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放開蘇溺,靠回椅背裏,他望著大片星團,垂下眼皮淡聲說。

“沒什麽。”

兩人同時極有默契地緘默。

彼此都有不願宣之於口的事,蘇溺了然,盡管事關自己也不再追問。

艦船光速躍遷,在各個躍遷點留下一個又一個尾翼。

而季沉麵對蘇溺,許多事情說不出口的理由似乎很多。

比如:怕她知道,怕她不知道,怕她明明知道,卻又裝作不知道。

他一言不發,腦海中的畫麵怎麽也揮之不去。

——一個小時前,隔音牆內。

狄克透過隔音牆,望著安防部密密麻麻軍隊中那道姣好的身影,他看了幾眼,收回目光,好整以暇的說。

“季上校就這麽怕她知道?”

這個她,很明顯,是蘇溺。

季沉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怎樣才能讓你閉嘴?”

“喔喔喔~別緊張。”狄克聳肩攤手無奈道,“其實我並不打算傷她,我隻是很好奇你們之間的關係。”

提到這兒,季沉抬眸,眼中的殺意一覽無餘。

狄克狀若無人,繼續道。

“畢竟全星係都知道你們倆關係不和,但是你知道的,我這個人無聊,就喜歡調查一些小道消息。”

他看著季沉,接著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當然,這並不妨礙我父親於你父親曾經的約定,至於蘇家麽,你不也看不起他們麽?”

這個敏感的話題,牽扯到目前渦輪星係兩大最有權勢的家族。

“你想表達什麽?”季沉語氣寡淡。

“多年前蘇季兩家合作創建雲霄星永恒能量源的新型城市,為了更加壯大兩大家族。”狄克說到這兒頓了下,態度十分曖昧,“所以安排你跟蘇溺兩個綁定了可笑的聯姻。”

“倘若成功,兩個家族聯合,那就會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可惜長輩們千算萬算,沒算到能量源變異,白白損失我們羅伯茨家族在人口方麵的信用,更沒算到你們倆根本不合拍,甚至深深厭惡對方。”

“底層霾區三萬人死亡的事,對我們家族的人口/交易至今都是一個重大打擊,雖然錢蘇季兩家付了,但我們也因此失去了口碑。”

“說來也巧,要不是我那年事已高越來越膽小怕事的父親,還輪不到我知道這件事。”

“想不想知道,我父親希伯來臨終前說了什麽?”

季沉冷淡撇了他一眼。

狄克自顧自說起來,表情略帶惋惜。

“我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就什麽都說了。可笑的是,他到臨死前還想著要保全家族。”

三年前,塔克星罕見地迎來了春天。

草長鶯飛,微風和煦。

也就這在這個春天,都城某個昏暗房間裏。

上一任塔克星星球主希伯來躺在**苟延殘喘。

“想要不被季家和蘇家反噬,就要牢牢捏住他們的把柄,這是當初蘇穆向我購買霾區人口的記錄。”他說著將一遝紙張遞到狄克手上。

又艱難地從枕頭下拿出一個老式手環,斷斷續續道。

“這裏麵是活體實驗和其他錄像視頻,你好好看看裏麵都有誰。”

接著他渾濁的眼珠望著這個自小聰明卻陰毒的兒子,長歎一聲。

“我們這個家族保不保得住,全靠這個東西了。你自小狠毒,應該知道該怎麽做。”

狄克看著手中兩樣事物,很陌生也很詫異。

羅伯茨家族雖然世世代代掌管塔克星,但是因為星球原身環境問題。地處寒冷,資源稀少,導致每年人口不斷銳減。

而羅伯茨家族的大家長希伯來,兒女眾多。

權力和資源,成了這個家族的矛盾根源。

希伯來暮氣沉沉,他躺在**,花白的頭發掉了滿枕頭,皮膚深陷下去,怎樣按都不會再有彈性。

他知道自己即將死去,伸出布滿老人斑的寡瘦手掌,將脖子上的刀往下壓。

“來吧,孩子,殺了我,才有震懾,你才會完完全全掌握這份權力。”

此時,權力輕而易舉可以拿到,貪婪、**在無聲交纏。

狄克臉色在低沉的光線中晦暗不明。

繼而耳畔傳來希伯來的懇求,像是墮落天使,拖著他不斷墜進深淵沼澤。

直至完全吞噬、淹沒。

再如涅槃般得以新生。

猩紅厚重的絲絨窗簾被風掀開一角,希伯來生命餘光裏湧入一片白光。

短刀極快劃過。

痛感並不明顯。

他望著窗外都城,想起雲霄星地下城,感歎道。

“要是永恒的能源在這裏就好了啊。”

話落,溫熱的血液隨著破裂的皮膚迸發而出,彈射在精美繁複的床罩上。

再滴滴答答落下來。

幾分鍾後,狄克提著希伯來的人頭慢慢從房間走出。

長廊上,仆人驚掉了托盤上的紅茶杯,家族眾人神色複雜。

再後來,就是他繼任,直到三年後的現在。

繼任後不久,狄克想起希伯來臨終時說的那句。。

——你好好看看裏麵都有誰。

視頻有很多段,都是戴在手上偷拍的視角,其中有部分視頻損壞無法觀看。

裏麵有對底層霾區人的和上層陽區人的活體實驗,在那間慘無人道的實驗裏玻璃後。

有季霖、蘇穆、林振維。

以及還有毒殺那幾萬人的重要視頻。

這份證據也就是為什麽季霖一百多前年輕氣盛,本可以一舉收複塔克星,又停手的原因。

倘若視頻和人口名單暴露,星係兩大家族將麵臨絕無僅有的隕落。

但是為什麽要好好看看?

直覺告訴他,這一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不斷嚐試著技術複原。

直到某天,一段僅僅十幾秒的無聲視頻被複原,完整地呈現在他眼前。

畫麵高度清晰,但卻是斜拍的。

像是某個房間角落的監視器。

這並不是前幾段視頻中的活體實驗室。

而是一間空曠且幹淨的房間,四麵牆皆是純白,唯有中間一架病床。

病**坐著一名小女孩,背對著鏡頭。

她穿著寬大的病服,細弱的脖頸在烏黑長發襯托下,顯得很脆弱。

因為太瘦,背脊上的蝴蝶骨十分明顯,她雙腿自然垂落在病床邊,露出一截好看的、線條勻稱的小腿。

不過因為這名小女孩一動不動,但看背影,她像個精致且無生機的洋娃娃。

少頃,房間左側門被打開,一名清瘦挺拔的少年走了進去。

背影照樣年輕,不過能依稀看到他初具力量的輪廓。

他快步走過去,站定在小女孩麵前。

臉終於清晰的暴露出來。

那是季家獨生子,未來季家唯一繼承人——季沉!

狄克繼續看下去。

小女孩似乎感受不到外界,輕輕揚起的發絲代表著她還活著。

季沉在她麵前嘴唇翁動幾下,像是在低聲安慰著,接著他半跪在地上,與小女孩齊平。

他伸出手掌輕輕按在小女孩後腦勺上,然後在她額頭虔誠一吻。

小女孩似乎終於有了感受,也回以擁抱。

接著,他們緊緊相擁在一起。

狄克興致缺缺打算關掉視頻,難道希伯來是想讓他喚起人性的愛戀?

可笑,愚蠢的父親。

接著他正準備跳到下一段,視頻即將到盡頭。

畫麵中小女孩陡然側過臉,好像季沉說了什麽,她有些抗拒。

狄克瞳孔驟然一縮。

那張臉!

盡管能辨認出那張臉曾經美麗的痕跡,但上麵布滿了無數詭異紋路。

與前幾段活體實驗視頻中,感染能量源的人一模一樣!

畫麵到這自動黑掉。

為什麽小女孩不像其他感染者,還存留神智?

她是誰?

看情況,好像是季沉偷偷把她藏在這裏的。

這個問題,伴隨著塔克星與安防部相安無事多年沉寂下去,直到兩年前。

一則爆紅網絡的新聞,讓他徹底知道當年房間的小女孩究竟是誰。

【新年深夜,蘇溺會見霾區男友,無視婚約打臉季沉。】

照片上,那個側臉與視頻中小女孩相差無幾。

於當年不同,現在的她嘴角上揚,笑得肆意,比小時候更加美麗。

就算草蛇灰線埋伏得極深,也初露端倪。

狄克瞬間明白了什麽。

回憶戛然而止。

隔音牆裏,狄克不停地繼續試探著,企圖證實他故意拋出的煙霧彈,會得到季沉怎樣的反應。

如他所說,可惜。

可惜季沉無動於衷,甚至十分不屑。

“好的,剛剛我都是說著玩兒的。”狄克假裝思襯幾秒,“其實你們一直互相愛慕者對方是麽?假裝厭惡對方,故意散播消息出去,我能想到的目的就是隻有一個,就是解除婚約對麽?”

“為什麽明明相愛又要推開呢?”

“甚至不惜親手審判她?”

季沉撩開眼皮,冷淡的眉眼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果然不假,”狄克意猶未盡地繼續推測,“但是我實在是搞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也苦於沒有證據,不過今天,終於得到了證實。”

隔音牆陷入短暫的靜謐。

幾秒後。

“我默認塔克星存在,不代表我永遠默認塔克星存在。”季沉麵無表情緩緩說出這句話。

狄克見好就收。

“你們季家人怎麽動不動就要滅族呢?”他嘖了聲,“你不動我,可不是因為霾區人的事,我猜想應該是脈衝的事?說來也巧,脈衝獨特頻率我們家族獨有,卻在私下交易時,被安防部截獲了一批。”

“當時想不清楚原因,後來順著蛛絲馬跡,一不小心,就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直到今天我才徹底證實。你說傳聞高高在上的季上校為了某個假千金不惜冒生命相救這件事,要是星係知道了,該是多麽大的震**啊。或者,季上校利用脈衝槍致使某個假千金失憶,頻繁往返於星係矩陣之間,這會不會是一則驚天新聞?”

季沉眼神陰鬱,就在這時,他回頭與蘇溺心有靈犀般地對上視線。

他語氣冷淡。

“我不介意讓你少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