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並不好走。
白天光線良好,體力充沛,尚且需要四個多小時才能登頂。
夜裏光線昏暗,辨不清方向,且忙碌一天之後,人需要休息,長時間高強度的爬山,體力會迅速降低。
寒溪的速度越來越慢,走上一段,便得停下來扶著膝頭歇上一會兒。
宴辭青心疼她,提議兩人坐下來好好休整一下。
“青哥,你難道沒聽說過嗎,上山最忌諱的就是坐下休息,一坐下去心裏那股氣就會泄掉,再想堅持可就難了。”
寒溪氣喘籲籲,腳下沒停。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宴辭青改了稱呼。
她叫他“青哥”,莫名透著幾分俏皮。好像兩人之間,除了愛情,莫名又生出幾分割舍不斷的親情來。
寒溪沒好意思承認,“青哥,青哥”,舌尖輕輕喚著他,好像還平添了幾分青梅竹馬的曖昧在裏麵。
“曖昧對象”歎了口氣,幽幽道:“我這不是心疼你嘛,白天忙了一整天,晚上還要拉練爬山,就是老爺們都不一定能撐住。你這小身子,別再累出個好歹來。”
“我沒你想的那麽弱。”寒溪不服氣。
“你不弱,我弱,行了吧。”宴辭青軟下口氣,歎息道:“我這不是心疼你嘛。”
寒溪嘿嘿笑了兩聲,現在她和宴辭青之間,好像潛移默化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話不需太多,便能了解彼此心裏想的是什麽。有時候明明不太認可,可轉念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一想,就會馬上妥協。
大概,這就是愛吧。
宴辭青毫不避諱表達自己的感情,“蘇羽有那麽多人惦記著他,夏院長也有好多人關心。可是,幫助別人的時候,你也得惦記著自己的身體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小釜和小穀,以後可怎麽辦呢。”
別人在乎的是你的善良大義,隻有最親近的人在乎你的平安和健康。
寒溪嗯了一聲,腳下速度放慢了一些。
“小心。”
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宴辭青看到路旁草叢裏有什麽東西趴伏在那,他忙上前用手裏的木棍敲了幾下。
不知名的小動物被驚嚇到,蹦跳著跑遠了。
荒山野嶺,夜半三更,萬一被什麽毒物咬了,可就麻煩大了。
宴辭青一路上絲毫不敢放鬆。
寒溪嚇得驚呼了一聲,抱著他的胳膊,躲到了一旁。
“我在前邊開路,你跟在後頭,來我拉著你,防止跟丟了。”
宴辭青右手拿著木棍敲來敲去,左手牽起了寒溪的手。
夜真長,路也真長,仿佛永遠走不到頭一樣。
走過一段山路,蜿蜒盤旋進一個小山穀;從山穀爬出,又翻過一座小山頭。
抬頭遠望,夜空依舊漆黑如墨,那個閃著微光的歸緣寺,依舊不遠不近地佇立在山巔。
難怪寺廟都愛建在山上,難怪求佛許願的路如此漫長,在到達寺廟門口之前,人的心靈已經經受了一次考驗和滌**。
宴辭青統計著時間,九點鍾開始爬山,等到兩人癱坐在寺門前的台階上時,已經是淩晨三點鍾了。
夜裏最黑暗的時刻,月輝都變得暗淡了,唯有滿天星鬥,無言閃爍。
宴辭青起身走到寺門口,輕輕拍了下青銅的門把手。
不大會兒,門後傳出一道惺忪的聲音,“誰呀?”
“師父您好,我們是來求佛許願的。”宴辭青隔門喊道。
總不能說來找人的,他隻好先拿許願搪塞。
“四點早課,寺廟不對外開放。施主請六點以後再來吧。”
門內聲音略顯清冷。
“小師父,我們夜裏登山,好容易才爬上來的,出了一身汗,夜裏山風浸骨,這也沒地方躲呀。求您通融通融,給我們開開門,讓我們進去歇歇腳好不好?”
宴辭青示弱相求。
“本寺專門給香客提供了休息的地方,茶水、點心一應俱全。請您移步,右轉走到頭便可看到。”
宴辭青愣了一下,又聽到門內有嘀咕聲傳來,“這是什麽特殊的日子,怎麽都趕來許願呀。”
小和尚的聲音越來越低,想來又回去了。
宴辭青拉著寒溪到了那處院子,三間廂房,幹淨整潔,自助的開水和點心,倒是一應俱全。
隻是,院裏屋裏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夏芹根本不在這邊。
宴辭青跟寒溪一商量,重又回到寺廟前,再次敲響了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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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溪見到夏芹的時候,她像個木雕一樣,虔誠地跪在佛前。
十米高的巨大佛像,莫名給人一種壓迫感。
腳下香案上,兩根火燭在微風中搖曳,是大殿內的唯一光源。
幽暗、空曠、肅穆,如一個幽閉室。寒溪隻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麽重物壓迫,連呼吸都變得清淺小心起來。
她呆立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
“菩薩保佑,保佑羽兒順利醒過來。我給您磕頭了。”
夏芹的聲音很低,低到不仔細分辨,像是山風吹過大殿產生的回響。
她俯身叩拜,重重地磕了三下。
“菩薩保佑,保佑羽兒大難不死。我願以自己的壽命換他後半生無病無災。哪怕我天亮就死也不怕,隻要保佑他能順利醒過來,我就知足了。我給您磕頭了。”
許完,又是三拜。
“羽兒他從小善良,樂於助人,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壞事,就算有因果報應,也不該是他受罰。要罰就罰我吧,我前半輩子糊塗,業障太多。報應到我身上,千萬別報應到我的羽兒身上,他是無辜的。菩薩,您睜開眼好好看看,救救他,好嗎?我求求您了。”
夏芹喃喃低語,聲音裏帶了哭腔。暗夜裏聽來,不覺讓人心頭微顫。
寒溪站在殿外,默默地擦了擦眼角。
夏芹心無旁騖,一心祈禱,嘴裏喃喃說著話,每求一次平安,便俯身磕上三個頭。
她花白的頭發,佝僂的身子,在高大巍峨的佛像前,渺小如一粒塵埃。
可是,即便如螻蟻一般,愛子心切的她,依舊挺起了不屈的身姿。
她用了一天一夜,一路磕長頭,從山腳下拜到山頂,又虔誠地跪在佛像前,祈禱了一整夜。
她所求,不過是想讓蘇羽盡快醒過來,平安健康地活下去。
這是一個無助的母親,在她的認知當中,能為孩子做的一切了。
在看到她之前,寒溪心裏甚至是有氣的,她想抱怨夏芹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掉鏈子,幫倒忙,浪費大家的時間和精力,讓所有人把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她身上。
可是,就在看到她佝僂著脊背,低垂著腦袋,如此卑微,又如此不甘,在佛前跪拜,苦心祈求的時候,寒溪突然覺得鼻頭泛酸,眼底潮熱。
為母則剛,這是一種讓多少女人橫著心,咬著牙,明知自己做不到,卻依然不甘心不屈服,一路堅持到底的剛強。
不為別的,隻為親手把那個小生命帶到這個渾濁的俗世之中,便盡可能地用力護他們周全。
這份心,隻有做了母親之後才能了解。
寒溪偷偷擦了把眼淚,宴辭青上前,抬臂輕輕攬住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