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時半會兒追究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唐大招怕是短時間內離不開鳳家莊了,因為牽扯到兩股勢力之間的名譽利益,必得等到宗門中人出麵, 方能妥善解決。為了叫鳳綏有所忌憚,唐大招按照師雲琢的指點以傳音符往門派求救,很快, 作為掌教的黎真就向唐大招發來了回應,讓他在原地按兵不動, 靜候宗門中人。
到底不是同宗弟子,秦雲盞與師雲琢也不好插手過多, 況且蘇九重的事情也耽擱不得,他們又叮囑了明開巒幾句, 便先離開了鳳家莊。
秦雲盞沒有劍, 本打算跟著師雲琢禦劍回宗門, 但師雲琢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精神一直懨懨的, 不似平常。
“師兄, 你這能禦劍嗎?”秦雲盞見他走路莫名的順拐,不由得有些擔憂。
“能禦。”師雲琢說。
“就是中途有可能會墜機是吧?”秦雲盞幽幽道:“算了算了,那還是不禦了。”
他心裏莫名的有幾分忐忑,便上前去挽住了師雲琢的臂彎, “咱兄弟兩個幹脆就走兩步先, 你要是累的話, 我們就找個地方先休息休息。”
“我能走路。”師雲琢啼笑皆非, “不用撐我撐的這麽用力。”
秦雲盞扁了扁嘴,“嗯”了一聲,手上的力道卻沒減半分。
“待會兒在官道口租輛馬車吧。”他輕聲道。
又走了一陣, 師雲琢忽而垂眸看他。
“想什麽呢?”
“感覺哪裏不太對。”秦雲盞擰著眉說。
“誰不太對?”師雲琢道:“鳳綏?”
“不是,是躺在地上的那個小趙......”秦雲盞說:“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鼻子都摔歪了,你還能覺得眼熟?”師雲琢打趣兒道。
秦雲盞本是一臉的疑雲,但在師雲琢的這句話出之後,他猛地瞪大了雙眼,露出了愕然卻又恍然的神色。
“鼻子歪了......鼻子歪了。”他喃喃道,神思電轉。
躺在地上的那個小趙,雖然麵朝下,但是他方才想探鼻息時有迫近細看過模樣,鼻子確實不在正中。
他近日也確實見過一個鼻子不在正中位置的人......
一日前,他去竊聽鳳家父女與師雲琢談話的途中,曾撞到過一個小孩兒,那小孩兒摔倒了,把鼻子撞歪了。
所以他才會覺得小趙臉熟,小趙的臉與那小孩兒的臉有七八分相似!
可這不可能啊,小趙看起來有十四五歲,已然是個少年,他一日前見到的那是一個小孩兒啊!一個還在蹣跚學步的小孩兒,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小趙呢!
“師兄......一個人有可能一夜之間長大十歲嗎?”他低聲道。
師雲琢倏地停住腳步,凝了瞳光與他對視。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呼喊聲,急切慌亂道:“雲琢哥!!雲盞!!!別走!!你們先別走啊!!”
秦雲盞和師雲琢雙雙一怔,循聲回頭,就見明開巒上氣不接下氣狂奔而來,他滿頭大汗,因為跑的用力,渾身的肉都在跟著顛動,麵色焦灼扭曲。
“阿巒??”秦雲盞吃了一驚道:“你怎麽來了?!”
“唐大招出什麽事了?”師雲琢眉峰一蹙,單刀直入道。
“大招他......大招他被鳳莊主扔進煉丹爐了!!!”明開巒顫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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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真將一張微微發光的傳音符捏成團,扔在了腳下。
他大步流星的走進了龍泉峰後山的閑莊,打算將唐大招被圍困在鳳家莊的事精簡的轉告給柳乘風。
他心想唐大招此人就跟不長腦子一樣,明知道柳乘風與秦雲盞有過節,明知道鳴鼎劍宗與簫下隱居處於一種微妙的競爭狀態,竟還敢於秦雲盞過於交好,如今犯了事,柳乘風說了算的鳴鼎劍宗,定然不可能派出人去支援他。
但不管是管還是不管,這件事都至少要跟柳乘風匯報一聲,這是一種表忠心的行為。
黎真並不傻,柳吟川這許久的稱病不出,並將所有事務都交給柳乘風打點,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其實都在暗示著,鳴鼎劍宗的江山即將易主。
再加上柳乘風最近莫名其妙的連破數境——
柳吟川其實壓根看不上這個兒子,哦不,準確的來說,柳吟川除了他自己誰也不愛,所以平時對柳乘風除了場麵上的父慈子孝,背地裏不會幫襯關照半點,同時,柳乘風這個兒子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對柳吟川恭敬順從,實際上是個虛偽的笑麵虎,不知道對著柳吟川咬碎過多少副牙關了,他平日裏也不見柳乘風如何刻苦修煉,但修為進度卻是飛快,快到遠超常人,這絕對不是一般凡人所為,這柳乘風有如此本事卻還肯在背地裏忍受柳吟川的這許多冷落,足以見得是個狠人。
這對父子若是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黎真一點兒也不稀奇,而這兩人無論是誰死,他都可以由衷的說上一句“活該”。
但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黎真雖心裏不屑一顧,卻也早就有了打算。
這是他近一月來頭回踏足閑莊,他都懷疑自己進去之後是不是會撞上柳吟川早已冷硬的屍體,而柳乘風會板著臉讓他去把屍體處理了,威脅他若是敢說出去,就滅他的口。
黎真心想,若真遇到這種情況,不要忤逆柳乘風就完事兒了。
他忐忑的走進內莊,倏地刹住了腳步,眼前的景象叫他豁然瞪大了眼,黎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吟川活生生的坐在庭院裏,正在喝柳乘風給他沏的茶,他唇角含笑,眉眼如生,完好無損,而旁邊的柳乘風站著給他斟茶,動作那叫一個充滿敬愛。
這場麵過於溫馨,溫馨到有幾分詭異的地步。
黎真在原地僵立,腦袋裏有些發空,還是柳吟川橫目看見了他,含笑招呼了一聲。
“黎掌教,過來坐。”
黎真平白無故的打了個寒戰。
也許是因為柳吟川平時很威嚴,絕不會如此平易近人的邀請他“過來坐”,更加不會笑的這麽如沐春風,黎真躑躅了許久才邁步上前,他到底沒敢坐下,隻是拱了拱手。
“宗主,有位名叫唐大招的弟子在永肅鳳家莊內殺了人,被囚困住了,他向宗門求救,我想問問需要派出人手去支援嗎?”
柳吟川沒有看他,隻是繼續捧著茶杯喝茶,微笑道:“你不是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了嗎?何須多此一舉呢?”
黎真猛地一怔,他忽然間感到一絲膽寒,跟前的這個柳吟川難道能看穿他內心的所想所覺嗎?不然為什麽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
“宗主,我......我不曾——”
“不用管他。”柳吟川說:“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擔著。”
黎真這才鬆了口氣,臉部肌肉鬆弛,道了聲“是”就走了。
他走後,柳吟川才發現茶杯,眼神變得深邃莫測。
如今的柳吟川已經是無極子了。
“前輩有話要說?”柳乘風道。
“這個黎真雖然機靈,心裏的小九九可不少。”無極子說。
“是嗎?我之前還覺得他是個聰明人,用著順手。”柳乘風說:“霜行峰的徐致遠就是他前去溝通的,我半點心思也沒操過,徐致遠便把蘇九重的病治的妥妥當當,如今簫下隱居的靈石儲備想必已經被掏空了。”
“他對你言聽計從,是因為他知道你會是鳴鼎劍宗的下一任宗主,你得到利益便會提拔他。”無極子淡淡道:“但你若是位懸,以他這機靈的腦子,恐怕會立刻去尋找更穩定的樹枝依附,沒準兒還會為了新主反噬於你,實在是不好掌控啊。”
“那以前輩的意思是?”柳乘風遲疑道。
“你們宗門之中不是還有一個人叫陸文韜麽?”無極子道:“他沒那麽多心眼,與蘇九重還有私仇,比黎真好掌控的多,眼下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人著手去辦,此人比黎真要妥當。”
“什麽大事?”柳乘風追問道。
無極子沒有立刻說話。
他垂了垂茶杯裏的浮沫,合上雙眼。
不得不說,有了實體的他,如獲新生。
他從前被限製住的力量在他入駐柳吟川軀殼的瞬間,悉數得到了釋放。
他看到了許多從前沒有預見的事。
秦雲盞的重生,澹台衣的重生,師雲琢的重生,鳳襄的重生......
這群他算計中的重要人物,竟然都死而複生了!
帶著前一世的記憶,還有仇怨與不甘,重生了......
所以秦雲盞沒有入鳴鼎劍宗而是去了簫下隱居投奔師雲琢,澹台衣沒有帶著神劍定山河逗留在秦陵郡等著他們追殺上門,如今不知所蹤,鳳襄在幫襯著簫下隱居與懸鏡門以及劍塚擺脫交惡的狀態,而師雲琢......師雲琢親手履行了秦雲盞前世所行之事,背負了本該由秦雲盞背負的罪孽與枷鎖,讓秦雲盞得以重新翱翔於天際。
在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麽他會步步設計步步錯,步步落於人後。
其實自己從前以為的“未卜先知”,早已成為了過去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