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舍裏,銀蛋正在抱怨不能吃肉。

“聽聞平王府的烤鹿肉最是好吃,一收到帖子我就開始流口水。結果世子爺突然不去了,來了這清湯寡水的明覺寺。”

盛槊抱著劍靠在牆上,聞言瞪他一眼,“閉嘴吧!佛寺之中,不可胡言亂語。”

但心裏也納悶。雖然世子爺說他是見到了眾多來明覺寺的馬車,思念外祖父,這才決定來這裏上香。可作為世子爺肚子裏麵的應聲蟲,盛槊知道這是個借口。

所以真正的理由是什麽呢?是臨時發覺平王府是鴻門宴不能去?

這也不大可能,今日平王府相邀的又不是世子爺一人,尋常王孫宴罷了。且不是他滅自己誌氣,而是作為剛到京都勢力微弱的雲王世子,去了隻做個添綴而已,今日要算計也算計不到他身上。

那是為了什麽呢?

盛槊便發覺自己越發不知道世子爺如何想的了。他有些傷心,很想靜靜。

結果銀蛋閉嘴了,金蛋卻開始嘀嘀咕咕,吵得人頭疼。

他埋怨道:“是啊,不能去吃好的還算了,好歹晚上咱們回去能自己買來吃酒。如今不知怎的,竟然還要住下來——天爺,午膳吃的是齋菜,我嘴巴都淡出鳥來了。”

盛槊一巴掌拍在他的頭上,“別說粗話!”

銀蛋幸災樂禍,“槊哥都說閉嘴了你還說,嘿嘿,遭打了吧。”

金蛋委屈:“槊哥那是讓你閉嘴,又不是讓我閉嘴。”

盛槊狂躁:“都閉嘴!兩個傻蛋!”

他還因猜不透世子爺的心煩著呢,怒火大得很。

而後看了看窗外,皺眉:“怎麽開始下雪了——世子爺說去天德殿拜祭各戰將,理應回來了。”

金蛋銀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頭不說話。

盛槊更生氣了,在兩人的腦袋上各拍了一下,“還不快去看看世子爺到哪裏了!愣著做什麽!”

兩個大塊頭就委屈的耷拉著腦袋出門,一出門便聽見了慘叫聲,他們趕緊往外去,盛槊也緊張得跑了出來。

然後就見他們世子爺站在廊下,正將一疊碎紙慢慢塞進了袖子裏,一個穿得富貴的公子哥倒在了地上——正抱著一條斷了的腿。

盛槊猶豫的喊了一聲:“世子爺……”

這腿斷的位置,一看就是世子爺踢的。

盛長翼淡淡的嗯了一句,從廊下踩著台階緩緩而下,居高臨下站在了班鳴岐的身邊。

班鳴岐便猜出眼前這個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是雲王世子——畢竟盛槊一口雲州腔調,折家表妹也帶著雲州腔,他這幾天很是熟悉。

又想到雲王世子受折家伯父所托護送表妹進京,兩人是認識的,如今雲王世子打自己,恐怕以為自己是登徒子。

他便忍著痛解釋,“可是雲王世子?今日之事,是我做的不對。但這是個誤會。”

此時小廝已經跑來了,瞧見倒在地上的班鳴岐嚇得大喊,“少爺!”

兩個過來抬他,一個要去說與五夫人,班鳴岐立馬喊住他,“別,別——”

這事不能被叔母和表妹知曉啊。若是知道了,他是沒臉做人的。於是腿斷了還要給自己找借口,“我,我就是摔斷了腿,叫個人來接骨就好。”

他說完之後臉色漲紅,形容羞愧。

班鳴岐一向崇尚君子之道,一輩子沒說過謊,萬萬沒想到第一次說謊竟然在此時。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他心沉入了穀底。

他跟盛長翼道:“我鍾愛詩畫,喜歡美好之物,今日是正好有了作畫的興致,並無其他心思……還望世子爺給我保守秘密。”

“我,我實在是羞愧。”

盛長翼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詞直行往齋舍而去——這就不免在他手上又踩了一腳,班鳴岐疼難忍,慘叫一聲,還要自我安慰:“謝世子。”

他就當盛長翼答應了。

小廝一臉懵逼,盛槊和兩個蛋也搞不清狀況,不過各有各的主子,前者趕忙去叫大夫,不論怎麽樣,先治腿要緊,不然他們的命難保。後者大步如飛而走——既然受害者都不覺得自己受害,那加害者還是趕緊走吧。

三人緊跟著自家世子爺回去,金蛋正走著,餘光突然一瞥,然後哇了一聲,“看——”

盛槊聞言看去,隻見又一個斷腿的人掙紮著從隔壁屋子裏麵爬了出來,堅強的拖著斷腿爬行。

看他包紮的位置,盛槊一陣恍惚:世子爺什麽時候又去踢了一個人?

銀蛋直腸子,驚呼一聲:“世子爺,這也是您踢斷的????”

盛長翼目光在傅履的腿上定住一瞬,“不是。”

他麵無表情,語氣淡淡,但是應聲蟲盛槊覺得這回自己又行了,沒錯——他從世子爺緩緩眯起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嘴角,還有輕快許多的步子裏得知,他很高興。

盛槊深深看了傅履一眼,而後擔憂:世子爺最近喜歡看人斷腿麽?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他要不要寫信給老王爺說一說呢?

……

傅履匍匐而行,狼狽裏麵透露出堅韌,然後一抬頭,便見小廝抬著斷腳傷手的班鳴岐回來,他高興的大笑一聲,“報應!”

班鳴岐:“……”

他就知曉傅履看見桌子上的畫了。

他躺在榻上,掃眼過去,桌上的畫已經不見了。他歎氣,支支吾吾再次撒謊,把解釋給雲王世子的話說給傅履。

班鳴岐:“隻是詩興大發——”

傅履也不敢大聲說話了,他怕連累到嵐嵐的名聲,於是低聲怒吼,“別拿遮羞布擋屁股了!我看你是獸性大發!”

班鳴岐確實這輩子沒做過這般的事情,他也不惱怒,羞愧道:“君子之道——”

傅履立馬打斷罵過去,“我呸,還君子呢,閻王殿前六道輪回,你端坐在畜生道巋然不動!”

班鳴岐深吸一口氣,道:“阿履,不論你怎麽想,我沒有那個心思。”

他心緒低落下去,“我是個克妻之人,早就發誓此生不娶,怎麽敢誤佳人。”

傅履嘴巴張了張,半響沒罵出來,心裏還有些愧疚,他別過臉,“對不住。”

班鳴岐:“我知道,你也是為折家表妹著急,你們自小一塊長大,為她出頭,也是應當的。”

又道:“畫在你那裏吧?你燒了吧,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傅履立馬點頭,“好啊!”

而後才假惺惺的關心:“你這是被誰打了?”

班鳴岐不想多生事端,謊多人不愁,道:“跟你一般,是摔的。”

傅履狐疑的看著他,“摔的?”

班鳴岐:“嗯,跑得太急。”

傅履心道你可真倒黴,還真能摔斷腿,不像他,他這腿可是嵐嵐親自踢斷的!

正在得意,就聽外麵五夫人的聲音傳來,後麵還跟著許多人,傅履就知曉,嵐嵐肯定來了。他一個激靈,趕緊將手伸進茶杯裏麵抓了一把水攏攏頭發抹抹臉,然後咧開嘴笑。

期期艾艾的喊,“嵐嵐——”

折夕嵐卻直接忽視了他,看向了躺在榻上的班鳴岐。倒不是她想看,而是班鳴岐剛剛瞧了她一眼,又迅速低頭,不再看她。

但那一瞬間兩人恰好對視,她再不會瞧錯,他似乎是對她有意。

折夕嵐眼睛眯了眯。

對於男人的喜愛,她其實是有經驗的。尤其是像班鳴岐這般不懂掩飾隻會低頭的喜愛。

他其實跟傅履有些像,像是情竇初開一般,散發著不知所措和請君采擷。她毫不猶豫采過傅履,但是班鳴岐……

折夕嵐腦海裏麵就斟酌開了。

她雖然是來嫁人的,也想嫁個高門,但是一直沒有打過南陵侯府的主意。她覺得嫁高門像是做生意,她做生意失敗了還能離開,可姨母卻是要在南陵侯府過一輩子的,不能連累姨母。

折夕嵐心腸算不得好,但絕不忘恩負義,所以沒有打過班鳴岐的主意。不過此時瞧見了他的眼神,又有些心動。

班鳴岐不像是傅履,他年歲不小了,又有克妻的名聲,之前他不娶妻,是他不想娶。明蕊阿姐說過,大夫人和南陵侯為此事焦頭爛額,但也做不得他的主。

他覺得自己克妻,便不願再娶。

折夕嵐覺得,從他有主見這點看,他比傅履應當是要強的。

若是他願意娶她,其實仔細算來,大夫人和南陵侯爺應當也不會像傅家父母一般阻止……

這門生意,其實是可以做的。

她想試著給班鳴岐也拋條手帕。

折夕嵐緩緩吐出一口氣,心裏有些高興,又有些躊躇。一年一條手帕,今年都第四年了,還一條沒有成功過。

且時隔一年再拋帕子,她實在是有些手生。

於是先暫按下不想,隻一邊站著,先看著大夫包紮傷口,叮囑要躺百日才能下床,再聽五夫人問緣由,班鳴岐說是摔的……摔的?

折夕嵐目光在班鳴岐的腿上掠過,皺起了眉頭。而後有感應一般,轉頭抬眸看向窗戶。

今日天冷,但屋子裏六角文竹檻窗卻是打開的,她定睛看去,窗外大雪紛飛。

她來時已經下起了大雪,這才一會功夫,雪如鵝毛而下,地上已經積了一層白雪。

白雪之間,盛長翼披著玄色鶴氅,正立在不遠處凋落的巨大楓葉樹下瞧著她。

隔窗相望,他淡淡點了點頭,然後直直的朝著前方而去。下一瞬間,他已經繞過窗戶,進了遊廊,踏過門檻進了屋。雪落在他周身,屋子裏麵驟然也被帶得一陣冷意。

盛長翼朝著五夫人行了一個晚輩禮。

五夫人趕忙還禮。

這次僅有盛槊一人跟著自家世子爺,手裏還提著幾個食盒。他將其中三個食盒放在桌子上,道:“平王府送來了齋飯,便送來與各位共用。”

盛槊其實有些委屈,他其實又不知道世子爺這是什麽意思了。好生生的,來送什麽膳食嘛。送完了,他看向世子爺,這下該走了吧?

誰知世子爺卻道:“天冷,不若現在一塊用膳吧。”

班鳴岐正想跟他再解釋解釋,叮囑一番,聞言趕緊應下,“好啊好啊。”

五夫人心裏的不安又起來了,但班鳴岐已經答應,她不好拒絕。如此,女眷就不好在了,她帶著幾個小的要走,“今日下了大雪,已不適合抬著你下山,你好生歇息,等明日再說。”

班鳴岐羞愧點頭,“多謝叔母。”

折夕嵐便跟著五夫人後頭走,走到盛長翼身邊時,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的踢腿手藝是周家阿兄教的,但周家阿兄曾是世子爺的近衛,聽聞他也是世子爺教。

作者有話說:

總感覺寫了這麽久,正文才剛剛開始。

咳,這兩天修了下文,完善了下故事的完整性與人設可磕性,所以劇情變了變,吃個飯吃了好久,總算是開飯了。

感謝在2022-10-29 21:01:59~2022-10-30 20:56: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魚不羊先生 18瓶;LOFFFFFF 17瓶;天天催更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