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歡樂容府

當天晚上,容府變得歡天喜地,不當值的下人們早早吃了飯,換上幹淨的衣服,準備好馬紮等著時辰。

估摸著時辰要到了,都到內堂門前的空地站好。一會兒,寶荷出來了:“排好隊,都進來吧,肅靜點兒,別吵著老太君。”

當然,這排隊進屋也是江月昭的主意。

在內堂等著聽書的,除了闔府的女眷,容老爺、容毓陽,今日還有兩位頭一次到場的人物。

一個是遊在龍遊莊主,另一位就是容毓飛。

容毓飛是頭一次聽書,江月昭沒生病前,他基本不在府裏,也沒見過這場麵。今日一見,心中隻覺得有趣。

隻見幾十個下人分作兩列,每人手裏拎個馬紮,悄無聲息,井然有序地走了進來,自動按每排十人,坐了下來,竟然是十分整齊。

這時,隻見江月昭和容夫人,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君從內室轉出來,她將老太君送到主位坐下,自己走到屋子的正中央,立住。

她今天梳一個結椎髻,一個大髻斜斜地壓在左側,頭上也沒有簪釵之類的羅嗦物件,隻別了幾朵兒粉色的珠花在發間,耳朵上戴著鑲珍珠的耳釘。麵如桃瓣,目似秋波,丹唇含笑。穿一件水綠色提暗花織錦交領長衫,長至膝蓋,膝蓋以下則露出煙色絹紗大褲腳的燈籠褲,一雙粉色軟緞繡鞋,腰係水綠色宮絛,整個人象早晨的炊煙一般輕靈飄逸。

這一身是江月昭特意為說書而穿的,她怕穿著那種曳地的長裙,說到興奮處比劃起來,把自己絆一跤,那可就掉鏈子了。

隻聽她先對下人們說:“遵老太君的吩咐,今日容府書場重新開講。說書前,先講幾句話,你們可得記仔細了。大家應該都聽說了,這‘射雕英雄傳’的後二十回,我可是要賣銀子的。你們先聽到也就罷了,可都要把嘴封嚴實了,要是有一位給我傳到外頭去了,以後你們就都別來聽書了,要是讓我查出是誰傳出去的,就讓他陪我銀子。知道了嗎?”

下人們趕緊答:“知道了。”

“好,現在開講。”手一伸,小秋送過來一把紙扇,她接過來“啪”地一下把扇子打開:“上回書說到,那歐陽克擄了程家大小姐,卻被郭靖和黃蓉救出,這二位又得了機緣,拜了洪七公為師……”

江月昭其實是個人來瘋,人越多越興奮。她以前給公司的下屬開會,講到興奮時,下麵的人直著急都插不上嘴,講到生氣時,拍得會議桌山響,下麵的人嚇得直躲。來到這古代,她每每想起自己當初女強人的強悍幹練,再看看現世成天悶在府裏象條曬蔫了的魚,心裏就直憋屈。

這每晚說書,最開始是因為跟老太君和夫人這種養在深府的貴婦,找不到太多的話題,坐著怪無聊的,就講點兒故事給她們聽。她在現代的時候看書倒不少,卻大多是實用性的,故事性的書,隻偏好金庸的,她就挑最著名的《射雕英雄傳》講了幾段。誰知她一講,正好投了老太君的口味,老太君嫁給容老太爺前可是江湖女兒,聽了這麽熱鬧的江湖故事,哪有不喜歡的?便要每天讓她講一點兒,最開始她也講得不太順,畢竟《射雕英雄傳》她雖看過幾遍,全背下來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講著講著,她就有竅門了。把書中情節搬過來,細節上的東西她便信口開編。這下她就用上當初在公司給幾十號人開會練就的功力了。

就象此時,內堂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瞪著眼睛望著她,生怕漏了一個細節。滿屋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如黃鶯出穀,婉轉悠揚,似水如歌,撥動人心。講到興奮處,她手舞足蹈,說到書中那些聞所未聞的武功招式,她更是拉開架式比劃起來,動作居然象武功又象舞蹈,美不勝收。當然別人不太可能知道,她是有舞蹈功底的,她十二歲的時候,芭蕾舞就過了五級。

這樣一個美妙的女子站在誰的眼前,恐怕誰都要動心的。容毓飛也不例外,他隻覺得自己的心門被一股暖風吹著,徐徐地打開了。他心想:這個女子是我的妻,真好。

最近他與江月昭接觸得比較多,在心裏經常拿趙靈兒和她比較。他覺得這個女子如一股春風,清爽而又溫暖,趙靈兒卻似那夏日午後的熏風,吹得人沉迷欲睡。以前他在趙靈兒那裏,梳洗穿衣,端茶斟酒,凡事皆不用他動手,服侍得很周全,還一口一個“毓郎”叫得他心裏熨熨貼貼。眼前這女子,倒是把他支使地團團轉,要水要茶要水果,直接喚他拿,不覺得有半點兒不妥,他心裏卻不覺得被折辱了,她要的自然,他拿得也自然,好象他倆兒之間本該如此。趙靈兒對著他,時時衣衫隆重,細描濃畫,象隨時準備去赴宴。眼前這女子,出了門還好點兒,在錦蕙院,穿得千奇百怪,偏她卻穿得心安理得。有一次,他甚至看到她穿著紫綢的交領外衫(其實是現代的睡衣樣式),隻及膝蓋,她就那樣趴在**看書,兩條嫩白的小腿還翹起來,玉一般的瑩潤的兩隻腳丫一前一後的晃著,看得他心旌搖**,她卻理都不理他,一手茶一手點心,看書看得聚精會神。

再看眼前的她,如飛天下凡,神采飛揚,他隻覺得如炎夏午後喝了酸梅湯一般,心裏又酸又甜又爽。

“‘……突然間喀喇一聲巨響,棺材蓋上木屑紛飛,穿了一個大洞。’郭靖驚道‘歐陽鋒用掌力震破了王真人的靈柩嗎?’周伯通道:‘不是,不是!是我師哥自己用掌力震破了靈柩。’郭靖聽到這荒唐奇談,隻驚得睜著一對圓圓的大眼,說不出話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江月昭收了勢,趕緊去桌上拿了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哎呀累死我了。”

容毓陽在那邊還是不依不饒:“那王重陽不是死了嗎?難道他顯靈了?”

眾人期盼地望著她,她道:“說了下回分解就下回分解,我實在講不動了。”心裏開始佩服那些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明星,這可真是力氣活兒。

下人裏有人仍不死心,有個小廝道:“要不少奶奶再講個笑話吧。”

“兔崽子,真不怕累死你家少奶奶是吧?雪兒,來替大娘頂一場。”

“哎!”雪兒嬌聲應了,“大娘,講哪個?”

眾人都好奇:“怎麽雪兒也會嗎?”

“雪兒,就講昨晚大娘告訴你的那個笑話,好好表現哦,露一手鎮鎮他們!”

“是!”雪兒應了,像模像樣地走到屋中央:“來,先來點兒掌聲鼓勵一下。”

大家沒料到她會說這個,再加上她嫩嫩的童音,逗得大夥兒先笑了。

“有一天,蜈蚣、蚯蚓、蟋蟀、蟑螂一起打牌。”

眾人又樂了,老太君笑著說:“瞧這幾樣東西吧,就沒什麽好事…”

“……打著打著,幾位就感覺餓了,蟑螂便道‘去對街買點兒糯米糕,大家夥兒墊一墊,再接著玩,如何?’大家都點頭同意,可是沒人願意動彈,一時僵在那裏。蟋蟀說‘蜈蚣今兒贏得最多,讓他去。’眾人皆同意。蜈蚣沒辦法,隻好不情不願地出門買糕去了…”

其實笑話講到這兒,笑料還沒出來呢,可是容可雪粉團兒一樣的小人兒,站在那裏本就可愛,再加上她連說帶比劃,更是嬌憨無比,眾人已經笑倒了一片。

她倒懂得控製現場氣氛,停了停,等眾人笑得差不多了,接著說:“大家等啊等啊,過了兩個時辰了,餓得都要暈倒了,還沒見蜈蚣回來,蚯蚓就說‘這家夥兒別是出什麽事兒了吧?我出去看看去,’他起身推門出去,卻看到蜈蚣正坐在門外台階上。蚯蚓吃驚地問‘你怎麽還在這裏?’蜈蚣滿頭大汗,不耐煩地道‘急什麽,我還沒穿完鞋呢!’”

眾人反應了一下,登時絕倒。女眷們笑得靠在椅背上起不來,男人們也不注意儀態了,“哈哈”笑得前仰後合,下麵坐馬紮的人笑得馬紮都坐不住了,直接跌到地上。

容夫人拿手指著江月昭,半天說出來一句話:“瞧她淨教我孫女些什麽?”

容可雪對這種效果是很滿意地,她樂顛顛地跑到容毓飛麵前:“爹爹,雪兒講得好不好?”

容毓飛抱起她,笑著說:“好!好!雪兒講得好啊!”

“那爹爹是不是應該賞雪兒?”

“賞!雪兒說要什麽?”

“爹爹答應雪兒一個要求,可好?”

“答應。”容毓飛想小孩子也想不出什麽難辦的事情來。

“那爹爹就答應雪兒,每天去看大娘吧!”

全場靜默。

江月昭覺得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本來剛才講了半天書,額頭就有汗,這下更是大汗淋漓了,她心裏痛呼:“小屁孩兒,你害我!”

容毓飛也尷尬在那裏,不知怎麽說好。

下麵的仆人一瞧,這話題可不是我們能聽的,撤吧。於是象來時那樣,有秩序地撤出去。

靜默了半晌,老太君發話了:“雪兒為什麽提這個要求呢?”

“因為每次爹爹去看大娘,大娘都會很高興,大娘一高興,我想怎麽樣她都會答應。”

江月昭此時在心裏做著艱難的選擇------我是現在衝出去呢?還是找條地縫鑽進去?

容毓飛坐在那裏沒言語,心裏卻有絲絲的甜。

在坐諸位皆表情古怪地瞅著這二位。

老太君又發話了,聽聲音很高興:“瞧我們雪兒,小小人兒就這麽懂事,知道體貼爹娘,好!我這裏正有事要宣布,在龍京裏還有些事要辦,恐怕要住些日子。我的侄孫在容府這麽些天,卻隻住在客房……”

容夫人一聽這話,趕緊認錯:“是媳婦疏忽了,老太君莫怪,我明兒就安排。”

老太君好象不太責怪容夫人,隻是說:“我已經安排好了,我瞧著飛兒的蒼蕪院不錯,給我家在龍住倒還般配,就讓他住那兒吧。”

遊在龍倒不客氣,立馬起身:“在龍遵命,謝謝老太君。”

容毓飛一聽,心想老太君太偏心了吧?侄孫是孫子,親孫子倒是撿的了?讓他住我那裏,我睡大街嗎?“老太君,那我……”

老太君根本就不讓他說話:“怎麽?你不是答應雪兒的要求了嗎?那你不就住錦蕙院了嗎?院子空下來了,還不讓我家在龍住幾天嗎?”

“表弟何必如此小氣?院子我又背不走,住幾日就還給你,那客房住著實在是不方便。”遊在龍添油加醋。

再笨的人,此時也明白老太君的意思了。江月昭心想:這裏不能呆了,再呆下去我就要死了。她起身:“老太君…”

她本想說:“老太君,我有點兒不舒服,我先回去了。”誰知老太君誤會她要推脫,瞪她:“這事就這麽定了,不必多言。容鴻,多派些人手,一個時辰之內,把大少爺的東西搬到錦蕙院,把在龍的東西送到蒼蕪院,不得有誤。”

這麽急?!

屋內,當事人尷尬地不知怎麽辦好,其他人卻在捂嘴偷樂。

隻有容可雪,不知死活地在那兒歡蹦亂跳:“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