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鳶的目光落在秦雲盞折下的那截鬆枝之上。

細細長長, 崎嶇有折,折下的瞬間還晃晃****,屬實稱不上堅固。

而與此同時, 江紹元與劉章二人則各自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那兩把劍都說不上有什麽特別之處,但在幽夜裏,利刃結霜, 寒意森森。

石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雲盞”她擔憂道“你”

她關切的話尚未說出口,發現秦雲盞擺了一個起手式。

這個起手式簡約, 卻自有從容,秦雲盞的神色寡淡得宜, 竟有幾分大宗師風範。

“待會兒記得跑。”秦雲盞說。

石鳶忽的一個機靈。

又是怕誤傷她的家仆,又是讓她跑,秦雲盞這別是深藏不露吧!

討厭!有被他裝到!

石鳶的兩眼瞬間放起光來, 下一刻,秦雲盞人出去了。

劉章和江紹元也早已按捺不住,發起對衝。

“秦雲盞,今日就叫你見識一下我們鳴鼎劍宗的《荊越劍法》!”

兩柄沉重的鐵刃各自劃出不同的路數, 朝著秦雲盞的手與膝刺去!

秦雲盞手中的鬆枝應聲而斷, 他側擺蹬地,踏著劉章的劍刃一躍而起,險險避過江紹元的劍,頗為狼狽的在地上滾了好幾番。

石鳶呆了兩秒, 十指掩麵“天哪我到底在期待什麽!”

“不是讓你跑麽!”秦雲盞灰頭土臉的撐膝爬起道“趁這個時候!去簫下隱居找我師兄!”

“你原來是這個意思!”石鳶麻了“那我走了!你撐住啊!!”

說話間,江、劉二人又殺了過來, 有秦雲盞在跟前吸引仇恨, 石鳶已經不夠看了, 兩人把劍舞的是虎虎生風,在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劈痕。

秦雲盞在滿天亂飛的斷枝殘葉中邊躲邊冒冷汗,他方才一直在腦子裏回憶著先前師雲琢畫給他的《明舒逐鶴劍法》,一招一式記得已經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可麵對江、劉二人的這毫無章法的劈砍,他卻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該用什麽招式去反擊!

真真是紙上談兵啊!

他微一矮身,江紹元的劍從他頭頂削過,稀薄的劍意衝撞到他的心口,如綿針刺入,讓他難受至極。劉章趁他步履繚亂,一劍插入空門,刺破他的腰側衣襟,跋扈道“這是簫下隱居教給你的身法嗎?還真是別致的很!怎麽總在地上滾啊!”

“你可當真像一條喪家之犬!”

沒道理啊!他沒學劍招時尚能抵擋柳乘風與那魷怪,為何學了劍招反而更加手足無措了呢!

難道他不該記那些劍招?!

蘇九重曾與他說,百分百複刻劍招的那叫武夫,能從劍招之中凝練劍意的,那才叫劍修。故而劍修最忌諱的,就是以劍招拘泥劍意!再一身蠻勁的武夫,於真氣劍意麵前也不堪一擊

劍意,重要的是劍意!

秦雲盞抓起地上的塵土朝背後灑去,教劉、江二人迷的連連咳嗽,他掙得一席縫隙,綿長吐納,將那些亂蹦亂跳毫無章法的小火柴人陸續摒除意識。

隨著雜念漸消,他的心也隨之靜了下去。

風聲,葉聲,滾石之聲,還有劉、江二人的腳步聲與衣料摩挲之聲皆不絕於耳,清晰的仿佛一片一片自帶勾線的畫,孰近孰遠,孰先孰後,孰輕孰重,孰強孰弱,竟都在秦雲盞的心中有了計較。這份感覺奇妙至極,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縷風,一股氣,融於天地萬物,無所不在,無處不至。

秦雲盞合上雙眼,又豁然睜開眼。

瞬目的功夫,卻因冥想而無限拉長,仿佛度過了千年,秦雲盞驟然間不再慌亂,他倏地彎腰重撿一枝,舉起時恰逢劉章恢複狀態,一劍斬落!

劍光映在秦雲盞的眸子裏,閃爍如塵,這一刻,秦雲盞居然清晰的分辨出了屬於劉章的劍意。

稀疏短促如針,一如他那煉氣中期的修為!

唯劍沉力巨爾爾,輕易可破!

秦雲盞猛地弓步!

枯枝在他手中劃出了滿月般的弧,周遭的樹木突兀的“簌簌”急響,像是被看不見的力量所拂拍而過!

劉章隻覺得這一劍像是砍進了翻騰波濤之中,水之阻力將他的力道卸了七八成又散去,全無著力!

與此同時秦雲盞像一隻靈巧的鳥兒一般閃至他的身側,那枯枝完好無損,以極其詭譎的路線點向他的心口!

劉章隻覺得心口劇痛難當,有種幾乎要被貫穿的錯覺!逼得他不得不收劍退避!

“明舒逐鶴”劉章喃喃,而後大吼“紹元救我!!”

“看我的!”江紹元呐喊道。

秦雲盞微一側首,寒芒當頭,劍刃距離他眉心不過毫厘!隨時可將他的腦袋當西瓜砍成兩瓣!

江紹元麵目猙獰可怖,他死死的盯著秦雲盞秀氣的眼眸,貪婪的希望從對方眼中看到驚恐與絕望的神色。

秦雲盞的雙眸卻彎了彎。

他在笑。

江紹元的心猛地一沉,各種唾罵之詞噴薄欲出。

你他娘的笑什麽!!!!

死到臨頭有什麽好笑的!!!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被狠狠的“啄”了一下!

秦雲盞手中的枯枝如同鳥兒尖銳的長喙,打在他的腕骨之上,他幾能聽見裂響!江紹元慘叫一聲,兵刃直接脫手,秦雲盞替他接過,倒提著在原地掂量了幾下。

“差勁。”他頷首,微微挑唇,笑容張揚,“還不如我這枯枝順手。”

“你!!!”江紹元捂著手腕,怒而抬頭。

“還給你!”秦雲盞說,隔了老遠將他的劍拋回,而後衝他比劃了個大拇指“若說劉章的劍意是這麽多,那你的劍意就隻有——這麽多。”

他掐了個食指的指尖,輕輕搖晃。

江紹元的表情扭曲至極,恨不能將秦雲盞吃了一般。

“區區明舒逐鶴不可能這麽厲害”劉章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道“紹元!我們一起上!!你左我右,催動劍紋封死他!”

“好!”江紹元吼道。

“還商量戰術?”秦雲盞詫然道“是勢必要以多欺少了是吧?”

劉、江二人已紅了眼,不搭腔徑直怒撲而上,劍不再朝著無關緊要的地方,而是直至秦雲盞的咽喉要害!他們聚精會神全力以赴,繚亂劍意本是細如絲,現竟匯成一股,變得逐漸紮眼起來,叫秦雲盞再難忽視。少年額前的劉海被吹拂而起,露出了那枚孔雀眼,被劍光點亮。

秦雲盞露出了更加詫異的神色。

他忽然間得以理解,那日看蘇九重舞劍,為什麽會有仿佛開了八倍速般的感受。

因為此時此刻,他看劉、江二人這華而不實的荊越劍法,跟慢動作沒什麽區別。

兩把劍一上一下的交錯迫近,其間的縫隙在秦雲盞看來居然寬若天塹,他不假思索,就簡簡單單的將自己手中的枯枝插進了那處縫隙之中,而後震腕一抖!

他無需刻意去記的招式,好似融入骨血般順應著劍意揮**而出!如孤鶴臨瑤台,明月照大江!

“鐺”一聲,若撞鍾般,劍吟長嘯千裏,劉、江二人朝著兩個方向被大力彈飛出去,靈力渙散,劉章還算好,隻滾了幾滾,那江紹元卻麵朝下一路前列腺刹車,“咚”的撞在了一棵樹幹上。

“嘶——”秦雲盞目睹全過程,就感覺□□一痛,感同身受的夾緊了腿,一個勁兒的倒吸涼氣。

那兩人這下是徹底爬不起來了,少了那許多的逼逼賴賴,秦雲盞隻覺得四周清淨了不少。

他捏了捏腕骨,倒沒什麽疲倦感,仿佛剛才沒有經曆什麽一挑二的惡戰,而是隨便做了一套廣播體操。

“師尊果然沒有騙我。”他輕聲自語,欣慰道“劍意,當真所向披靡。”

少年小試牛刀初綻頭角,那獨一份兒的成就感充盈於胸,令他整個人飄飄然欲飛,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忙低下頭去撈了幾下衣袍,將那塊腰牌托在掌心裏查看。

他本以為自己至少能看見點兒什麽,哪怕是螢火之光也好。

但事實卻是,那塊腰牌黑乎乎一片,在晦暗中連上頭的刻痕字印也看不清楚。

秦雲盞瞬間就有點兒不高興了。

這種不高興就像是從前期末考試,他挑燈夜讀懸梁刺股一個月惡補了某項瘸腿的科目,寫卷子的時候下筆如有神,寫完後又檢查了五六遍,自覺毫無紕漏傾盡全力,應是能打一場翻身仗,結出分的時候,該項科目還是全場最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

胸腔裏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憋悶,那種不甘,那種無能狂怒,那種委屈他無法平息,難以消化!

秦雲盞“啪”的就將手裏的樹枝折斷了,失控般箭步走向劉章。

他周身氣壓極低,幾乎是壓著火氣,衝到劉章跟前,抬腿就踢了劉章一腳。

劉章□□了一聲,幽幽醒目,他神智昏聵,還沒看清秦雲盞的模樣,就被秦雲盞一把揪住了衣領子提溜起上半身。

這少年像是變了個人,此時蹲身凝望著他,眼眸深邃如海,眉心的孔雀眼翠色森然,鬼火一般。

“我有問題要問你。”秦雲盞一字一句道。

劉章瞬間就嚇清醒了。

“你問,你問!”他結巴道。

“你覺得我是什麽境界?”秦雲盞說。

劉章“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不明白他的意圖。

他其實並不能看出秦雲盞的修為,所以和江紹元一廂情願的認為秦雲盞尚未引氣入體,是個十成十的廢物。

可從方才交手的結局來看,是他們大錯特錯了。

秦雲盞現在來問他自己是什麽境界,大抵是為了炫耀和奚落吧!

劉章心想,自己哪兒敢說什麽也看不出來呢!這不找死嘛!

“我是煉氣中期,紹元是煉氣前期。”他顫聲道“你能打贏我倆,還這般輕鬆,築基至少是築基!”

秦雲盞“是嗎?”

劉章“是啊”

秦雲盞歪了歪頭,薄薄的眼皮耷拉著,看起來有幾分憊懶,更有幾分不耐。

“你說我是築基,那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他低頭,將自己漆黑無光的腰牌撩出來,於掌心掂量了幾下,展示給劉章看。

劉章呆若木雞的降下眼球。

下一秒,他如福至心靈般,迅速解下了自己腰間的腰牌,“啪”的用力掰成兩節,反手就朝著山崖外丟了出去,一套操作行雲流水毫無凝滯。

而後劉章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嚎叫道“秦大爺!!都是這腰牌的錯!!讓我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金鑲玉!!今天我就跟這破腰牌決裂!!今天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見識!!繞我一命吧!!”

秦雲盞總以為自己已經是道歉方麵的好手,平日裏夠厚臉皮的了,今天也有被劉章的沒皮沒臉震驚到。

“……你還真是個道歉熟練工啊。”他感慨道“看來不是第一回 了。”

劉章埋頭咬牙道“那可不,大丈夫願賭服輸,能屈能伸!”

秦雲盞用拇指擦了擦鼻尖,無奈道“可我隻是,單純的,想要,請教一下,而已。”

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