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這隻鬼纏上, 陳鬱書上學再也不怕被人欺負,也不會寂寞到好像被世界忘記一樣。

這隻鬼有時很恐怖,有時特別溫柔, 長得是絕頂漂亮——可惜隻有他知道。

一般情況下, 他都是這樣又溫柔又漂亮地陪著他, 從來不在別人麵前現身,陳鬱書雖然腦瓜不靈光, 但是被這麽漂亮的鬼年複一年地纏著, 他的荷爾蒙早早就開始分泌, 比同齡人更早地進入青春期。

陳鬱書很木訥, 所以青春期的變化都藏在他心裏, 偷偷享受著獨占這隻鬼的快樂, 回味起來時,還會時不時露出一種讓沈墨遙毛骨悚然的微笑。

那個欺負得沈墨遙死去活來的陳鬱書,其實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顯現出端倪了。

至於這隻鬼什麽時候會變得特別恐怖——

放學時分

陳鬱書依然形單影隻, 他性格木訥, 成績吊車尾,能勉強跟上同齡人的進度對他來說已經非常勉強,要他兼顧社交,這是天方夜譚,所以陳鬱書入學以來從沒交到過任何朋友。

不過陳鬱書從來不會因為被同學當做怪胎苦惱。

陳家的車停靠在路邊,陳鬱書就像往常一樣低著頭默默地走過去,一波接一波的學生嘻嘻哈哈地從他身邊跑過,有些撞在他身上,斜眼看到是陳鬱書, 連道歉也沒有, 笑得更是意味不明, 幾下就跑走了。

陳鬱書揣著兜,不理睬周圍這些嘲笑的表情。

一隻冰涼的手鑽進他口袋裏,抓住他的手指,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這隻鬼總是現身出來,偷偷地跟他耳語:“你們這個年齡段,很多人喜歡把傻逼當特立獨行,別理他們,你比他們都有錢,以後他們還得跪舔你呢。”

陳鬱書沒講話,隻是把兜裏冒出的手握得更緊一點。

他雖然腦袋稀裏糊塗,但是感情卻如斯早熟,他從來都不在意別人怎麽對他,唯獨不希望這隻陪了他很久的鬼會消失。

自從有了沈墨遙,他裝滿漿糊的腦袋逐漸有了清醒的跡象,青春期以前對沈墨遙是依賴,現在的話……好似是初戀的味道。

陳鬱書話很少,說話也不利索,所以不敢對這隻鬼敞露心跡。

不過他總覺得,自己在想什麽,這隻鬼全都知道。

陳鬱書攥著手心裏裏這些纖瘦的手指,便覺得周圍的街景和人群都消失不見了,他定定地走向自己家的黑車,司機已經殷勤地下車來,早早為他打開車門。

陳鬱書加快腳步,他喜歡晚上關起房門呆在臥室,這樣他就可以和沈墨遙獨處,功課都是沈墨遙教他寫,他能跟上同齡人的進度,多半得靠這個神奇的、愛勸人學習的奇葩鬼,陳榮光自以為是請的家庭教師善於輔導傻子,給那家庭教師白嫖了好些大紅包。

不過陳鬱書現在開始思索一個問題,他真的隻是想被沈墨遙輔導功課麽?

陳鬱書隻知道自己關起門來時,隻剩下他和沈墨遙一陰一陽,有生有死,在他的臥房裏已經充分構成了一個隻屬於他們的小世界。

快到期末了,假期他會被接去龍獅山,陳鬱書有點發愁,這隻鬼雖然一直跟著他,但從來不進龍獅山的宮觀,那時他很偶爾才會在門口碰見沈墨遙。

道兄平時飲食清淡,沈墨遙怕苦了孩子,偷偷給他帶雞腿和豬蹄子,讓他躲著道兄偷吃。

陳鬱書不愛吃大魚大肉,所以沈墨遙給他開的小灶,最後都是陳鬱書半夜翻牆出去,又拿給沈墨遙吃了——非但如此,還偷拿了道兄做的點心和信眾送的零食,在陳鬱書被道兄就地正法之前,道兄一直以為是黃鼠狼幹的。

月黑風高看沈墨遙吃豬蹄,陳鬱書總覺得自己是在和沈墨遙約會。

雖然趣味很多,但在山上究竟和沈墨遙相處的機會太少了,他得抓緊期末這最後一段時間,會的題也裝不懂,讓沈墨遙留在他身邊更久一點。

沈墨遙神出鬼沒,他抓不住他,隻能用這種笨辦法,顯然,笨蛋騙起人比聰明人還見效。

陳鬱書今天準備好了一遝卷子,等著沈墨遙給他一道題一道題地答疑解惑,現在他緊緊攥著沈墨遙的手指,心裏懷著“大幹一場”的氣勢。

“哈哈哈哈,這不是陳木頭?!”

“我看你放學背了一堆卷子,這麽好學,你看得懂字嗎?”

“我們班平均分就是你拉低的,家裏背景好真是不得了。”

“最近你很受歡迎嘛,很多女生對你眉來眼去,沒想到她們喜歡傻子!”

陳鬱書還是當做聽不到,他這副拽裏拽氣的樣子激怒了這些妒心正盛的學生,幾個男生開始拉扯他的書包,陳鬱書那幽黑的眸子盯到他們臉上來,不知道怎麽的,陰風陣陣,這些男生都被凍出幾個激靈。

陳鬱書伸出手推了一把,他如今的身體已經在龍獅山調理得非常健康,常年跟著道兄鍛煉身體、修身養性,體格不同於周圍這些光往身高上抽條的、電線杆似的同齡男生,三個人就這麽齊齊整整地被陳鬱書推翻在地麵上。

原本隻是像往常嘲笑一下陳鬱書,沒打算動真格,但今天陳鬱書不知怎麽,這般較真,沒有一聲不吭隨便他們欺負,叫這些男生一下上了頭,爬起身來更加瘋狂地拉扯他的書包。

司機往陳鬱書身邊奔跑過來,嘴裏呼喝著,想驅趕這些討人厭的青春期小孩。

不過還不等他靠近,這些圍住陳鬱書的男生突然一齊栽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他們的後領被一股力量拉扯著,同時被拖行了兩三步,腦子裏像驚雷般炸出一聲陰森森的恐嚇:“再欺負他,就把你們吊起來,晾成一排瓊州臘腸!”

恐嚇聲一停,他們領口的力道也瞬間鬆開。

其他放學的學生都圍了過來,一臉吃瓜之色,除了當事人,誰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這些霸淩的男生臉色慘白,他們捂著脖子,驚恐地爬起身,全身抖如篩糠,一齊瞪向陳鬱書。

一聲尖叫幾乎撕扯開空氣:“怪胎!!”

陳鬱書隻是撿起書包,跨在肩上,頭也不回地上車去了。

——這就是他的鬼恐怖起來的樣子。

陳鬱書被校內學生這般排斥,除了自己的原因,沈墨遙也是罪魁禍首,隻要有人欺負陳鬱書,沈墨遙就忍不住跑出來恐嚇別人。

陳鬱書不覺得這是壞事,他不需要和任何學生當朋友,都被嚇跑才好。

甚至,他還十分享受看別人屁滾尿流的醜態。

陳鬱書的陰間癖好不是與生俱來的,是沈墨遙自食惡果。

這小子打小就蔫壞,被沈墨遙這麽漂亮的鬼帶歪了,變得又狗又陰間。

所謂因果。

夜裏,沈墨遙輔導完陳鬱書帶來的一厚遝卷子,說是輔導,好些卷子怎麽跟陳鬱書講都講不通,他一氣之下——

自己給陳鬱書寫了。

現在他一語不發,給陳鬱書掖上被子,但是沒像往常那樣直接消失不見。

他坐在陳鬱書床邊上,低頭看著陳鬱書,沈墨遙不是一個能藏住情緒的個性,他的表情開始變得哀怨。

終於有點鬼樣了,是怨鬼。

陳鬱書看著沈墨遙,小聲道:“你不高興。”

陳鬱書神色緊張,他一直對沈墨遙都很小心,他知道自己不合群,所以很怕自己做錯什麽讓沈墨遙生氣。

沈墨遙今天留的時間比以往都長,坐在他床頭,似乎有話要對他說,這讓陳鬱書愈發心跳如鼓。

沈墨遙伸出手,摸了摸陳鬱書的腦袋,語氣有些發酸:“阿書,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媽了?”

陳鬱書的生母去世很早,陳榮光一年到頭在家裏都露不了幾次麵,陳鬱書放長假就會去龍獅山修養身體,和家人關係一向淡漠。

沈墨遙由此推斷,他這樣悉心照顧陳鬱書,那麽陳鬱書把他當成媽,比把他當成糾纏不清的鬼更符合邏輯。

沈墨遙心裏悶得喘不過氣,可是不能指責陳鬱書,現在的陳鬱書是個大笨蛋,他隻能陪著他,等他長大,變成那個他快想瘋的陳鬱書2.0。

現在,隻能算陳鬱書.測試版。

陳鬱書笑了笑:“你是男生,要當也是當我爸。”

沈墨遙一把捏住陳鬱書的鼻尖,眉飛色舞的:“你這家夥打小都沒變過!”

他起了身,看似要走,陳鬱書一把抓住沈墨遙的手指,聲音有些哀求:“能再陪我一會嗎?”

沈墨遙扭頭看著他,不由得看入了神,陳鬱書眉眼已經完全長開了,快要和沈墨遙記憶中的陳鬱書合為一體,隻是麵頰上還帶點嬰兒肥,一張口是變聲期的少年音。

但是快要長成大男人了。

陳鬱書用這張冷峻的臉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讓沈墨遙真受不了,心裏想著陳鬱書狗裏狗氣的樣子,看著麵前愛撒嬌的笨蛋陳鬱書,他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沈墨遙對陳鬱書最心軟,陳鬱書這樣拉著他,他不由得爬上床,躺在他旁邊,自從陳鬱書進入青春期,身體一天比一天發育成熟,沈墨遙就再也沒跟他這麽做。

今天是一次破例。

沈墨遙一躺下身,陳鬱書的腦袋就埋進他胸膛裏,沈墨遙用手指打理著他的頭發,卻癟著嘴,表情更不開心。

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更像陳鬱書的媽了?

陳鬱書試探他:“是我惹你生氣了嗎?”

沈墨遙悶聲悶氣:“你一直都很乖,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聽不懂。”

沈墨遙隻是捋著他的頭發不作聲,陳鬱書好不容易能和沈墨遙這麽親密,他心裏惴惴不安,躲在沈墨遙懷裏:“我做錯什麽你要告訴我,我腦袋不靈光。”

沈墨遙心都快被這個笨蛋化掉,可是他醋勁這麽大,豈是陳鬱書賣萌就能化解的。

沈墨遙沉默了半天。

緩緩開口:“真的有很多女學生對你眉來眼去?”

陳鬱書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會不會對她們也很心動?”

陳鬱書突然抬起頭,眼睛像狼一樣凶,一個字一頓:“沒有。”

沈墨遙紅著臉,心照不宣,兩個人什麽話也不講了,半晌,沈墨遙嘟囔著:“你快長大吧,我要等瘋掉了。”

陳鬱書手指捏緊沈墨遙的腰肢:“你等誰?”

“等你。”

“怎麽樣才算長大?”

“起碼也要……”沈墨遙偷笑,“十八歲。”

“我總覺得你在等別人。”

沈墨遙捧住這個少年的臉頰,現在的陳鬱書一天裏有大半天都在犯迷糊,魂不守舍的,但是每每看著沈墨遙時,陳鬱書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明。

“不管你是笨蛋還是聰明,我都喜歡你。”

陳鬱書的臉一瞬間飄上兩團綺麗的紅暈。

這是沈墨遙第一次跟他說這種話。

沈墨遙感覺到陳鬱書肌肉緊繃,體溫發燙,看來少年的麵皮還薄得很,沈墨遙對著陳鬱書笑眯眯的,讓陳鬱書的羞赧愈發加倍。

陳鬱書眼神躲閃著,隻輕聲道:“我馬上就十八歲了。”

“我知道,我算著日子呢,你好好在龍獅山跟道兄修行,好好念書,到了十八歲那天,我送你一個神秘大禮。”

“什麽大禮?”

“十八歲看你表現,神秘大禮怎麽可能現在就告訴你!”

*

陳鬱書的十八歲是在龍獅山上過的,他急得火燒眉毛,陳家往龍獅山寄送大堆瓊州特產,如果不是實在抽不開身,陳榮光自己都要來一趟。

陳鬱書一點也不期待自己老子會來,他也並不重視自己的十八歲生日,隻是因為沈墨遙那句承諾,才讓他期盼得手足無措。

沈墨遙從來不進宮觀,難道說這個承諾隻能告吹了麽?

陳鬱書不同意,他不會錯過和沈墨遙的任何約定。

生日那天,道兄預備給陳鬱書做點好菜,還提前訂了蛋糕,一大早,幾個道兄就端著蛋糕,打算來給陳鬱書一個大驚喜。

推開陳鬱書的門,裏麵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就是人不見了。

“這小子翻牆跑了!”

“他以前半夜時不時翻牆出去,屢教不改!”

“媽的,白瞎我一大清早爬起來給他忙活。”

“要把他抓回來嗎?”

“算了,今天他生日,暫且放他一馬,這蛋糕咱給他吃了。”

“好不容易做一次大魚大肉,看來也沒他的份了。”

道兄們喜滋滋地分食之。

其實他們心裏如明鏡,陳鬱書有別人陪著過生日。

沈墨遙拉著陳鬱書在市集裏走街串巷,臉上高興得不得了,明明是陳鬱書過生日,陳鬱書期待這“神秘大禮”良久,沈墨遙卻是兩手空空來找他的。

還要他買這買那,從街頭吃到街尾,不愛吃的咬了兩口,全塞在陳鬱書手裏。

?陳鬱書什麽也不說,任由沈墨遙拐他走,並且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旦道兄追過來,他就拉著沈墨遙跑路。

喂飽了沈墨遙,陳鬱書不懂含蓄,直愣愣地問他:“我的神秘大禮呢?”

沈墨遙眼睫眨了眨,像蝴蝶撲騰翅膀,鱗粉散開,讓陳鬱書鼻腔發癢。

心裏更癢。

“急什麽,大白天的,天黑了就給你。”

龍獅山山下的旅遊業開發得很徹底,古鎮連著古鎮,劃個小船都要三百塊,陳鬱書再也不催沈墨遙,被沈墨遙拉著手,也不理別人看著他們的奇怪眼神,漫步著,古鎮披著古色古香的皮,瓤裏全是商業氣息,陳鬱書跟著沈墨遙,卻好似看到幾百年前,一個鮮衣怒馬的自己在古鎮裏馳馬而過,馬蹄踢踏踢踏,卷起一地落花。

恍然回神,日已銜山,古鎮上亮起燈,燈泡被燈籠罩著,光被染紅了,在房簷下搖晃。

沈墨遙一把將他拽進了街邊小旅館。

氣氛盡毀,但是陳鬱書的荷爾蒙開始膨脹。

沈墨遙要了單間,把這個身體越來越木的大個子推進房間,自己則眼疾手快地閉上門,露出一個邪佞的壞笑:“準備好收下你的神?秘大禮了嗎?”

陳鬱書看著沈墨遙朝自己走來,房間昏暗,沈墨遙的麵孔也晦暗不清,但他從來沒覺得沈墨遙像今天這樣美過。

他第一次對著沈墨遙開始犯迷糊,雲裏霧裏的,身體像在海裏翻騰,他隻記得沈墨遙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消瘦的身軀上,問他:“你會嗎?”

陳鬱書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隻靠本能行事,這晚他才意識到沈墨遙有多單薄,這個護著自己長到十八歲的厲鬼,更需要被人照顧才對。

沈墨遙皺著眉頭,少年的勁太大了,但是他一聲都不吭,讓陳鬱書享受這份大禮,沈墨遙感到他的南柯一夢在搖搖欲墜,終於到了大夢初醒的時刻,他捧住陳鬱書汗津津的麵頰,不停地告訴他:“記住我,我叫沈墨遙,記住我,你會找到我的。”

第二天,陳鬱書衣衫不整地回了龍獅山,頭發都沒打理,一腦袋像個雞窩。

道兄們斜眼看陳鬱書這副被吃幹抹淨的樣子,嘖嘖幾聲,罕見地沒罵他:“上早課去吧。”

陳鬱書露出一個微笑,側身進了宮觀,雖然被吃幹抹淨,一身淩亂不堪,但是他的神情氣質,好似已經煥然一新。

陳鬱書提前下了山,從這天開始,他沒有停止過尋找沈墨遙,因為他知道一定會找到。

*

沈墨遙猛地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珠,他發現身體麻木,不聽使喚,讓他怕得不得了,拚命撲騰著,然後便被用力抱住,一對手臂像鐵鉗一樣捆住他,讓他動彈不得。

沈墨遙很快冷靜下來,他麵上驚恐,努力發出聲音,因為太久沒說話,導致這聲音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來,像小雞仔一樣。

“阿書?”

“……是我。”

陳鬱書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沈墨遙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他陪陳鬱書到十八歲都沒有掉過一滴淚水,現在知道這是他苦等來的陳鬱書,無論怎樣也控製不住情緒了。

陳鬱書拖住他的後頸,一隻手用力抹幹淨沈墨遙的淚珠,越抹越抹不幹淨。

沈墨遙看到陳鬱書眼眶深陷,眼白上盤滿了血絲,麵頰也消瘦到凹陷進去,瘦到脫相了。

沈墨遙心疼不已,又用力抱住陳鬱書的脖頸,嘴唇在他刀削一樣的下頜上不停地親著,被他的冒出頭的胡茬紮得嘴唇發麻,眼看要尋到他薄唇上。

道兄尷尬地咳嗽了一下:“道觀裏不要啵嘴。”

沈墨遙身體一抖,才知道身邊有人。

陳鬱書怕他又睡過去,捧住沈墨遙的腦袋,仔細地在他麵上看著:“不舒服了?”

“……沒有,我睡了多久?”

陳鬱書沒回答他,隻是用力抱住沈墨遙,聲音又粗又啞,壓在沈墨遙耳邊威脅他:“你再敢這樣死過去,下回醒過來就去瘋人院找我!”

沈墨遙抽了抽鼻子:“我沒死過去,我跟你一樣,就是睡著了吧?”

道兄訕訕道:“你睡著的樣子,很難跟屍體做出區分,我當初帶著鬱書在龍獅山找到你的時候,我是建議他刨個坑把你就地埋掉,節省資源。”

沈墨遙噗嗤一聲,但陳鬱書可笑不出來。

他那時被心魔困住,直到兩個老人闖進他神魂裏,讓他從夢中驚醒,陳鬱書便像被魘住一樣,不顧身體情況,第二天就跑到龍獅山,沒命地找著沈墨遙。

難怪陳鬱書被折磨成這樣,不是蠱毒的問題,也不是心毒的問題,是把沈墨遙背下山,每天守著他,看著他沉睡不醒的樣子,快要發瘋了。

沈墨遙什麽也不想問,也不想知道陳鬱書經曆過什麽,他隻知道當下——陳鬱書在他身邊,雖然變瘦了,但是生龍活虎地陪著他。

沈墨遙對他耳語:“所以你的心結解開了嗎?”

陳鬱書緩緩道:“不解開也得解開,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沈墨遙在他肩膀上擦了擦眼睛:“已經回來了。”

*

沈墨遙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帶著毛線帽,脖子上還被陳鬱書纏上圍巾,一層裹一層,像個行走的大粽子。

沈墨遙小聲嘟囔著:“我其實又不會冷。”

“你穿成這樣會讓我有安全感,要不要加個耳罩?”

“不用!”

這些日子陳鬱書的精神一直緊繃著,晚上總是驚醒,一定要搖晃沈墨遙,把沈墨遙搖到神誌模糊地敷衍他一句:“活著……活著呢……”

如此才肯閉上眼繼續睡覺。

沈墨遙不堪其擾,幸好陰間人的精力比陽間人旺盛多了,不至於因為陳鬱書的神經質而猝死。

現在的陳鬱書和以前的笨蛋陳鬱書性質相同,對於沈墨遙來說,都是甜蜜的負擔。

他們現在走在無人的郊外,冬季的草坪灰蒙蒙的,踩在腳底沙沙作響,植被極其缺少水分。

沈墨遙戴著很幼稚的連指手套,被陳鬱書攥在手心裏,一路都沒有放開過。

走過一條野草叢生的窄道,麵前便顯露出一方黑漆漆的湖泊。

現在是旱季,水位極低,湖中有隻巨大的石龜露出背部的龜殼,而龜殼中間有一片斷麵。

陳鬱書一手牽著沈墨遙,一手指向那處斷麵,食指修長地比出去,寒風蕭瑟,讓他的指尖瞬間充血,像一小團燒著的火苗。

“這石龜叫做贔屭,龍生九子,贔屭擅長負重,所以帝王聖賢的陵墓前會造這樣一隻馱著石碑的贔屭。”

沈墨遙了然道:“那這湖下麵肯定就是一處陵墓吧?”

陳鬱書篤定無比:“是陳家的皇陵,至於祭奠著哪個國君,我也不清楚。”

沈墨遙能感受到陳鬱書那股憤然,他便緊貼在陳鬱書身側,陳鬱書一感受到手臂上屬於沈墨遙的重量,他的憤然也就驟然化解為悵然了。

“龜殼上的石碑呢?”

陳鬱書歎口氣:“不知道,這是皇室給我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一隻龜殼。”

說著,自嘲般低低地笑了幾聲,他將沈墨遙摟進懷裏,親了親沈墨遙的頭頂。

天上飄起雪,是初雪。

沈墨遙伸出手,雪花串在手套的絨毛上,也不會化開,在沈墨遙手上發著光,像一群閃爍的星星。

“你一直都知道我很早就把你吃幹抹淨了。”

陳鬱書微笑:“不知道。”

“不知道個屁!居然一直在我麵前裝模作樣,我好懷念以前那個生怕說錯一句話就會惹我生氣的你,今晚要不要追憶一下你的青春——期?”

陳鬱書摟著沈墨遙轉過身,離這湖泊越行越遠,將這斷裂的龜殼,和沉睡在湖底的曆史,通通拋在身後,再也不看一眼。

“回去了,你該給我表演一下你的青春期,好像也不用表演,你每天都在青春期。”

“哈哈哈哈你是誇我顯小嗎?”

“我是說,這麽大年齡看起來完全沒有長進,晚上愛蹬被子,冬天要穿短袖,你不止是青春期,可能還在幼兒園。”

“找死!看打!”

陳鬱書立刻邁開長腿逃命,沈墨遙撿起一根樹枝,緊追不舍,要跟他比劃比劃六脈神劍。

陳鬱書一邊罵他笨蛋,一邊跑,仗著腿長優勢,步步生風。

寒風裹挾著兩個人,風越是冷,他們越是熱。

地上的野草漸漸被星狀的雪花鋪滿,四處像鑽石一樣閃爍著,陳鬱書跨步一抬,踩進了一片灼灼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