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獻給我的父親,謝謝你教我的堅毅。
可能有童鞋會記得,我有篇文叫《最是長衫不言傷》,裏麵也有個八爺,有我父親的影子。從小我和他不合,他大概也不喜歡我,小時我很愛哭,不哭到嗓子啞了就不會停下來的類型,大家都曉得,愛哭的小孩不討人喜歡,現在大人講起我小時候的事,都是一些我太愛哭,飽受“虐待”的事情。
我的黑曆史,最經典的一次就是,我剛學會走路,我爸打我,我衝到廚房,操起一把菜刀要砍他,說“林北跟你拚了”(林北是閩南語老子的意思)。我現在對這些已經忘了,聽我媽媽講,也隻覺得好玩。不過一個二三歲的孩子,被逼到拿菜刀要砍爸爸,想來被欺負慘了。
我剛出生,我爸遭遇很大的變故,可以說改變他的一生,年紀輕輕,心裏鬱悶是可以理解的。
前幾天,我隔壁的小女孩還問我,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我說我小時很醜,頭發黃黃的,紮兩個羊角辮,臉青白青白的,營養不良,特別矮,排隊站第一個,座位坐第一桌,桌子太高了,我夠不著,就蹲在椅子上寫字,還被老師批評了。
我對這段回憶,最深的就是,我太矮了,長不高,我爸媽想我可能生病了,那段日子,我記得到了周末,他就載我去看病,都是到處打聽的醫生,吹得比什麽還厲害,也沒看出個所以然。我隻記得,有次醫生拿長長的針從指甲縫紮進去。
這就是我父親,我從小怕他,他脾氣暴躁,性子很急,總是好心做壞事,什麽都管,不讓我看電視,不讓我出去玩,最經常問的就是,考試考了幾分,我就是個學習機器……我超級煩他,覺得他就是在壓迫我,上初中,我說他和我哥就是“父權壓迫”。
我不反抗,因為我反抗不過他,我學會了沉默,可這骨子裏的懼怕和壓製,到了我成年,爆發了。高考填誌願,我不聽他的勸,報了另外一個專業,大學畢業,第一份工作老板言而無信,我一怒之下辭職了,他說你不能這樣,我後來辭掉穩定的工作,要去北方,辭完才跟他說我要走了。他說,你根本不是在和我商量,你就通知我一聲。
我說,是,我就是通知你一下。我心裏暗爽,你管不住我了。
我揚揚得意,自以為是,我走南闖北,過了段顛沛流離的生活。後來,又灰溜溜地回來,進了家國企,他們終於放心,以為我要過穩定正常的生活,結果又是沒打招呼,我把工作辭了,回家專心寫《蝸牛》。
我記得我把行李搬回來,打電話叫他去載我。
他騎著摩托車,看到我的行李,滿臉的無奈,問,你又待不住了?
我沒跟他商量,他估計氣得不行,又不好發作,行李太多,他說,沒位置,你自己走回去。
我笑嘻嘻說好,走回家,又在心裏說他勢利,表現得太明顯。我還設想他內心獨白,大概就是,尼瑪的,這貨怎麽又回來,一把年紀不嫁人還死回來當啃老族,真是不要臉,生這種女兒有什麽用。
我辭職時,帶著孤注一擲的豪氣,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現實一個個砸中我的腦袋,嘲笑我的天真和自以為是。母親節那天,我陪我媽在醫院度過,我哥買了朵康乃馨,我在外麵煮了條有利於傷口愈合的魚,我和我媽坐一起,說好開心,明天可以出院。
父親節那天,我發了條微博,對不起,爸爸,沒人能明白我心情的沉重和羞愧。
我爸爸老了,雖然我手機存他的號碼,存的名字仍舊是“霸王”,可他不是那一直噴火的霸王龍。他試圖來理解我,我拒絕了,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因為我依舊一無所有,依舊什麽都不是。
我多麽希望有一天能站在他麵前,對他說我值得你驕傲。
或許他也不要為我驕傲,他隻希望我過安定平凡的生活,不要太好強,不要太驕傲。這是我的錯,為人子女,卻不能讓他們心安。我清楚,我對物欲沒那麽多向往,可我難逃世俗。力量太小又想保留一分天真,還抱有幻想,這是我的不幸,我還是不肯穩妥的生活。
我能做的,隻有感激他,從小到大,我看著我家起起伏伏的是非,小人物的掙紮和拚搏,他有著閩南人的拚勁,還有從不認輸的堅毅,謝謝你,爸爸。
我知道,我爸爸看不到這個後記,我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詆毀他。
其實我爸還是個很不錯的男人,起碼很多人說,我媽嫁給他,真是好命,鄰居問我媽,下輩子你還嫁給他嗎,我媽都是堅定地回答,當然,我下輩子還嫁他。我想,最好的愛情莫過於如此,下輩子我還嫁你。
我寫《蝸牛》時,有很多話想說,寫時,一直在想,我要寫一篇很長很長的後記,後來想想算了,我要說的都在文裏,喜歡的就喜歡,不喜歡的,我再多說也是囉唆,我老了,越來越懂,這世界是沒辦法討好的。
我心疼裏麵的每一個人,鹿鹿、夕落、牧嶸、小虎、阿信,包括劉茫,這個壞小孩。我用盡全力給他們生命,想許諾他們幸福,我閉上眼睛,能看到他們的模樣,我親愛的鹿鹿,在黑暗行走,我的蝸牛小姐背著殼,他們骨子裏和我一樣,是個不大願意長大的小孩。
有機會,我希望能給我的粉紅色小鹿出繪本,也希望能讓他們的故事繼續下去。
現在容許我再囉唆一次,感謝我父親,一直容忍我的任性和天真,謝謝你,爸爸。
麥九
2013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