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有兩次課,上午是大課,是高數,三節課;下午是小課,是普化,兩節課。

普化隻有兩節,到下午四點就結束了。

這次課結束,這周的課也就都結束了。

其他同學該幹嘛就去幹嘛,而蘇雲,以及5班的一眾班委,還有一個會要開。

是班主任石清召集他們開會,目的,是為了解決“助學金的名額問題”。

會開了兩個小時,再去吃晚飯,蘇雲到了晚上七點才回到寢室。

寢室裏沒有人,他洗漱過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靜靜地等著。

等到晚上九點,何鴻飛約會回來。

他與蘇雲簡單打個招呼,就打開電腦開始“吃橘子”。

等到晚上十點半,霍霖欣打遊戲回來,帶著一個全新籃球。

他把籃球直接丟給蘇雲,說道:“明天早起,我們去練球。”

“早起?”蘇雲看著他,表示懷疑,“果真?”

這家夥沒有哪一個夜是不熬的,沒有哪一個早晨,不是他喊醒的。

“嗬!”霍霖欣不屑地笑了一下,扭頭與何鴻飛問道,“飛飛,明天早上打球,去不去?”

“我不會……”何鴻飛盯著電腦屏幕,婉拒了。

雖然他之前玩《2K》,但他並不會打籃球。

“沒事!”霍霖欣道,“雲哥兒也不會,我就是去教他的。你也跟著一起唄!後麵我們組個625四大金剛。學校的籃球聯賽又沒說非要體育部的成員才能參賽。”

何鴻飛隻好直言:“我不去。”

“……”

霍霖欣於是不再勸。

而等到了晚上十一點半,韋俊傑才推門走了進來。

到這時,蘇雲終於放下書,起身,拽著韋俊傑,走到了陽台,又關了門。

他靠到陽台欄杆上,上下打量著韋俊傑。

韋俊傑又矮又壯又黑,不必贅述,而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外飾,衣服褲子鞋子,加起來可能不到三百塊。比他蘇某人還要慘很多。

蘇雲雖然從小都是雙留守兒童,也是從農村出來的,而且他一向都很節儉,從沒有昂貴的愛好,但是說實話,他家並不窮。

他爸媽確實是打工人士,可是他爸,到底是坐到了車間小組長的位置,一個月的工資,將近兩萬。

而韋俊傑……

見蘇雲這般打量自己,韋俊傑笑了笑,牙齒在黑色皮膚下,顯得格外白。

“哎喲!”他抱緊自己,“班長,別這麽看我啊!我不賣屁股!”

蘇雲翻了一個白眼,終於出聲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問一下,你的家庭條件怎麽樣。”

聽到這話,韋俊傑臉上的笑慢慢消失了。

這個問題將他往後麵推,讓他靠著門邊的牆,躲開房間裏照出來的光,藏進了陰影裏。

他在陰影中以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蘇雲,回道:“還可以。”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爸常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蘇雲沒有說話,看著他,等著。

“我是我們村裏唯一的大學生,還是重點大學。在我之前,我們村沒有大學生,在我之後,也很難再出了。”韋俊傑繼續說道,“他們好多家庭連高中都送不起,我爸還能送我讀大學。”

他輕聲道,“其實我們家是種砂糖桔的,好幾畝哦,半坡山下去全是我家的桔子樹。我爸媽很忙的,我寒假還得回去幫忙剪砂糖桔。

“我有一個姐姐,在廣東打工,一個月有六千多塊。她都會給我零花錢……”

他想著想著的說了好多,都是說他家其實不窮,無病也無災。

最後,陽台上沉默了好一會,他才問道:“班長,你這麽問是為什麽?家庭信息需要調查到這種程度嗎?”

蘇雲終於說道:“我下午不是去開會嗎?我們班有五個助學金名額,每個名額每年會有兩千塊錢,我想把你報上去。所以需要了解你的家庭情況,以及弄一個貧困證明……”

“哎呦!”黑暗中的韋俊傑一揮手,笑道,“我們家在村裏算有錢的了。貧困戶這種東西,我們怎麽需要呢?助學金名額,你拿給真正需要的同學。”

蘇雲沒有理他,繼續說道:“也不一定需要貧困戶這種東西,隻需要一個證明。你讓你爸媽去找村長給你手寫一個都可以,這個很好弄。讓他們寄過來。”

“但是要注意一點!”他提醒道,“我給你弄了這個助學金名額之後,你不能再去上網了。不然其他同學會說閑話。”

“那怎麽行?”韋俊傑還是拒絕,“不上網可不行,我不要這個助學金名額,你給其他同學吧!”

他說著,打開了門,臉上掛著微笑,走進了寢室。

蘇雲靠在欄杆上,從後麵看著韋俊傑走到他自己的座位坐下,愣了一會,才取出他那個不超過一千塊錢的手機來,摁開,一隻手拿著、一隻手劃著,不住地劃著、胡亂地劃著,臉上是僵硬的笑,然後慢慢消失了。

最後,他隻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好像丟失了靈魂。

霍霖欣本來在指點何鴻飛的操作,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況,看了看韋俊傑,又看向陽台上的蘇雲,然後走了出來。

“怎麽了?”他問道。

蘇雲示意他關門。

霍霖欣關了門,又走到蘇雲身邊,兩人一起趴在欄杆上,看著宿舍樓下麵的黑暗。

“你說,傲林需不需要助學金?”蘇雲問霍霖欣。

“他需要個錘子!”霍霖欣笑道,“那個家夥的鞋,一天換一雙,每雙都是大幾千。”

“朱秀呢?”

“你看到過他的三星折疊屏手機嗎?”

蘇雲說道:“有人把他們的名字報了上去。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路過626,看到傲林正在藏他的鞋子。”

他頓了頓,又道,“韋俊傑說,他也不需要。”

霍霖欣沉默了一下,他其實知道原因,但還是問道:“為什麽?”

“自尊唄!”蘇雲譏笑一聲。

卻也不知道在笑誰。

“唉!有趣……”

霍霖欣看著腳下的黑暗歎息一聲。

兩千塊錢的助學金在韋俊傑看來,是很大一筆錢,大到能買下他的可笑的尊嚴,他很需要那筆錢,他很在意,所以他不能要。

如果他拿了這筆錢,那別人就會知道他是一個需要助學金的窮人。窮人並不想別人知道他是窮人。

而兩千塊錢在傲林看來,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筆錢,微小到甚至買不起一雙鞋,他不需要那筆錢,他毫不在意,所以他想要那筆錢。

如果他拿了這筆錢,那……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因為他不是窮人。

於是霍霖欣說,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