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盞的表情微微一僵。
適時旁邊來了個補辦腰牌的弟子,遞上自己的信息後,文修現場給他刻了個腰牌出來,前後交接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哪需要去什麽壽雲仙宮裏麵詳談?
秦雲盞的心裏“咯噔”一聲。
他不是那不開竅的小女修,心裏很清楚,猥瑣不分男女。
那女人避開人煙,單獨叫了師雲琢走,勢必有所圖謀。
問題是,師雲琢竟也去了?!
難道就是為了他那隨口一說的腰牌嗎?
秦雲盞微有愕然。
隻是一塊腰牌而已啊......
他心知自己是個麻煩,可無論吃多少苦頭,都該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該連累師雲琢!
師雲琢是九天之月,怎能受這般□□?!
況且在這世上,恐怕也隻有師雲琢一人,會將他隨便的一句話放在心上。
秦雲盞心口驟縮。
酸澀難過之餘,他更是怒從心底起,跳起來直奔壽雲學宮。
誰都不能碰他師兄!就算是想也不可以!
大抵因為耿三娘的脾氣凶狠在外,所以沒人敢擅自越過她設的攤子進入壽雲學宮內部,這廢棄學宮變成了她的私人領地。
殿宇內空****,腳步落下還帶著回聲,秦雲盞依稀能聽見女人說話的聲音,裹挾著斷斷續續的笑,猶如深藏在古宅中的鬼魅,叫他雞皮疙瘩也起來了。
他循著聲兒發現了一處藏室,若幹銅架密密實實的排列著,上麵掛滿了腰牌。
扶玉仙盟不同職別的修士所佩戴的腰牌樣式也不同,分門別類少說有上百種。
秦雲盞的視線被全然截斷,他摸索了一陣,從層與層之間的縫隙裏看見了師雲琢與耿三娘。
師雲琢個兒高,背對著他瞧不清晰,耿三娘的臉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女人笑出了半張臉的褶子,“師仙君,這裏沒別人......你不必擔心失了形象。”
逼仄狹窄的甬道之中,她臃腫的身軀猝然貼近,師雲琢微退,挺拔的背冷不丁撞上銅架。
架骨輕震,連帶著上麵堆砌懸掛的腰牌也彼此碰撞,發出繚亂的雜音,將師雲琢的動作沾上了些許“慌不擇路”的意味。
“師兄!”秦雲盞衝口而出。
他聲線清亮,音調又高,在清寂的藏室之中仿若春雷,叫耿三娘狠狠嚇了一跳。
“誰!誰在這裏!”她好事被破,惱羞成怒的尖叫道:“誰敢擅闖壽雲學宮!”
師雲琢的瞳孔微移,觀瀾金光輕閃,捕捉到了秦雲盞的身影,少年一路小跑至他身側,像是生怕他這個人沒了似的,死死的抓了他的袍袖,扭頭衝著耿三娘齜牙。
他一張陰陽臉不作任何表情時已是駭人,這會兒生氣就更顯得猙獰,耿三娘被嚇得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
那中年女修緩了好一陣子,想起了這幾日聽說的八卦,登時不怕了,陰陽怪氣道:“喔!你是那個醜八怪!”
“旁人說我醜也就算了,你也配?”秦雲盞道:“拿塊鏡子照照吧!咱倆大哥莫說二哥!”
耿三娘:“你!”
她當即望向師雲琢,冷冽道:“師仙君,這該不會就是你口中新入門的徒弟吧!”
秦雲盞聽見他師兄微不可聞的吐出一口氣。
完了,看來是搞砸了。
可也隻能砸了。
秦雲盞自嘲。
耿三娘還在孜孜不倦的咒罵他。
“我早聽說了你的事跡,缺管少教,不知禮數,尊卑顛倒!你這樣的鄉野賤種,怎麽配進扶玉仙盟!”
秦雲盞心想,你們顛來倒去就這些話,不累麽?他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耿三娘說累了,睨了眼師雲琢:“師仙君,你師弟資質拙劣,這事兒難辦了,你若無表示,我恐怕派不出這腰牌。”
事不關師雲琢,秦雲盞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都到這個份兒上了,耿三娘居然還敢打他師兄的注意,秦雲盞冷笑一聲,“不派就不派!個破腰牌還給你派出優越感了是不是!”
“放肆!”耿三娘厲聲喝道:“腰牌乃是身份象征,沒有腰牌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到哪兒都不會有人認可你是仙門之徒!”
“什麽時候我的身份需由一塊破腰牌定義了?”秦雲盞嗤笑道:“隻要我師尊認可,師兄認可,那我就簫下隱的人!旁人認不認可,關我屁事!”
“你!”耿三娘被他堵得語塞,而後罵道:“你這是忤逆!不知恥!”
“合著你體罰下屬騷擾外男就是知廉恥了唄!”秦雲盞忽而壓低了聲音道:“師兄,這腰牌不要也罷,你實在不必為了我那樣......”
耿三娘被秦雲盞氣的呼吸不暢,老臉漲紅,她意識到要對秦雲盞這城牆般厚的臉皮造成傷害不大可能,可師雲琢是個端方君子,臉皮薄,還有機會攻陷。
“師仙君,你這師弟是叫我大開了眼界。”她冷冷道:“他不知輕重也便罷了,你久在扶玉仙盟,應當知曉扶玉仙盟素來以規矩方圓禦下——”
“今日鬧成這樣,實非雲琢所願。”師雲琢緩緩開口,截斷了她的話語,貌似彬彬有禮,“那不如就算了。”
耿三娘沒料到會是這種展開,結巴道:“算,算了?!”
放棄的這般幹脆利落,好像之前跟自己虛與委蛇半天,忍辱負重的是另外一個人。
師雲琢反握住秦雲盞的手臂,走得頭也不回,留耿三娘在後麵追也不是,留也不是,兀自呆滯道:“就這麽走了?師仙君!師仙君你也不必這麽歉疚!還有商量的餘地啊——”
她的聲音在藏室裏**出層層疊疊的回響,悉數被拋諸於後,秦雲盞被師雲琢拉著一路疾行。
一個在生氣,一個在理虧,師兄弟二人全程無話,直到回了簫下隱,秦雲盞才憋不住的開口道:“師兄,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師雲琢於石凳邊坐下,心平氣和。
“讓你為了我......受委屈。”秦雲盞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心裏的愧疚如排山倒海,壓著他整個咽喉鼻腔都發酸,“......還搞砸了。”
他低著頭,猛吸鼻子的可憐樣叫師雲琢怔了怔。
明明不久之前還張牙舞爪的護主,像個毛茸茸的小型犬;這會兒又這麽難過沮喪,好像受委屈的人是他。
傻傻的,又軟軟的。
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想要去摸摸他腦袋的欲望。
“不對。”師雲琢說。
“不對?”秦雲盞一愣,頂著個紅彤彤的鼻子抬頭,“什麽不對?”
“腰牌的事,沒搞砸。”師雲琢將一件物事拍在石桌上。
秦雲盞伸頭一瞧,那居然是一塊拋光瓦亮的屬於新入門弟子的空腰牌!
“咦!”他大吃一驚,都忘了哭唧唧,“你什麽時候——”
師雲琢挑了挑眉。
秦雲盞的腦海裏驟然間閃過師雲琢被耿三娘欺的撞在架子上的模樣。
好歹是洞虛境的師仙君,怎麽就能跟個被霸淩的小媳婦兒一樣?好家夥,現在想來撞得可真是刻意啊!
“你故意的!”秦雲盞指著他道。
“不算吧。”師雲琢說:“隻是提前定了一下位,帶她過去而已。”
“那麽多架子那麽多腰牌,你如何定的位?”秦雲盞吃驚道。
“我有觀瀾。”師雲琢抬手點了點。
秦雲盞感覺連帶著自己的感情也被欺騙了,顫巍巍道:“師兄,虧我還覺得你君子端方!不告而拿視為——”
師雲琢橫了他一眼。
秦雲盞被凍的一個機靈,當即閉嘴。
“這是你應得的,我早猜到她不會爽快給,隻是略施手段。”師雲琢麵無表情道。
“所以你其實可以全身而退,這罵架是我自己招來的咯。”秦雲盞越想越離譜,覺得自己活活一個大怨種:“我白惹一身騷!”
“正解。”師雲琢抬手捋順頰邊長發,“還有呢?”
秦雲盞:“啥?我還有別的錯兒?”
“我讓你原地待命,你幹嘛去了?”師雲琢道。
秦雲盞:“我去......樂於助人了呀?”
師雲琢冷笑一聲:“僅僅是樂於助人?”
秦雲盞:“我——”
哦,他好像還說了點兒什麽。
觀瀾這麽牛逼,怕是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看的透透的。
“哦,我還誇了人家女孩子一句好看。”他支支吾吾道。
師雲琢拍案而起。
“輕浮!”
秦雲盞:“???唉我就順嘴一說嘛!師兄!這是社交!社交而已!不必這麽生氣吧!!”
他追過去,被師雲琢狠狠喂了一記閉門羹。
“砰”
秦雲盞捂著鼻子坐回石桌邊。
美人師兄美則美矣,絕對不可褻玩,後果會非常嚴重。
他唉聲歎氣,覺得自己以後日子不見得好過,歎著歎著困了,趴在桌邊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耳畔有翠鳥清啼,鼻尖有冷香縈繞。
-
再醒來時,秦雲盞發現自己的身上蓋了一件披風。
師雲琢的房門虛掩著,人似乎出去了。
屋前廊下的琉璃燈盞上卻懸著一塊兒腰牌。
秦雲盞抱著披風走過去。
清風徐徐,腰牌隨著燈盞輕晃,碰撞如風鈴。繩結是活的,輕而易舉能拆下。
與開蒙大典上那群人得到的腰牌不同,這塊腰牌上的字非是連脈枝的筆統一印刷篆刻,而像是某人親手所寫。
小楷筆鋒雋秀,又有鐵畫銀鉤的遒勁,入木三分。
簫下隱秦雲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