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這麽肯定?”

“穆烽說要跟楚吟同居的時候,您的態度有些奇怪,您和媽很尊重我們,但如果我們兩亂來,您一定不會同意。”

梁道雙手背在身後微笑:“是嗎?也許隻是我年紀大了懶得管你們了。”

莫朗卻不同意,很肯定的搖頭:“不可能,有些事您永遠不會不管我們,楚吟帶了個孩子,還是公司的員工,您不會置之不理。”

梁道不語,看著遠處脫韁後瘋跑的兩條小狗子。

“還有穆烽,對楚吟隻見了兩次馬上要同居這事,根本不像他的性格為人,我特意試探過穆烽,被他繞過去了,加上您的態度,我覺得你們知道些什麽。”

回想當時的情況,莫朗隻歎自己大意,幾個猜測都不太站得住腳,他也沒有仔細研究下去,而是選擇和楚吟去談條件。

可是,梁穆烽又怎麽可能是那麽隨意的人呢?

“兒子,其實你想過沒有,若是換了別的女人,穆烽要那樣做,你會不會仍然選擇那種方法去應對?”梁道極少喊莫朗“兒子”,這種很親昵的稱呼,向來隻會出自郭琦之口。

莫朗當然想過,他不知道當時選擇和楚吟談條件的根本原因是什麽,為了梁穆烽肯定是有的,但其實他還有其他辦法:“爸,我也不知道。”

梁道笑了,拍了拍比他還要高出一點的莫朗腦袋,像對待玩鬧犯錯的孩子:“穆烽說,那是因為你心裏的本能在作怪,你不會想到也不會去想其他的法子。”

“本能?”莫朗茫然了,“什麽意思?”

“雖然你失去了記憶,可是對楚吟對孩子的感情,已經在多年前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你忘記的隻是和他們相處的過程,再見麵的時候,即使覺得陌生,感覺也是存在的。”

見莫朗拿驚訝的眼光看自己,梁道連忙解釋道:“穆烽這麽說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

莫朗思考過嗎?自然想過,還不止一次,像梁道(也可能的確是梁穆烽)說的,第一次見到楚吟和第一次見到楚岑的時候,心裏頭有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哪怕是對楚吟最不滿的那段時間,他似乎也沒有真正討厭過她。

“有沒有問過醫生,為什麽記憶會忽然恢複?”梁道比較關心兒子的身體健康,目前知道這事的隻有他們父子,郭琦都不清楚。

莫朗搖頭:“檢查過也找了心理醫生,沒什麽確定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醫院醒來後就發現自己有了以前的記憶。”

梁道立馬抓住了某個點:“什麽醫院?你進醫院了?什麽時候的事?生病了嗎?”

“……”莫朗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下來,一時口快說漏嘴了。

梁道瞪著兒子:“現在還知道瞞著我們了,出息了吧?快說,到底怎麽回事?”

“爸,隻是在外麵不小心吃錯了東西昏迷,在醫院住了幾天,早就沒事了。”隻能這麽告訴梁道,樊睿的事已經翻篇了,他不想也不願提起。

梁道繼續瞪他:“多大年紀了還吃錯東西?好了,這事我知道就行,別告訴你媽,不然非得擔心死。”

“知道了爸。”

沒錯,隻有梁家三個人知道,莫朗其實是沒有以前記憶的,他的所有記憶,是從幾年前在醫院醒來開始的。

那時候他一睜眼就看到了梁道、郭琦和梁穆烽,三張全然的陌生的臉上寫滿擔憂,見他醒來,三人同時問他:“你怎麽樣?”

“你們,是什麽人?”這是當時莫朗的回答。

三個人麵色同時變了,兩兩對視一番之後,那個看著比他年紀還小的男孩笑著說道:“你是我大哥啊,這是我們爸媽。”

莫朗茫然不已:“爸,媽,弟弟……”

“嗯嗯,是的,哥,你還沒有全好,等你好了再說吧,我先去喊醫生過來。”梁穆烽出去了,留下那對中年夫婦,大概是剛醒來意識還不完整,莫朗覺得他“爸媽”的表情有些古怪。

看了他幾眼,梁道先開口了:“穆烽說的對,你先養好身體,其他的以後再說。”

郭琦在一邊點頭,細心的幫他掖好被角,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柔聲道:“沒事的,啊?醫生很快就來了。”

想到這,,莫朗轉了個身,路燈把他的影子拖成長長一條:“爸,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問您,當年在醫院裏你們為什麽會說我是你們的孩子?穆烽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他當然不介意,因為如果不是你的話,他可能活不到今天。”梁道似乎沒有隱瞞莫朗的意思,這麽些年,他知道莫朗心裏一直有這個疑惑,但一直沒問過,生怕會觸碰到什麽不該問的。

今天他能誠實的問出來,代表莫朗已經想通了一些東西,這對他來說不是壞事:“你早就想問了吧?”

莫朗有些抱歉:“爸,如果您不想說的話……”

“沒什麽不能說的,你既然恢複了記憶,應該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捐獻過造血幹細胞吧?”

雖然恢複了過往記憶,可到底空白了好幾年,猛地一下回想有些困難,他在腦海裏仔細搜索一番,找到了相關事件:“記得,當年我和楚吟一起去登記的。”

“就是那時候,你救了穆烽。”梁道的一句話讓莫朗大吃一驚,“不然他活不到現在。”

莫朗雙眼微微睜大,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穆烽他以前……”

“是啊,那時候我和你媽想了各種辦法,穆烽的情況都沒有好起來,我們快絕望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們,穆烽有希望了。”

梁道說到這裏輕輕笑了起來:“你知道對做父母的來說,那句話意味著什麽嗎?”

如果擱在以前,莫朗不敢說自己真的清楚那種感覺,可是現在他有岑岑,隻要稍微假設一下楚岑遭遇了穆烽那樣的情況,他和楚吟得多麽絕望,而這個時候,能救孩子生命的人出現,簡單的感激不足以形容父母的心情。

“穆烽很幸運,手術後身體就慢慢好了,按照慣例,我們在一定期限內不可以跟你見麵,但我還是想辦法知道了你的身份,原本想,無論如何,梁家都要好好感謝你,結果穆烽康複後我們全家還沒來得及去找你,你就出事了。”

對捐贈知識有所了解的莫朗忽然覺得不安:“爸,捐贈的事其實不是多大,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麽損失……”因為這個把他當作親人,甚至把花了那麽多心血的公司交給他,這讓莫朗實在不安。

“不,對你來說不是大事,對於我們梁家來說,怎麽對你好都不過分。”梁道輕輕吐出一口氣,有種放鬆的感覺,這個秘密終於說出來了,不僅莫朗,梁道本人也鬆了口氣,“而且,把公司交給你,不是單單為了報恩,穆烽對公司沒興趣,能力也一般,而你,很適合接手這個攤子,事實證明,我的眼光沒錯,你把公司帶的很好很好,也許這就是緣分。”

莫朗還是覺得不妥:“可是爸,萬一我沒把梁氏管理好,那……”

“不會的,老爸做生意這麽多年,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再說,我和你媽一直覺得,你出事的時候那麽巧被我們碰到,本身就是一種最好的緣分,其他的都不重要。”

莫朗驚訝的看著梁道,幾秒後又仿佛釋然般笑了笑,梁道也會用“緣分”這種詞了,真是神奇。

父子倆站在小河邊靜靜的聊著,徐徐微風拂來,給寒冷的夜晚帶來一絲更深的寒意,吹得莫朗忍不住一個激靈,卻也好像吹走了莫朗心中的某些東西,就那麽一瞬間。

“爸,您不擔心我把公司變成姓莫的?”

“擔心什麽?我不傻,你也不傻,再說,如果擔心,我不會把公司交給你。”

“穆烽呢?他為什麽也不擔心?”

“那個臭小子反正衣食無憂,自己開了個幾個餐廳還挺賺錢,本來就恨不得公司永遠不要落到他頭上,會擔心才有鬼了。”

“爸,您和媽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

“穆烽說,既然你過的很好,何必告訴你這些事?你沒了記憶,但一定有家人,知道後會想去找,萬一找不到,隻會平添失望和難過而已。”

莫朗盯著一旁還在瘋玩的小狗看,這個弟弟看似什麽都不在意,其實一直有在默默的關心他,對自己很了解,如果當年告訴他那些事,他會去找,中國這麽大,茫茫人海,找到談何容易,如果一直找不到,隻會越來越失落吧,不告訴他,起碼這幾年,除了偶爾的不安擔憂,他過的很好。

“哥,你不覺得所有的事都很有意思嗎?你救了我,爸媽救了你,然後你來到梁家成了我大哥,這裏麵是有循環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梁穆烽鬼魅般往父親和大哥中間一站,一貫的笑嘻嘻沒正形:“所以你不用考慮太多,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麽奇怪。”

梁道瞪他:“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們,媽說你們遛狗,我就找來了。”梁穆烽沒大沒小的伸胳膊搭在梁道肩膀上,另一條則搭住莫朗,“嫂子來公司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奔著大哥來的了,但是大哥根本想不起來這個人,我決定幫幫她。”

莫朗:“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要用那樣的法子?”

“因為我覺得嫂子不容易。”梁穆烽把胳膊從兩人肩膀上拿下裏,變得嚴肅起來,“你失蹤的時候嫂子才二十幾歲,有個孩子,要照顧孩子要工作還要找你,雖說有岑岑的外公外婆幫忙,可一定不容易,哥,雖然你也是當年的受害者,可你虧欠他們母子倆。”

莫朗的心髒被銳利無比的尖刀輕輕刺了一下,不重,傷口卻立刻綻開,往外汩汩流著血:“我知道。”

恢複記憶之後,莫朗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黑暗裏想,楚吟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楚岑的成長裏沒有父親,會不會受到很多委屈,在找到自己之前,楚吟是不是非常絕望,誰都不知道自己去哪了,他又失去了本有的記憶,這一找,極有可能就是一輩子。

她工作、生活、撫養兒子,事業上有小小的成就,楚岑懂事聽話不失活潑,這其中要付出的艱辛可想而知。

心時不時會隱隱刺痛,沒有一分是為了自己。

“我找嫂子談過,讓她直接找你說清楚,嫂子卻說,既然你不記得她了,她就讓你重新喜歡上她,她不想用什麽責任感來壓迫你,在基本是陌生人的情況下對他們母子倆負責。”

梁穆烽至今記得楚吟說出那些話時候,自己的驚訝,莫朗失去了記憶,也許腦子裏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一個人,會愛上一個人兩次嗎?這不是在賭嗎?

“我要賭一賭。”楚吟眼神堅定,“我覺得,不管過了多久,記不記得以前的事,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