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雲琢拉人進屋的過程一整個叫做行雲流水不講道理。
別說鳳綏還沒反應過來, 兩個當事人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屋裏隨後響起了尖銳的爭吵之聲,秦雲盞大呼小叫,師雲琢冷笑奚落, 鳳苓兒低低的哭泣勸阻, 其間有拍案甩杯的刺耳動靜, 裹挾著鳳苓兒受到驚嚇的尖叫聲,亂的不成樣子。
鳳綏在門外立了片刻,一旁替他提燈的老管家不免有些擔憂,低低道:“二爺, 他們這這這......可要開門將鳳小姐催回?”
“如此不是正合我意?”鳳綏卻抬手阻止了他, 不緊不慢道:“我最愛瞧一些手足相殘的戲碼, 可見苓兒的魅力不可小覷。”
“畢竟是二爺精心栽培的人,二爺的眼光不會錯。”老管家低聲奉承道:“可您不怕苓兒姑娘一去不回......跟著師雲琢跑了麽?我看她似是真的有對師雲琢心動之意。”
“她敢麽?”鳳綏冷笑了一聲, “她就算敢, 她是莊子裏供養出來的溫室花, 出了這個莊子, 她能活幾天?外麵的世界可比莊子裏危險千百倍。”頓了頓, 他拂袖轉身,“我此番來不過也就是不稀得看她那副倒貼的下賤樣子,女人,多容易存有不切實際的幻象......”
“不論怎樣,她的幻象都隻能是二爺您, 是旁的任何人,都是對二爺的不敬與不尊。”老管家道。
“所以......長出健全的腦子它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啊。”鳳綏長籲短歎道:“走吧, 等著苓兒回來的好消息。”
鳳綏一行人漸行漸遠,室外的燈光也逐漸變得渺遠,過了許久, 室內室外陷入一片晦暗,秦雲盞才從桌子上跳下來,“噓”了一口氣。
“師兄啊師兄,高。”他衝師雲琢比了個大拇指,“傻子竟是我自己。”
“你又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懂的話?”師雲琢看了他一眼,秦雲盞從他溫潤的眼底看出了一丁點兒漠然鄙視的味道。
“我以為你會搞不清楚狀況呢......”他下意識的壓低了嗓音,眨眼道。
師雲琢“嗬”了一聲。
“我看起來很傻?”
“主要你總是表現的很正直!”
秦雲盞打了個寒戰,接收到了師雲琢的不爽信號,慌忙解釋道:“這是誇獎!絕對是!所以我才會覺得你不會撒謊......唉?師兄,我還從來沒見你撒過謊呢!原來你撒謊的段位這麽高啊!”頓了頓他點評道:“臉不紅氣不喘的!”
“我沒有撒謊。”師雲琢平靜的坐回桌邊道。
“沒撒謊?”秦雲盞一頭霧水道:“那你說頭頂綠綠的時候氣的跟真的一樣......”說著說著,他“支吾”了一下,像是有點兒回過味來了。
“顯然,應該感到害怕的是我。”旁邊的“鳳苓兒”猛地一抹臉,溫婉嬌豔的女相皆無,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蒼白卻不掩俊美的男人麵孔,鳳襄喘了一聲,身體半斜,有氣無力道:“我現在應該不用嚶嚶嚶了對吧?”
“隨便你,你再嚶一會兒也沒人管你。”師雲琢道。
“嚶不動了嚶不動了。”鳳襄擺手說:“我得喝口水緩一緩......”
說著他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師雲琢眼神一動,動作帶著殘影,飛快的取走了他跟前的杯子。
“那是我的杯子,你喝這個。”師雲琢指尖輕彈,一杯裝滿了熱茶的水杯便滑到了鳳襄跟前。
“師兄你還真見外啊。”秦雲盞在一旁咋舌道。
鳳襄眯了眯眼,沒說話。
他敏銳的注意到,被師雲琢拿走的那口茶杯裏,漂浮著一些不似茶葉的碎末殘渣。
像是燃燒後的符紙。
他看向師雲琢的目光裏不免帶了幾分凝重關切,但嘴上什麽也沒說,淡然捏著茶杯飲盡。
秦雲盞渾然不覺,隻搖頭道:“我還以為那鳳綏會說我們強搶民女呢!怎麽說不管就不管了。”
“你還是太不了解他了。”鳳襄和師雲琢異口同聲道。
秦雲盞“啊”了一聲。
他納悶的看向鳳襄,鳳襄道:“能不能有點善後意識?”
秦雲盞一拍腦袋,“滴溜溜”的推門而出。
師雲琢麵露疑惑之色,片刻後,他就看見秦雲盞鬼鬼祟祟的扛了一個人進來。
師雲琢:“......”
秦雲盞“謔”一聲,氣沉丹田,將正兒八經的鳳苓兒拋在了地上。然後撕了被條將鳳苓兒捆吧捆吧塞上嘴。
鳳襄輕輕“嘖”了一聲,一手托腮戲謔道:“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懂憐香惜玉啊!好歹是個大美人。”
“美嗎?不覺得。”師雲琢和秦雲盞異口同聲道。
鳳襄:“?”
他微有詫異的看了看表情淡泊無謂的師雲琢,又看了看齜著牙敵意盡顯的秦雲盞,忽然長長“哦”了一聲。
“你哦什麽?”師雲琢睨他。
“沒什麽。”鳳襄咂嘴說。
“你這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明明就是藏著很多事不打算說啊!”秦雲盞道。
“真正藏著很多事的人不是我哦!”鳳襄眯眼道,他像是八卦的很開心,一下扯動了身上的傷,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衣襟上湧現出更多的血跡來。
師雲琢眉峰緊蹙,伸手去搭他的肩膀,被鳳襄抬手攔住。
“傳功嗎?沒必要。”他說:“都是外傷,死不了人,給我匕首和金瘡藥就行。”
屏風拉上,鳳襄像一隻慣於獨行的野獸般開始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
秦雲盞像個真正的綁匪一樣把鳳苓兒直接扔到了師雲琢房間裏麵的大**,順帶鎖上內室的門,折回來時對師雲琢道:“師兄,我覺得你變了。”
“嗯?”師雲琢看他。
“我幹這檔子事,你居然不罵我。”秦雲盞拖了凳子坐在他對麵,一本正經的問他。
“你幹那檔子事?”師雲琢有些疑惑。
“我打暈了一個黃花大閨女綁了扔在你**唉!”秦雲盞說。
“還好,我也不怎麽睡那張床。”師雲琢說。
秦雲盞:“?”
“這麽說來,似乎是有些不道德。”師雲琢又說。
“有些?”秦雲盞匪夷所思道:“不道德?而已?”
“等鳳襄走了,你放了她,再好好給她道個歉就是了。”師雲琢道。
秦雲盞:“!”
小狗的脖子都要伸直了。
他這呆頭呆腦的模樣很難讓人忍住不收養,師雲琢也不例外,遂伸出手去,比劃了一陣,最終摸上他的耳垂,輕輕扯了一下。
秦雲盞:“哎喲!”
師雲琢道:“你是保護我,若再罵你豈不是叫你傷心,師兄不會再做傷你心的事。”
秦雲盞怔了怔。
師雲琢說任何話都像是一板一眼的許諾,唯有在他耳垂上小幅度揉搓了一下的手指能感受到些許不一樣的情緒體驗,秦雲盞縮了一下脖子,感覺被拿捏的地方在隱隱發燙,那種悸動感和滿足感直達心底,填滿了他,叫他忍不住要唇角上揚。
那廂,鳳襄冷不丁插了一嘴進來,似是有些惱怒。
“喂,我還在這兒呢!”他說:“而且糾正一下,秦雲盞打暈鳳苓兒,難道不是為了保護我嗎?”
師雲琢收回手去,寶相莊嚴的端坐,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嗯對,說錯了,是為了你。”
鳳襄:“......”
秦雲盞吸涼氣:“你怎麽還能有空聊天呢?”
“怎麽沒空?我的嘴又沒有受傷。”鳳襄的語調平鋪直敘,半點聽不出來滿身的血窟窿,他的影子在屏風上映出婆娑的形態,“噗嗤”一聲,一汪血潑在了屏風的綢麵之上,而後傳出金屬碎塊落地的聲音。
秦雲盞被嚇了一跳。
“需要幫忙嗎?”師雲琢道。
“不用。”鳳襄的聲音有些含糊,似是用牙咬著棉布在身上纏裹。“奶奶的......下手真狠啊!”
“你為什麽會在鳳家莊?”師雲琢道:“先前不是說去參加苗疆一年一度的插花節了嗎?”
“顯然,這是個噱頭。”鳳襄說。
“你承認的倒是幹脆。”師雲琢皺眉道。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在瀾滄江江畔曾經遇到過一群梳著銅錢髻的怪人嗎?”鳳襄說:“他們挨家挨戶的在抓年輕女人,還差點兒抓到宋鯉。”
“差點兒抓到宋鯉這段好像不太準確吧。”秦雲盞說:“你隻是擔心他們有可能會選中宋鯉這樣的黃花大閨女——”
“不,他們一定會選中宋鯉。”鳳襄篤定道。
他的語調斬釘截鐵,叫師雲琢與秦雲盞皆是一震。
“什麽意思?”師雲琢低聲道。
“我這次又去了瀾滄江,實地考察,發現了一些怪事,也調查出了一些事。”鳳襄說:“瀾滄江畔近幾年憑空多出了一個村子,名叫魚西村,我打聽了一下,這個村子的發展速度之快遠超一般鎮郡的規模,旁的漁村部落悉數被吞並,短短數年,沿江一帶的人竟然都隸屬於魚西村。”
“我便偽裝成村中人混進了這個村子的內部要地,發現這村子裏不見老嫗,所有的適齡婦女幾乎都是孕婦,剩下來的就是小孩兒特別多,到處跑,堪稱人丁興旺,他們當時正在舉行什麽盛會,家家戶戶都在擺席,很多口大鍋裏都煮著沸騰的水,我溜進了一間後廚,本來是想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飲食喜好內找出什麽蛛絲馬跡,可你知道,我發現什麽了嗎?”鳳襄的聲音微微發緊:“我發現......他們的後廚裏,綁著許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