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除了心痛,別無他法
胤老太太撫著沙發扶手,道:“我也不清楚。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個非常年輕的帥哥,他爸可能叫陳敘霖,不知道胤老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
胤老太太聽了這個名字,臉上的皺紋竟然跳動一下,卻道:“知道。是個沒見過麵的老對手,大概五年前,這個名字出現在上海灘。但是一直躲在陰暗處。似乎沒人見過他。”
我說這個陳敘霖,很有可能是個很瘦的50多歲中年人,皮膚很黑,浙江口音,應該從浙江那邊過來的有錢老板。
胤老太太搓了搓手,掩不住地興奮,道:“你怎麽知道?”
我赧然一笑,道:“若連這也查不出來,隻怕愧對胤老的看重。”事實上,關於這個陳敘霖的模樣,我也隻是聽在他那西宮別墅的家裏做事的月嫂阿姨說的,見胤老太太心情不錯,連忙跟著問道:“胤老,不知組織是怎麽處理西施屍體的呢?”
胤老太太愣了一下,道:“這西施,果然不同凡響。我們見了,都嘖嘖稱歎,實在是天人交感、陰陽大諧,才能生出這般美貌傾城的女子。而且經曆千年不腐壞,更是令人捉摸不透其中道理。我們和她有些淵源,所以不敢輕辱其屍,令她不得安枕長眠,所以找了一塊上佳的風水寶地,把她安葬了。”
我點頭道:“這次真是機緣巧合,我也有幸一睹芳顏,確實明豔無比、不可方物。不瞞您說,想必任何男人見到此等美人,皆有護花之心。也不想她的身體有何閃失。今有胤老照拂,定能保她萬全。我也可安心了。”
胤老太太仿佛很享受似的,道:“小林,很少見年輕人像你這般說話帶著古味了。聽著讓人舒服。你這個佛珠手鏈,定是續建大師送你的吧?”
我見她望著我手腕上那小葉紫檀的手鏈,道:“是的。不過這手鏈實在來之不易。我是在萬壽寺裏打了地鋪,又過了一關七步成詩,續建大師才把這手鏈給我的。”
胤老太太笑道:“這續建大師,也是我的故交老友了。他對金山的曆史知之甚詳,我料定你們會去找他,還央他莫要為難於你,沒成想他會贈你這手鏈,真是佛緣哪!”
我苦笑一下,與胤老太太再閑聊幾句,便從貴賓室裏退了出來。心中不禁感慨:那令空說西施屍體被“燒了”,果然沒對我說實話;但這胤老太太說“埋了”,也不是實話。
隻是,既然她說了那麽一長串來哄我,總比令空的態度要可親許多。另外,關於那續建大師的話,也未必全都可信:若她與續建大師這般熟稔,何必還要讓李宇波與我們同行?隻要指點我們去萬壽寺找續建大師,便可依著這個線索聽到那兩個故事,也不必再生這許多枝節了。
還有兩件事,也讓我如鯁在喉,卻又不便多問。
第一個是:那個三個圓圈的符號,到底是什麽?如果這個符號,真的如我想的那樣,與那“一貫道”和“林家宅37號”有關,為何我又
第二個是:胤汝老太總說我和一個人很像,這個人,又是誰?
飯後休息完畢,我們坐上四季酒店派出的豪車,打算沿著皇後大道繞一下,再從西區海底隧道直奔機場。
車子開在皇後大道東上,我心裏默默哼唱著羅大佑的那首名曲,想著過不了幾天,便是香港回歸十周年了。突然眼睛一直,呆若木雞。
我竟然在這行人如水的街道上,隱約見到了一個故人!
就是那個被我騙掉了5000塊,給了張火車票把他打發到廣州的騙子道士茅斌!此刻,他還是那天來我家時的打扮,並無二致。想來他定是把行騙地點,從上海轉移到了香港。
這廣州與香港,確實不遠。隻是此番在這裏見到,也未免太巧了吧?
我還記得他臨出我家門時的那聲詭異的縱情大笑,竟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此刻在這裏見到他,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他竟然朝我望過來!
這一望,不禁讓我膽戰心驚。這車水馬龍的地方,來往車輛何止千百,為何他獨向我這裏望來?莫非他真有什麽卜算測卦的本事,能算出今天與我在此相遇?
我馬上否定了這個離奇的想法。在這裏相遇,無非是個巧合。而他向我望來,實在是因為這個大街上車輛雖多,但像我坐的這樣的豪車卻並不多。也許他就是在看這輛車而已。
再看過去時,別說茅斌的目光,就連他這個人,也已經消沒在人山人海中,再尋不見。
我兀自想道:這等巧合,隻怕隻有這麽一次,也是胤老太太小題大做,非要打“飛的”來香港吃這一餐,否則隻怕此生不會再與茅斌相見。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錯得厲害。世界上的事,總就是這般巧合,造物弄人,經常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個中報應因果,令人事後想起也隻有唏噓感慨的份兒。
到了機場,仍舊未曾安檢便可登機。雖然隻是省了一個小時,對胤老太太這樣的超級大戶來說,未必這一個小時就有多少珍貴,但絕對體現著一種貴族的氣質。
當綠茶婊經曆這一切時,此時手機內存卡隻怕已經堆滿了各種帶有自己大頭照的奢華照片,若是像今天這般有了微信陌陌之類專門供綠茶婊裝波伊的玩意兒,怕是現在3g流量早就耗光了。但是我總覺得,眼前這般奢華,並不屬於我,隻是受了別人的夾帶,極其偶爾地享受了一次而已。就是這一次享受,也是我幾乎賠上了性命才換來的。
我沒有興奮,卻反而有點感慨,有點悲傷。
回去的飛機上,明瑩向我悄聲說今晚打算去探探c28的虛實。我啞然,沉默了一下說今晚我要去拜訪一個朋友,不能與你同行。若你要自己去,小心別暴露了我們家的位置。
明瑩訝異片刻,眼睛望向窗外,沒有說話。
窗外,香港高聳入雲的大廈,搖曳著陽光的維多利亞港和片片點點的帆船遊艇,交織成了一幅唯美的畫卷。
而我,卻拿起已經改成飛行模式的手機,靜靜地看著一條短信。
“獲得免疫綜合症?好像。我也不懂。”
我關上手機屏幕,怔怔地望著機艙艙頂,眼眶不禁有些濕潤。
沒錯,就是這條短信,擾亂了我的心神。讓我在胤老太太走進候機廳的時候,竟然“看著”她,卻沒有“看見”她。
沒有“獲得免疫綜合症”這個病,若說發短信的人記錯了,那麽全稱應該是“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簡稱aids,俗稱艾滋病。
發這條短信的人,正是灝靈。
我死死地攥著手機,心中絞痛。
一個如花似玉、正是大好芳華的姑娘,卻因為家裏貧窮外出打工,接著在一陣連哄帶騙之下,在皮肉交易的店裏出賣自己的色相。然後被個臭有錢的男人**,中了迷藥,失了身,做了二奶。不要以為這是“贖身”,這不過是從眾人的泄欲工具,變成了專屬的玩物。後來她又流落到上海,無以為生。重操舊業之下,竟不小心染上這無藥可救的致命病毒。
我想象著再不用多久,這個有著一雙明媚溫暖大眼睛、可愛又極其不幸的姑娘,就要成為唯恐避之不及的禍星,被所有人拋棄,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縮在陰冷潮濕的矮舊破房裏,摟著一床破棉被,默默地流淚,靜靜地等待死亡,我的心就不住地滴血。
剛剛所有的強顏歡笑,我都偽裝得極其艱難。香港大都市的奢華,豪車、私人飛機和饕餮美食,對我來說幾乎毫無**力。我的眼前不住地晃動著灝靈的眼神,想象著她失去了所有的免疫力之後,各種各樣的病痛都紛至杳來,那些疾病,就像洗浴城裏荷爾蒙高漲的男人一樣,都把灝靈當成了手心裏的玩物,毫無憐憫地折磨她;都樂衷於欣賞她那死死抓著床單的手,或是因為偽裝的快感,或是因為真實的病痛。
她會大聲地咒罵麽?咒罵這命運的不公,咒罵即將纏身的病痛和那些把病痛帶給她的男人?我想不會。她不知道什麽叫“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她也許隻是以為自己得了感冒,卻總也治不好。等到病入膏肓的時候,也隻會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然後靜靜地死去。無人知曉。也許隻有在發出令人無法忍受的惡臭之後,才會被人發現,然後被床單一裹,拎進火葬場,化成一盒不知道寄往何處的骨灰。而遠在老家的父母,對這一切毫不知曉。還在念叨著過年時給女兒做一頓她最愛吃的飯菜。
我不知道該去詛咒什麽,但當我剛剛經曆了這樣的奢華,此刻再來看這條讓人絕望的短信時。我除了心痛,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