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乍亮!
一輪灼目的白日突兀的霸占了夜幕, 半空中密密麻麻的落石頃刻間無影無蹤,一切仿佛被看不見的巨手按下了暫停鍵。
萬籟俱寂,秦雲盞豁然怔住,一時有些無法適應, 耳畔隻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與沉重急促的喘息之聲。
他確定自己是超常發揮了, 若他的劍慢上哪怕一招, 他也會被這沉重千鈞的石頭壓成肉泥。
無論是靈力修為還是軀殼本身都已負荷到了臨界點, 他像剛剛跑完萬米長跑, 渾身的血液都在血管兒裏奔流湧動, 狠狠的衝撞著心脈。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休憩時機, 他難以控製的鬆弛了身體。
那輪白日灼的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被迫合了一下眼皮, 就在這神誌與軀殼的雙重鬆懈之時,腳下的大地突然間消失了!
足下一空, 劇烈的失重感像是將他整個人揉搓成了一個壓縮的球, 秦雲盞連慘叫都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往著未知的深淵中直墜了下去!
石鳶最不想做的就是那種拖人後腿的小姑娘。
故而秦雲盞一聲令下,她就是心中再有萬般不舍與憂慮,也頭也不回的跑了, 提著裙擺就是一路狂奔,半點也不曾懈怠。
行商的人多是自帶認路天賦的,縱使招搖山上除了山就是山,石鳶跑出去一陣很快就發現,此處的山道與先前她帶領家仆上山修葺聆廟時所行的山道微有不同。
不,是全然不同!
過分昏暗的光線中, 她猛地停下腳步, 環顧四周, 而後確信, 這裏根本不是簫下隱居所在的那座山頭!
可她明明上山時走的路都是既定的呀,她按部就班,不曾亂跑,更不曾跑遠。
難道,這就是她與家仆們走散的理由?!
她以為自己同他們走在一模一樣的山道上,實則入了另一處洞府。
眼前黑壓壓的樹影與石影斑駁參差,陌生的可怕,她不記得上山路自然尋不到上山路,石鳶心下茫然,終於生出幾分驚懼,就在這時,一道人影攜明光自天而降,他腳下踩一柄長劍,身著錦袍,頭帶玉冠,他負手於背後,風度翩翩道“姑娘,你沒事兒吧?”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守株待兔已久的柳乘風。
按照原本的計劃,他是準備趁江紹元與劉章二人調戲騷擾石鳶時從天而降,來個英雄救美,但無極子提前替他算了一卦,告知他此行大凶。
雖不知會發生些什麽,但無極子替他算的卦象鮮少有錯,柳乘風不得不暫時按下打算,但他靈機一動。
“既然是大凶,那斷不能浪費。”他心想“不如,就讓秦雲盞去吧。”
以秦雲盞的性格,若與劉、江二人纏鬥,定會讓石鳶先行逃跑,一個害怕又倉皇的小姑娘孤身逃出,柳乘風覺得自己非常適合接管。
無極子對他的這個備用計劃給予了十分的肯定。
柳乘風遂禦劍而起至高處,俯瞰時才猛然間明白,無極子所說的“大凶”是為何意。
此處根本不是簫下隱居所在的那處山頭,細細看來,竟是懸鏡門後麵的那群北山禁地。
懸鏡門眾人精修陰陽陣卦之術,比尋常人更要講究墓葬風水,故而一整座的後北群山都是曆代先人的陵寢,格畫而成一處靈氣東引西泄的“陰陽魚眼”,配有宗祠,起撫慰亡靈之效。
多年下來,陰陽魚眼除卻每年懸鏡門的祭祀之日,都鮮少有人去,也鮮少有人敢去,一來隨意踏足是對先人的攪擾不敬,二來,據說任誰一踏足便都是森森然之感,被壓抑到無法呼吸,好端端的活人誰也不欲與死人打交道,時日長久就成了禁忌之地。
“我們不是在簫下隱居嗎?為何會在此處?兩塊地界可是隔了十萬八千裏。”柳乘風咋舌道。
“必然是有人做了手腳,不是蒙蔽了你們的七感,就是啟用了特殊的傳送之法。”無極子道“不管是哪一種,都一定是來者不善。”
柳乘風頓時對他充滿了感激。
“幸得前輩有先見之明。”
說完,他在林中看見了一個彷徨四顧的黃裙少女。
“京沛商會石家的千金,就是她。”無極子道“乘風,上。”
柳乘風驅劍降落,姿態瀟灑,石鳶果真愣了愣,眼睛瞪得老大,柳乘風心想這少女生的倒是明眸皓齒,比傳言中的要漂亮上許多,甚得他心。
“姑娘可是迷路了?”他滿臉關切道。
有了劉、江二人的前車之鑒,石鳶的警惕性不小,頻頻以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你是什麽人?”
“我叫柳乘風,是一名劍修。”柳乘風道“姑娘莫怕,此處乃是懸鏡門北山,我識得下山的路,可引姑娘歸家。”
“懸鏡門?!”石鳶衝口而出,詫然道“可我不是在簫下隱居嗎?”
“招搖山中修真之人眾多,姑娘怕是中了誰的法術吧。”柳乘風彬彬有禮道。
石鳶呆了呆,焦灼的跺腳道“那糟了糟了!我害慘雲盞了!”
凡人在這偌大的仙山之中委實是渺小如塵粒,這是石鳶全然不懂的一片領域,心下無措,她看柳乘風談吐得宜,又樣貌堂堂,便上前去道“柳公子,你也是修士對不對?那你幫我去救救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秦雲盞?”柳乘風眯了眯眼道。
“是,你認識他?”石鳶道。
“不僅認識。”柳乘風道“我與他還是好兄弟。”
“那太好了!!”石鳶拍手道。
“你上我的劍。”柳乘風道“此處距離簫下隱居頗遠,我載你禦劍去尋他。”
“太謝謝了!柳公子!”石鳶感激涕零道“你當真是個好人,果真雲盞的朋友都是好人!”
柳乘風的眼底閃過幾許冷然不屑,唇角卻依舊維持著上揚的弧度,他朝石鳶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兩人便登上了宿光的劍刃。
宿光騰空而起,瞬息間升到了萬丈雲霧之中。
石鳶從未見識過禦劍之術,在驟然間升到高處時有被嚇到兩腿發軟呼吸凝滯,她的手虛虛的扣著柳乘風的肩膀,不經意間被柳乘風拿住,擱到了腰際。
男人溫度灼熱的手覆蓋上她的手背,石鳶被燙的一個機靈,隻覺像是被滑膩的蛇纏過一般起了半臂的雞皮疙瘩,下意識的就想抽回手,奈何柳乘風將她的手腕強勢按住,淡然道“石姑娘,禦劍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摔下去,跌個屍骨無存呢,在下既然承了你的諾,便要護你周全”
好像有幾分道理,石鳶沒法反駁,隻能被油的齜牙咧嘴。
“柳公子,你們那兒的人都這麽拿腔拿調的說話嗎?”她訕訕然道。
“我家教嚴苛,不是鄉野村夫能比的。”柳乘風說
石鳶總覺得他好像在含沙射影什麽,不由得垮起個小臉。
“咦?”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奇怪道“我好像沒有做自我介紹,你怎麽知道我姓石?”
柳乘風稍稍一怔,故作鎮定道“我們修真之人都是耳目通達,石姑娘在京沛商界的地位遠近聞名,想不知道也難吧!”
“你還知道我爹是京沛商會的?”石鳶的聲音冷了幾分。
柳乘風張了張嘴,感覺是多說多錯,遂不出聲了。
石鳶心裏卻警鈴聲大作。
她垂目看向對方拿捏住自己的手,華麗的卷邊袖口處繡了一個小小的九龍香爐樣圖案。
石家經營的生意涉及各大領域,早年開設過的布料繡坊亦不在少數,故而石鳶對繡樣一類很是敏銳,堪稱過目不忘。
這繡樣她此前見過,在江紹元和劉章的道袍之上。
這柳乘風雖未著道袍,穿的是自己的私服,卻也將這繡樣繡在袖口顯眼處,看來這是一個頗具代表性的圖騰。
石鳶神思電轉。
“你是鳴鼎劍宗的人!”她昂首道“你跟那兩個昨天堵我的人是一家的!”
柳乘風豁然瞪大了雙眼,牙關緊咬。
他此前就是擔心石鳶生出這樣的猜忌,才刻意沒有提及自己的來處,但沒想到這小妞竟然如此心細如塵。
“雲盞跟我說過,他跟鳴鼎劍宗的人不大對付。”石鳶喃喃道“你為什麽要謊稱是雲盞的兄弟!”
“石姑娘,你涉世未深,知人知麵不知心。”柳乘風的聲音在風中失去了本來的溫度“我與秦雲盞曾是肝膽相照的兄弟,但他因為不能入我宗門便對我心生嫉恨,甚至對我拔劍相向,要取我性命,此人殘忍陰毒,實在不宜深交。”
“我不準你罵秦雲盞!”石鳶大怒“你再罵他,我就要罵你了!”
柳乘風“”
“你現在要帶我去哪兒?”石鳶詰問道“你肯定不是要帶我去救雲盞,對不對?”
“我帶你去鳴鼎劍宗。”柳乘風麵無表情道“是整個招搖山,所有人都心向往之的地方。”
“他們心向往之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才不要去!”石鳶怒聲道“你放我下去!”
柳乘風開始煩躁,他冷冷的扭頭道“石姑娘,我對你一片好心,你為何執意要跟著那秦雲盞。”
石鳶疲於與他多言,斬釘截鐵“你不要讓我一句話說第三遍!”
“你在我的劍上,不覺得自己太囂張了麽?”柳乘風冷笑一聲,攥緊了她纖細的手臂,“我便不放你走了,你待如何?”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臂上傳來劇痛。
石鳶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顆被紙包著的黑紫色丹丸,一手揉碎了,狠狠的拍在了他的臂彎之上。霎時間,濃濃的丹氣盤桓而起,化作一條蠍子形狀,“鑽”入了柳乘風的袖管!
“這是苗疆的蠍靈丸!!”無極子在柳乘風的靈台紫府內慌裏慌張的大叫起來,“快!!快去找些狗尿濕過的泥土把你這條胳膊裹上!!不然你就要當獨臂大俠了!!”
“什麽?!”
柳乘風駭然變色。
“怕了吧!這是鳳襄哥給我的防身之物!你!現在就把我放下去!聽見沒有!”石鳶大聲道。
“你——”柳乘風氣到渾身發抖,“蛇鼠一窩!”
他忽而雙目猩紅,照著石鳶的肩頭猛推了一把,石鳶尖叫一聲,雙腳脫離了宿光,自萬丈高空墜落,迅速化作了一個小點。
與此同時,簫下隱居。
師雲琢在院內與蘇九重以傳音符通信,蘇九重告知他自己將外出雲遊,一兩日後歸,無需掛念,隻需照顧好雲盞,最好給雲盞整一身新道袍,屆時好風風光光的去劍閣一遊,師雲琢見他言之鑿鑿胸有成竹,大抵能猜到他此舉是去做什麽,便應了。
至於新衣服
師雲琢也不知道為什麽秦雲盞和蘇九重這兩個人,一個人要他一夜之間變出一套劍譜來,一個人又要他一夜之間變出一件新道袍來。
會不會對他的能力有什麽誤解啊,這深更半夜的,他上哪兒去給秦雲盞定製新道袍?
思來想去,師雲琢去到蘇九重屋裏翻箱倒櫃,整出幾件舊道袍來,又去自己屋裏翻出一件年份靠近版樣勉強能算時新的袍子,堆到一塊兒悉數漿洗幹淨,預備親手改上一改,“以舊煥新”。
他在院子裏忙忙碌碌小半個晚上,真真是不辭辛勞,適逢鳳襄推門而出,他正埋頭打算將一根打了結的線咬斷。
鳳襄盯著他看了兩秒,震驚的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你出來的正好。”師雲琢將一根針拍到鳳襄跟前,眉頭緊鎖,“穿個線。”頓了頓他道“哦對了,把你的‘千絲’借我用用。”
“幹嘛?”鳳襄一邊眯著眼替他穿繡花針眼兒一邊問。
“當頂針用啊!”師雲琢道。
“嘿,你堂堂一個洞虛境的劍修,居然還需要用頂針?”鳳襄樂了,但還是從善如流的伸出了手。
就在這時,他尾指上的黃銅戒指動了一動。
師雲琢的眸光一動,鳳襄也立時收斂了嬉笑的神色,他牽了牽尾指,感受到了阻力。
“雲盞好像去了很久了。”師雲琢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