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些方麵說，配音決定了一部動畫的生死。
莫璃上大學選修課是世界動畫史，有個來自21世紀華夏的例子讓她記憶尤深。
怎麽想都想不通，直到討論活動截止時，她都在問導師：“劇情改編港漫，畫風契合主流，投資三千多萬。怎麽看都是神級開局吧，它到底是怎麽撲街的？”
導師從書本中抬起頭，嘴角帶著神秘的微笑：
“你去看，看了不就知道了？”
莫璃在各大論壇花式求資源，最終從某個大齡二次元手上收到了碟片。
懷著好奇的心情，莫璃將碟片插入老式DVD，心潮澎湃地盯著屏幕。
三分鍾後，她麵無表情地將聲音關掉，與兩個世紀前的觀眾奇跡般的產生了共鳴。
這部動畫，配音太差了。
那個年代，動畫在華夏剛剛崛起，很多配套設施都不完全，熱度也沒有電影高。動畫製作組為了吸引更多觀眾，通常會請當時比較火的演員給重要角色配音。
《風雲決》播出的時候，最火的演員叫謝霆鋒。
謝霆鋒，香港人，不會說普通話。
讓個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帥哥來配主角，莫璃不是很明白動畫製作組的想法。
試想，陽光朦朧的清晨，霸總睜開他三分涼薄七分陰鷙的眼睛，從32平方千米的kingsize大**緩緩蘇醒。而後抬起他精致的下巴，高傲地喚來門口服侍的仆人：“小二的，上兩斤白的，再整碗鐵鍋燉大鵝下酒！”
就是這種割裂感。
二次元和三次元天生有壁，明星效應的作用沒那麽顯著。謝霆鋒的迷妹未必會為了配音來看紙片人動畫，看動畫的阿宅卻實實在在被謝霆鋒稀爛的配音給勸退。
所以，莫璃在配音演員的選擇上尤為慎重，絕不重蹈前輩的覆轍。
第二天，莫璃盯著兩個黑眼圈從客廳的布藝沙發上爬起來，雙臂伸直向頭頂舒展，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熬了一晚上，她終於翻完了星流平台的私信。
除去CV的自我介紹，她們的個人風格，曆史合作，小時酬薪和工作時長，莫璃都統統看了遍。
最終呈現的，就是張能顯示配音演員綜合能力，價格和性價比的表格。
和兩位有意向合作的專業CV談完後，莫璃轉向自己的表格，劃去綜合能力和價格的兩欄。
最強的和最貴的都談過了，結果都是之後待定，剩下該是最實惠的了。
廣告鈴聲過後，虛擬光屏上彈出穿著校服的少女形象，睜著小鹿似的圓眼睛看著莫璃。
——這是通訊公司新開發的語言可視化項目，用戶設定的形象會跟隨語音語調變化動作和神態。在確保用戶隱私的同時，還能做到仿真的“麵對麵交流”的效果。
屏幕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詢問，背景音像是在鬧市：“不好意思，這邊有點吵，請問......”
莫璃點開虛擬光屏自帶的變聲器，又謹慎地關閉了個人虛擬形象：
“您好，門可羅雀對嗎，這裏黑貓工作室。想和您談談《魔法少女波爾卡》的配音合作事宜，請問您現在方便嗎？”
少女用寬大的校服袖子捂住嘴，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哇，是黑貓嗎？我被黑貓選中了嗎！”門可羅雀興奮地聲音都在顫抖，半晌後才故作鎮定地咳嗽幾聲，“方便的方便的！大大等我會，我找個咖啡館坐下聊！”
趁這段時間，莫璃再次確認了門可羅雀的信息。
一個擅長配禦姐的業餘CV，主業是學生，有和諸多大公司合作的記錄。原主監督的那部《機甲不存在的世界》她就擔任過重要女配的配音，合作方一致好評。時薪是1500r/集。
便宜大碗又好用，當之無愧排第一。
幾分鍾後，屏幕那段重新響起清晰活潑的少女音：
“大大我來啦！我們現在算麵試吧，需要我提供什麽材料咩？”
莫璃勾起唇角，可愛的少女總讓人心情很好：
“不用，你之前配音的動畫我看過。對你的業務水平很滿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就行。”
“好滴好滴，大大請問！”門可羅雀乖巧道。
莫璃摩挲著手指，以她的習慣切入正題：“你認為，波爾卡是個什麽樣的人？”
門可羅雀的虛擬小人眨眨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波爾卡是個堅守自我的人。”
“嗯。”莫璃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後說。
“如果是我出生在邊疆星，父母還早早去世的話，根本不會努力學習，更別說高考裸分進星盟大學。”門可羅雀聲音有些悶，“就算花錢進了貴族學院，為了融入小團體不受排擠，我也會違心地做某些垃圾的跟屁蟲，保自己大學四年的安寧。”
說到這，門可羅雀頓了頓：
“波爾卡她和我仿佛在兩個極端。她努力生活，認真學習，不為任何人和事改變自己的理想。哪怕遭遇不公的待遇也能冷靜地處理，不屈服於任何惡勢力。我，我很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莫璃輕輕地點頭，在虛擬光屏上畫了個勾。
門可羅雀理解的不錯，波爾卡正是圍繞著“堅守自我”這個點塑造的。
魔法少女選人的標準不是運氣，而是勇往直前的信念。
莫璃抬手開啟臨時屏幕共享，將劇本中波爾卡的某段台詞標紅。
“醞釀下情緒，試試這段的配音。”
門可羅雀將臉湊近虛擬光屏，在看清莫璃究竟畫了哪段後，徑直倒抽一口涼氣。
這段是女主波爾卡被汙蔑，當著所有人的麵自證清白，打開自己的儲物櫃，卻發現失竊的光腦就藏在裏麵的劇情。
“我......不一定能把握好情緒。”
門可羅雀抿了抿下唇，急忙又補了句：“但我可以試試！”
莫璃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把握情緒是配音演員的基本功，門可羅雀能做到這點，說明本質上已經是名合格的專業CV了。
要知道，業內很多已經封神的配音大佬，都不會單為某段戲去特地找感覺。反正甲方喜歡的是聲線，觀眾要的也是個聲線，把聲線亮出來就夠，沒必要再去費勁琢磨。
但是，這樣配出來的動畫就成了殘次品。
稍微細心點的觀眾就能發現，角色的臉和聲線不匹配，情緒和語調相衝突。再多聽會兒，就會串到該CV配過的其他角色上麵，將動畫辛辛苦苦營造的代入感破壞殆盡。
“第一，偷東西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門可羅雀聲音很平靜，語氣自然到像在陳述“1＋1＝2”這種普世真理。
“第二，儲物櫃不是虹膜鎖，完全有別人誤放的可能性。”
清冷的禦姐音突兀地頓住，像是被他人粗魯地質疑。再開口，話語中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第三，我可沒說是別人陷害我。我忘記關門，別人誤放的可能性更大吧。還是說，你知道這件事另有隱情？”
那個背部挺直，始終高傲的少女，被門可羅雀寥寥幾句就勾勒出來。波爾卡越過次元的障礙，從字裏行間越到觀眾眼前。
她安靜地注視著不懷好意的人群，仿佛所有的傷害都被她的強大免疫。
試音到此為止。
門可羅雀從波爾卡的情緒中抽離，眨著星星眼等莫璃的反應。
三分鍾過去，要不是偶然傳來的衣料摩擦聲，門可羅雀都懷疑莫璃是不是睡著了。
不會吧，她配的有這麽差嗎？
門可羅雀手伸了幾次，正欲發問，星網賬號就收到了黑貓的郵件。
黑貓工作室V：【合同文件】
門可羅雀：？？？
門可羅雀：這是，過了嗎！！！
黑貓工作室：嗯，今晚就可以開始工作，如果你方便的話。
門可羅雀：方便方便，絕對方便！
門可羅雀：謝謝黑貓大大給我這次機會，愛你（づ￣3￣）づ╭??～
遙遠的星盟東部，穿著校服的雙馬尾少女在咖啡館角落裏激動地轉圈。
她雙手握拳，喉嚨裏壓抑著欣喜的笑聲。將大腿錘了百八十遍，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打擾別人。
“好耶！”
門可羅雀拍拍臉，轉手發了條星博動態。
不怪她激動，星際配音界特別吃資曆，新人出頭看運氣。
像她這種業餘CV，別說主角了，稍微有特點的配角都得和十幾個同行搶。
至於波爾卡這種原作能打，個性分明。看起來就會爆紅的角色，在夢裏都輪不上她。
門可羅雀仔仔細細讀了遍合同，忍不住對著虛擬光屏嘿嘿傻笑。
像黑貓這種不看資曆的監督，簡直打著燈籠都難找，沒想到給她撞上了。
嘿嘿，開心。
數萬光年外。
莫璃吹了段不知名小調，麵前的虛擬光屏懸著門可羅雀簽好的合同。
她盯著落款龍飛鳳舞的簽名，少女雀躍的神情浮現在眼前，不禁啞然失笑。
這孩子，也太實誠了。
一聽能配到喜歡的角色，連合同都不看了。
也不怕甲方在合同裏玩文字遊戲，坑走她本就菲薄的工資。
不過單純點也好，相比前兩位專業CV，門可羅雀未必是最強的，卻是最乖的和最便宜的。
即刻開工，無條件重錄，以最快速度搞定全集內容......
放下筆的那刻，莫璃都覺得自己資本家附體。
直到門可羅雀發來滿屏幕的感歎號，她才放下自己的顧慮。
打工的對此甘之若飴，她還在胡思亂想什麽？
趕緊工作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