假,陪自己一起去的。她緊緊攥著許海凡的手,比當初驗孕時還要緊張。

當醫生宣布女兒確實患有“遲發性成骨不全症”時,周小紅幾乎哭暈在許海凡的懷裏,反倒是許海凡顯得比她冷靜許多。

周小紅不理解為什麽十八歲的許夢真看起來那麽健康,不但每天晨跑,甚至還能跑馬拉鬆,而眼前這個三歲的小夢真卻遺傳了她的成骨不全症。

難道齊銘說對了?她女兒根本不是許夢真!

這個結論讓周小紅更加悲痛欲絕。

在許海凡看來,周小紅這麽難過隻是因為女兒確診了成骨不全症,所以他勸周小紅不必這麽悲觀,至少女兒遺傳的不是“先天性成骨不全”,沒有在周小紅肚子裏就夭折,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有了許海凡的表態,周小紅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下來,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確實有些過激了。當初明明是她堅持要生下孩子的,難道就因為遺傳了成骨不全症,這孩子就不是她女兒了嗎?

再說現在的醫療水平比以前更發達,她都可以活到20多歲結婚生子,她女兒的情況隻會比她更好。

想通了女兒的事,卻依然沒法讓周小紅對許夢真的事釋懷。

許海凡看出她還有心事,就順勢問了她關於“那個許夢真”的故事。

這些年來,周小紅總是有意無意地跟許海凡提起他們那個來自未來的女兒。許海凡從最初的不解,到無聲的縱容,再到今天的主動了解,都是因為他對周小紅的愛,足以讓他願意去相信這麽匪夷所思的事情。

堵不如疏,也許讓周小紅具體展開講一講關於“那個許夢真”的事,才能真正幫她解開心結。

周小紅非常開心許海凡願意聽她講許夢真的事,這些年來她也確實是憋壞了。

雖然許海凡已經完全喪失了對許夢真的記憶,但聽周小紅講起他們四個人曾一起做過的那些事,他還是會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說到最後許夢真舍命去救周小紅的那一幕,許海凡也紅了眼眶。

他忽然想起什麽,問周小紅:“所以我們的女兒就是那個18歲的夢真?”

周小紅先是沉默,隨即又搖了搖頭,黯然說道:“恐怕不是的。我認識的那個許夢真能跑能跳,尤其擅長馬拉鬆。而且那次便利店被搶我們受傷一起住院的時候,醫生也給她做過全身檢查,說她除了刀傷外,健康得很,根本沒有其他問題。所以就憑這兩點,我基本能斷定她沒有得成骨不全症。”

“但她是穿越過來的,這件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又怎麽能保證她穿越前和穿越後的身體狀況是一樣的呢?說不定她在穿越前確實患有成骨不全症,直到穿越之後才變成健康人的。”

“那她為什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件事?”

“如果她說了,你還會那麽強烈地想要生下她嗎?”

周小紅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不得不承認許海凡說的確實有些道理。

她又想起那日在婚紗店試婚紗時,許夢真對她許下的願望:“如果我真的是你來自未來的女兒,那麽我希望你將來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能生下我,因為我想親自去感受這個世界。”

她所說的“情況”,難道指的就是患上“成骨不全症”?

即便以後會像個瓷娃娃,不能跑不能跳,還要隨時擔心自己會一命嗚呼,她也仍舊想要被生下來,看看這個世界?

一切都對上了,周小紅忽然覺得豁然開朗。她女兒就是許夢真的概率,瞬間大大提升了。

“海哥,謝謝你,我怎麽沒早想到這一點?”周小紅興奮地抱住許海凡親了一口。

如果女兒就是許夢真,那代表她起碼能好好地活到十八歲,這讓周小紅感到十分欣慰。

隨後,她也立即把這個發現告訴了齊銘。

但齊銘對此卻仍是嗤之以鼻,“我說過,她不是許夢真,你說的那些推論不過是你的假設,你可以堅持你的想法,但不要試圖來說服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相信她就是許夢真。”

是啊,對周小紅來說,無論哪個許夢真,都是她的女兒。

可對齊銘來說,他的許夢真,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而已。

周小紅為什麽那麽在意齊銘的看法?因為她想從他那裏找到更多自己沒有弄錯的證明。

如果女兒不是真正的許夢真,那麽無論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都肯定跟她脫不了幹係。不管她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所導致的結果都是真正的許夢真再也沒有降生的可能。

而她那個剛剛確診了成骨不全症的女兒,命運將會如何,也變成了未知。

她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所以隻能用各種理由來麻痹自己,說服自己。

等女兒長大就好了,嗯,一定是這樣。

在這件事上的分歧,導致周小紅和齊銘一時間斷了聯係。周小紅要照顧生病的女兒,每天都焦頭爛額,一時也無暇顧及太多。

然而半年後,新的噩耗再一次摧毀了周小紅的意誌,甚至讓她又有了要結束生命的想法。

她三歲半的女兒下樓時不慎滑倒,左側下部肋骨骨折,直插心髒,送到醫院時,孩子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

女兒短暫的人生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周小紅猶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她不明白老天為什麽在賜給她一個聰明乖巧的女兒後,又著急把她帶走。

難道是嫌她的前半生不夠坎坷,還要繼續折磨她嗎?

白發人送黑發人,若不是親自經曆,都無法感同身受。這種極致的痛苦反而讓周小紅表現得異常平靜,平靜到她身邊的人都感到惶恐。

為了避免周小紅繼續把壞情緒憋在心裏,產生更嚴重的抑鬱,許海凡幫自己和她都請了年假,打算帶她出去換個環境,散散心。

整理行李時,周小紅無意中翻出了女兒小時候穿的小衣服和小褲子,她的嘴角**一下,把臉埋在那些衣服褲子裏使勁嗅了嗅,終於再也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

周小紅躺在許海凡懷裏哭累了睡,睡醒了再哭……仿佛要把她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才肯罷休。

許海凡覺得她這個樣子暫時是不適合去太遠的地方旅行了,隻能帶她在上海的公園裏走一走,看一看,順便曬曬太陽。

有時,周小紅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發呆,也不知是看到了什麽,還是想起了什麽,會突然笑起來,但很快她又會紅著眼眶,口中喃喃,那支離破碎的樣子很是讓許海凡心疼。

許海凡曾跟周小紅提過,要不他們再生一個孩子。

但周小紅卻表示了強烈的抗拒。

女兒的離世已經充分證明了她不是“那個許夢真”,而就算他們再生一個孩子,也不可能是“那個許夢真”了。

因為今年是2009年,早已遠遠超過了許夢真告訴周小紅的出生年月,周小紅如果現在備孕生孩子,那這個孩子是不可能在2023年長到18歲,再穿越回去的。

也就是說,周小紅以後再生育,孩子不但有一半的概率會遺傳她的成骨不全症,還命運未卜——畢竟這個孩子沒有了許夢真所預示的未來,將來能活多久,全憑自己的造化。

可周小紅是真的再也承受不住一次相同的打擊了,那種人類的極限痛苦,足以反複摧毀一個人和一個家庭。

許海凡勸她:“生咱們的女兒之前,我也像你一樣害怕過,總擔心她會不會遺傳到你的病,擔心她能不能好好地長大,擔心她會不會恨我們。可生了她之後,我才發現我們的那些想法,都是作為家長強加在孩子身上的。”

“你說的是什麽想法?”周小紅用紅腫的雙眼看著許海凡,不明所以。

“我說的是,我們認為孩子帶病出生肯定會很痛苦的這種想法。要知道,我們生下了她,她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如果她真心熱愛這個世界,那我們就不能因為她生病,而覺得她的出生是一種痛苦。就像你,小紅,你覺得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會不會想要來到這個世界?”

周小紅抿嘴想了半天,篤定地說:“會。”

許海凡欣慰地點點頭,又繼續說:“當初你母親生下你,知道你遺傳了你外婆的病後,肯定也跟你有著相同的想法。尤其是當你一心尋死,覺得自己的生命沒有意義的時候,她估計比你現在還要絕望,她會反思自己是不是不應該生下你。但你經曆了這麽多之後,不也不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嗎?”

“所以,小紅……”許海凡雙手扶住周小紅的肩膀,真誠地對她說,“你可以對我們未來的孩子多一點信心啊。”

許海凡的勸說最終打動了周小紅,她答應試著再要一個孩子。

然而,他們一起去醫院做孕前檢查時,醫生卻表示周小紅因為生完上一個孩子後,輸卵管堵塞嚴重,將很難再懷孕。

這個消息雖然意外,但從某種程度上,卻讓周小紅鬆了一口氣。

不能生了也好,以後她就不必再繼續擔驚受怕了。

看到周小紅振作了一些,許海凡就複工上班了。

而周小紅緊隨其後,也回公司努力讓自己忙了起來,避免一個人在家裏又胡思亂想。

每天中午,她都會專門坐地鐵到許夢真以前上班的便利店去吃中飯,有時吃泡麵,有時吃便當,有時吃關東煮。

喝著熟悉的超市咖啡,看著超市裏那些熟悉的陳設和布局,她總忍不住會想起許夢真曾在這裏工作的點點滴滴。

她是故意到這裏來一遍遍加深自己對許夢真的記憶的,因為她怕自己有一天會忘了她,讓她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一個人真正死去的證據,不就是從此被人遺忘嗎?

這天,周小紅又一個人坐在便利店的透明玻璃牆前吃盒飯。

外麵路過一對母女,女孩子約莫四五歲,打扮得像個洋娃娃般可愛,母親把她弄掉的愛心發夾撿起來,別在她頭上,然後兩人一起手拉手離開了。

周小紅心想,如果她女兒還活著,也該這麽大了吧,肯定比剛才那個女孩還要可愛、還要漂亮。

當初自己怎麽就沒看住她,讓她一個人下樓了呢?

周小紅突然沉浸到這種自責當中,在懊悔的泥潭裏越陷越深,之前那種抑鬱焦灼的感覺仿佛一塊低氣壓的烏雲,一下子向她壓了下來。

“阿姨,你怎麽了?”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將周小紅拉回現實,她扭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隻見一個梳著馬尾辮,長著一雙水靈靈大眼睛的小女孩,正好奇地看著她。

她驚訝的並不是這麽小的女孩怎麽會獨自出現在便利店裏,而是這個女孩給她的感覺,讓她瞬間聯想到了許夢真。

“你哭了,是遇到什麽傷心事了嗎?”小女孩見許夢真不回答,又問了一句。

周小紅反應過來,匆忙擦掉臉上的眼淚,說:“沒有,眼睛進沙子了。”

“你騙人,便利店裏怎麽會有沙子?你就是在哭。”

周小紅破涕為笑,心想這孩子怎麽連說話也有幾分許夢真的風範。

“你說是,那就是吧。”周小紅不再解釋,轉而問道,“你是跟爸爸媽媽走散了嗎?怎麽會自己一個人在便利店裏?”

小女孩在周小紅的幫助下,費勁地爬上了她旁邊的吧台凳,然後輕飄飄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怎麽會跟她們走散呢?”

周小紅心中一凜,後悔自己戳到了孩子的傷心事,“那你現在跟誰一起生活呀?”

“跟很多人!照顧我們的是許姨娘和祝大叔,我喜歡許姨娘,不喜歡祝大叔,因為他總是用胡子紮我,可疼啦。”

小女孩的小嘴叭叭說個不停,兩條小腿在高高的吧台凳上不停亂晃,周小紅生怕她會掉下來摔傷,索性飯也不吃了,站起身用雙手環在小女孩的周圍保護她。

“你幾歲了?”

“我……我好像四歲。”小女孩衝許夢真伸出四根手指頭。

“四歲呀,那還是個小小朋友,不可以自己到處亂跑的哦。”

“我沒有亂跑,我是出來給許姨娘買棒棒糖的。”

周小紅哭笑不得地說:“小朋友不可以說謊,大人是不會讓你這麽小的小朋友一個人出來買棒棒糖的。”

小女孩垮著臉低下了頭,囁嚅著說:“他們總說我沒用,所以我就一個人出來買棒棒糖了。”

周小紅總算明白了,敢情這小女孩是跟家裏人賭氣跑出來的,正想著要不要安慰她兩句,再送她回去,卻見她猛地抬起頭,笑嘻嘻地說:“阿姨,你知道嗎,他們都不敢一個人出來呢,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比他們厲害多了吧!”

周小紅被逗笑了,這小姑娘樂觀開朗的性子,還真像許夢真。

怎麽又想到許夢真了?周小紅暗自思忖。

是自己太思念她,所以代入過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