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世交鋒

江月昭已經有幾天沒見到容毓飛了。從成親到現在,她見到容毓飛三次,成親那天晚上、第二天早上、第三天回門。

他對於該有的禮數倒還周全。

禮數盡到了,他便沒影了。聽府裏的下人議論,沒成親以前,隻要商號裏不忙,這位大少爺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府裏的,晨昏定醒,對老太君和容夫人也是挺孝順的。可是自從江月昭進了門,容府的人就很難再見到大少爺。每日早晚江月昭去老太君那裏請安,也不見他的影子。

府裏的人看江月昭眼神就複雜起來,有同情的,有鄙薄的,有幸災樂禍的,尤其那位孫姨娘,見了她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而容家的三位主子,老太君和容老爺、容夫人,眼神中則多是愧疚。

江月昭頂著這些意味複雜的各種眼神,每日依然早晚請安,陪老太君聊天,給老太君說笑話,跟容夫人學著處理家事,有時候親手做幾樣小菜孝敬容家三位老大,閑了就帶著容可雪玩,與周氏杜氏一起做些針線,安之若素,一派恬靜。容家三位老大看江月昭的眼神,愧疚之中又加上了欣慰和欣賞。

江月昭心裏不是沒有波瀾的。心痛嗎?好象有一點兒。不甘嗎?好象有一點兒。在乎嗎?好象有一點兒。

她現在還理不太清自己的想法,因為她現在是馬天嬌和江月昭的混合體。作為江月昭,她是應該在意自己的丈夫的,嫁了人,卻在守活寡,應該會心痛和不甘。作為馬天嬌,看著崔天民前世的這個家夥,天天往妮娜前世的那個家夥那裏跑,怎麽會不心痛?又怎麽會甘心?隻不過前者的心痛和不甘與後者不同罷了。

每次一想這個問題,江月昭就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繞得自己都糊塗。值得慶幸的是,馬天嬌和江月昭都是活潑的性子,否則一動一靜,自己就得性格分裂。

這日午後,江月昭剛醒了午覺,容可雪就迫不及待地纏著她,要她帶著出去玩。江月昭也覺得骨頭睡得直酸,就牽著雪兒往後花園走去。

容可雪一路摘花撲蝶,玩得不亦樂乎,江月昭也在旁邊樂嗬嗬地幫忙。一大一小兩人不知不覺,就玩到了一處院落門前。江月昭抬眼一瞧額匾上“蒼蕪院”,就知道這裏是容毓飛的地盤了。

蒼蕪院是容毓飛自己的居所,這裏有他的書房,練功房,會客室和臥房。江月昭還沒進過這座院子呢,因為自從她進了容家,容毓飛幾乎就是不回府。她自己雖好奇,也不好擅自進蒼蕪院。

她正仔細打量這個院落,就見雪兒上前推開院門:“我要找爹爹。”高高興興地跑了進去。

“雪兒不可,快回來,我們去別處玩。”江月昭一邊喊著,一邊跟了進去。

進得院裏,她就看到雪兒正摸著鼻子委屈地站在那裏,雪兒對麵立著一位公子。江月昭想八成是雪兒衝得猛了,撞到這位公子身上了。這位公子出現在蒼蕪院裏,難道是容毓飛的客人?那也就是說容毓飛回府了?

“大娘,我鼻子疼。”雪兒委屈地蹭了回來。

那位公子本來正疑惑地打量著江月昭,聽雪兒一聲“大娘”,立即明白了她是誰,眼神就淩厲了起來。

江月昭沒看到,她正蹲下來揉著雪兒的鼻子,責怪她:“讓你跑得那麽快,現在衝撞了客人,還不快向客人道歉。”

雪兒不情願地向那公子躬了一躬身子:“雪兒莽撞了,對不起。”

那公子根本沒理雪兒,仍然淩厲地望著江月昭。

江月昭心裏奇怪,我認識你嗎?我跟你有仇嗎?便仔細地打量起這位公子。

這一瞧就瞧就出端倪來了。這哪裏是一位公子?分明就是一個女人。一雙鳳目透著嫵媚,一對柳葉眉,鼻子小巧挺拔,唇紅齒白。雖然穿著天青色男式長衫,身量卻跟自己差不多。

江月昭心念電轉:一個出現在蒼蕪院的女扮男裝的客人,會是誰?又見她那樣嫉恨地望著自己,心裏已經明白了分。

她本來還是笑盈盈的,這會兒臉就冷了下來:“這位公子是…”

“別假惺惺的,你知道我是誰。”趙靈兒傲慢地看著江月昭。“怎麽樣?容大少奶奶,最近過得可好?”

這後麵一句話,擺明就是在挑釁了。

“謝謝趙姑娘關心,我過得很好。”江月昭悠然答道,“我倒是有一樣好奇,姑娘想到容府做客,容府自會敞開大門歡迎,何苦穿成這樣?”

趙靈兒一聽,這不明擺著在諷刺我不能明正言順地進容府嗎?頓覺被一根針紮著了痛處:“我穿成什麽樣子,關你什麽事?隻要毓郎喜歡就行了。”她抬出了她唯一的依靠容毓飛,還特意強調了“毓郎”兩個字。

江月昭聽她叫“毓郎”,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又一想,這個女人一激就怒,涵養太一般了,與自己差著幾個級別呢。於是她繼續悠然地說:“也是,趙姑娘人美,穿什麽都好看。既然趙姑娘是容府的客人,窩在這蒼蕪院可不是容家的待客之道。好歹來一次,趙姑娘就隨我去內堂見見老太君吧。”

“不必了。”趙靈兒氣焰矮了一矮。

“姑娘別客氣,老太君和太太一直說要見見姑娘的,今兒姑娘主動上門拜見,老人家會很高興見到你的。”江月昭說著,上前拉起趙靈兒的手,欲往外走。

趙靈兒又惱又氣,她奮力一掙,甩開江月昭的手。但她這一下子含了怒氣,力道就大了,江月昭沒防備,被甩得一個趔趄就撲到了地上。

這下雪兒不幹了,別看她隻有四歲,可是個厲害的小丫頭。她心裏很喜歡江月昭,因為江月昭不但對她好,還能陪她玩,而且玩得花樣百出,不象她娘隻會斥她“野丫頭”,也不象丫環隻會跟在屁股後麵喊“小姐慢點兒,小姐小心。”在她心裏,大娘不但是個長輩,還是很重要的朋友呢。

她一下子就衝到趙靈兒麵前,又打又踢,又撕又咬:“你壞蛋!你欺負我大娘,你這個大壞蛋!”

趙靈兒知道這是容毓飛的女兒,也不敢對她用力,又扯不開她,頓時忙成了一團。

這時候,東廂書房門一開,容毓飛出來了:“雪兒不得無理!”上前來一把扯下雪兒,放在了一邊。

雪兒被容毓飛的嗬斥嚇住了,再加上胳膊被扯疼了,“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容毓飛見雪兒哭了,才看到她嫩藕似的小手腕上,居然被自己掐出了一道紅印,心下一疼,上前想哄哄女兒。

誰知道雪兒一見他來了,一扭頭就衝到江月昭懷裏,喊了一聲“大娘!”,哭得更厲害了。

江月昭此時已經站起來了,她心裏真是翻江倒海,又痛又酸,好個容毓飛,你真當我是擺設了,居然把她領到家裏來羞辱我!

她抱起雪兒,雪兒伏在她肩上哀哀哭著。她立在那裏,心裏提醒自己:千萬鎮定,掉什麽也不能掉了份兒,不能讓眼前這兩個人看笑話。

她開口了,聲音冷得象要把麵前的兩個人凍住一般:“哼!一個罔顧家中長輩妻兒,擅自攜青樓女子回府,藏在房中。另一個藏在別人家倒也罷了,居然如此驕狂無禮,敢傷容府主子。你們還真是絕配!”江月昭說完,冷然轉身,抱著雪兒出了蒼蕪院。

容毓飛看著江月昭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心中愧然。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他其實也不想這樣帶趙靈兒回來,可是他對趙靈兒嬌聲軟語的懇求實在沒有抵抗力,趙靈兒說她隻想看看他住的地方是什麽樣子。其實他心裏知道她是想看看江月昭長什麽樣子。讓她這麽一攛掇,自己居然真的讓她換了男裝,帶進府來。剛進府門的時候,門房容福盯著趙靈兒隻瞅,不過他終究是個下人,少爺要帶人進府,他也不敢吱聲。

本想隻帶她在蒼蕪院坐一會兒,待天黑送她回去就是了。沒想到居然被雪兒闖了進來,更沒想到江月昭居然跟雪兒在一起。剛才的事從一開始,他就站在窗前看著了,不過他心裏尷尬,不知道出來能說什麽,心想讓她們爭幾句,說完了兩人散了就罷了。隻到雪兒和趙靈兒扯成一團,他一看再不出來事情要糟。

結果他出來了,事情更糟,自己居然把女兒掐傷了,看著女兒哭著撲向江月昭,他心裏又愧疚又心疼。不管怎麽愛趙靈兒,女兒還是他自己的骨肉,他豈會不疼?

趙靈兒看容毓飛在發呆,心裏大為不快。她委屈地拉著容毓飛的手:“毓郎…”

“唉!靈兒你胡鬧了!”容毓飛有點兒責備的語氣。

趙靈兒眼淚適時的流了下來:“毓郎是在罵靈兒嗎?靈兒…靈兒心裏嫉妒她嘛!”

她自己承認了嫉妒,容毓飛反倒不知說什麽了,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