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良心說,折夕嵐還是很喜歡宴將軍的,他是她拋過手絹的男人裏最喜歡的。
——她已經拋過的手絹有三條。
傅履是一條,將軍是一條,還有一條是去年到雲州辦差事的欽差大臣隨遊隼。
相比看重傅履的好拿捏,看重隨遊隼的相貌官位,以及現在看重班鳴岐一家的好相處,她覺得自己朝宴將軍拋手絹時,更看重的他這個人。
她喜歡他握著大刀砍人頭,喜歡他騎馬勒韁殺窮寇。
隻是很慚愧,她這個人約莫良心是壞的,宴將軍才死了一年,她就開始蠢蠢欲動拋手絹了。
所以當時隨遊隼接了手絹說他是當今陛下的外甥,身世顯赫,她隻能做小妾時,她一點也不傷心。
她還想,這就是報應啊。
她當然不會去做個小妾,隻好回去數數帕子,爭取下回再有好兒郎出現讓她試著拋一拋。
如此處心積慮,老天自然看不慣,那一再失敗也是理所應當的。誰知,現在姨母告訴她,宴鶴臨回來了。
回來了……如何回來的?
五夫人便把聽來的消息一頓說,最後驚奇道:“咱們是女客,怕是英國公老夫人生辰那日是見不到他了,男客倒是可以看見。不過也不一定,此事特殊,萬一能見到呢?”
班明蕊和折伯蒼張大嘴巴合不攏,嘖嘖稱奇,折夕嵐則低頭心慌。
倒不是還對宴將軍有什麽歹念,而是她突然有一股紅杏出牆被抓的感覺,又因覺得將軍太好,所以十分愧疚。
到時候若是碰見他,該如何解釋呢?又或者,他也不用她的解釋。
一想到他不用她解釋,她又鬆口氣。
如今她不再是那個什麽都敢做的小姑娘了,她沒有以前那般莽。
她當時給宴將軍拋手絹,並不知曉他是英國公府少爺。她給隨遊隼拋時,也不知道他具體的家世。
她隻知曉宴將軍有本事,是個將軍,她喜歡。知曉隨遊隼家有財,有個官位,她也喜歡。
而他們的身世應當不會太差,這便得了。這於她而言,已經是高門。至於多高,她沒有想過,也沒怕過。
現在想來,她當時是真敢拋,真敢想。
但她想,若是知曉他們是這般的世家公子,是平日裏大家都高攀不上的,她便不會拋了——手絹也是要銀子的,白拋了浪費。
所以她覺得班家表哥就很好,他有缺陷,又家世正好,姨母會護著她,她也會孝順姨母,大夫人和善,出手大方,拋著試一試是可以的。
這般想來想去,她心裏愈發安詳。
宴將軍能回來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他是護衛雲州的英雄,他就該活著???。這與她無關,她與他之後的人生也應無交集。
然後又想,她跟宴將軍沒相處多久,她都快忘記當年的事情了,他這般曆經生死,想來也忘記了。
就算是再遇見,又能說什麽話呢?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想一番,折夕嵐便越發心緒平緩。等回去的時候,將那把寶石匕首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看,心想,這得還回去。
幸虧她沒賣。
賣了說不定還招恨。她又把匕首放在枕頭上,躺著歪頭看它,然後莫名想到了一句話。
——寡婦門前是非多。
——丈夫死而複生後,紅杏出牆的寡婦門前是非尤其多。
她無奈歎氣一聲,輾轉反側,很久之後才睡去。
……
第二日是臘月初一,宜出行,動土。
英國公府裏,隨遊隼送走了來看宴鶴臨的太子殿下出門,又返回他的屋子裏。
屋內擺著好幾個炭火,燒了地龍,半開著窗戶吹進些冷氣,卻也不會冷到裏屋去。
整個裏屋暖烘烘的,隨遊隼一進去便覺得熱。
“以前,你冬日裏可不穿厚衣裳,如今竟然要靠著地龍為生了。”
他坐下來,隨手從一邊拿了個柿子放在火盆邊烤著吃。
“鶴臨啊,這次回來,你可虛弱不少。”
宴鶴臨笑笑,“遊隼,世人都說你清貴自持,孤傲——可他們卻沒見過你這般無奈不要臉的模樣吧。”
他從榻上的矮桌上拿起一個橘子拋過去,“瞧你這哭喪臉,兩年不見,你還是不喜歡笑麽?”
在他看來,隨遊隼長著一張妖冶的臉。隻要一笑,便活像是狐狸精勾人似的,惹人說他是娘娘腔。
也是因為這個緣由,隨遊隼便從不肯輕易笑,後頭幹脆不笑了。
他嘖了一句,“兩年不見,你倒是越發的醜,我今日午膳怕是難以下咽。”
隨遊隼抬眸,一雙狐狸眼睛看過去,眼裏盡然是譏諷。
“宴鶴臨,你還得意什麽呢?你如今都成了殘廢。”
他慢吞吞的剝開烤熱了的柿子皮,一點點的剝,修長白皙的手按壓在上麵,輕慢而不經心。
“景耀十二年,你死了,我覺得很是奇怪。當時都勝了,敵軍也不是很多,你怎麽就中了埋伏。”
他抬眸,捏著柿子吃了一口,斜著眼睛看宴鶴臨,“正巧雲州府州被告貪汙,官府沆瀣一氣,陛下震怒,我便請旨去查,順便也去查了查你。”
宴鶴臨拿了個橘子在手裏拋,“哦?你查到什麽了嗎?”
隨遊隼語調依舊漫不經心:“什麽也沒查到——但是,我看見了一個姑娘,她背著長弓,腳背上還綁著你的月刃。”
宴鶴臨的眼神瞬間變得肅殺起來。
隨遊隼是皇後的外甥,又是少年探花,自小跟他比較。後來兩人算是各為其主,英國公府為陛下辦事,隨遊隼則是為了太子,後來,陛下指婚阿姐給了四皇子,他們英國公府在明麵上就成了四皇子的人。
兩人更加水火不容。
不過彼此守著底線,不至於鬧到你死我活。但如今,隨遊隼觸碰到他的底線了。
他整個人向前傾斜,沉下臉,目光如同陰鷙一般盯著他,“隨遊隼,你想死麽?”
隨遊隼一雙狐狸眼再度眯起,將柿子吞進肚子,掏出帕子細細擦手,“她極為有趣,看見我的時候,像是看見了獵物。”
“鶴臨,你喜歡的姑娘果然不同尋常,還從未有人把我看成是獵物般打量,我覺得我也好喜歡她。”
宴鶴臨扔開毯子下榻,從經過的柱子上取了長刀,然後將刀駕在了隨遊隼的脖子上,“你以為,我真不敢殺你麽?”
隨遊隼輕薄的手掌推了推脖子上的刀:“別生氣——你不想聽聽我和她的故事麽?聽聽你死後,她為你做的事情。”
宴鶴臨手不動,隨遊隼卻往後退了一步,挪開刀,站起來,手掌心打開,是宴鶴臨剛剛拋過來的橘子。
橘子已經燙熱了,他依舊慢吞吞的剝開皮,“我查到你曾去過雲州郊外,便騎馬過去,碰巧遇見了她。”
“她給你點了長明燈,給了香火銀子,但是去拜祭的時候,你的燈卻是滅的。”
“她就一箭射穿了寺廟的牌匾,一把匕首逼退了主持,讓他們給你老老實實的點燈。”
她說——
他回憶道:“她說,死去的英雄都不能得佛祖保佑長明,那這佛祖也該倒了。”
“很有趣的姑娘,對不對?”
宴鶴臨聽得心裏又歡喜又心酸,還有無盡的擔心。他今日早間已經遣人去雲州尋人了,兩年過去,他不敢讓姑娘等他,但也該告知她一句,他回來了,不用擔心。
誰知就得了這般的噩耗。姑娘落到隨遊隼手裏,哪裏是好的。
他的刀再次砍向隨遊隼,卻被他輕易的躲了過去,隻一刀,便氣喘籲籲,大刀抵在地上,他手撐著身子壓在刀柄上,牽動著五髒六腑疼痛。
隨遊隼卻不理他,反而在屋子裏麵閑庭信步起來,漫不經心的咬了一瓣橘子,“鶴臨,她對你可不忠心,隻見了我幾麵,便想打我的主意。一點點的織網,跟我偶遇,談笑,想把我網起來——這般有趣的姑娘,我真是歡喜她的。”
“隻是可惜了,她不肯做妾。”
他又隨意的盤腿坐下,歎息一句,“我確實很喜歡她的,她不願意做妾,我都沒有逼她,你說,我這算不算情深。”
宴鶴臨鬆口氣,而後低沉笑起來,“——遊隼,她隻喜歡你的銀子罷了,但她看我的時候,可不是獵物。”
隨遊隼剝橘子的手一僵,隨後卻聳聳肩,懶懶的咬一口橘子,“無所謂,我很享受被當成獵物捕捉,然後再把她變成我的獵物。”
“所以說可惜了,我太憐惜她,放了她離開,哎——我一直遺憾此事。”
“而今——”
他聲音裏明顯開始帶著些歡快,“而今,我知曉,她又到了京都,便覺得老天還是眷顧我的,從不肯讓我留遺憾。”
宴鶴臨手裏的刀慢慢的收緊,“她來了京都?”
隨遊隼:“是,南陵侯家,那家的五夫人是她的表姨母。”
他說完了,橘子也吃完了,拍拍手站起來,“鶴臨,你回不回來,我都會搶她。我來之前還想,你這般的人算是勁敵了,但瞧著你現在拿把刀都氣喘籲籲的模樣,我又將心放在了肚子裏。”
“你如今,拿什麽跟我鬥呢?”
宴鶴臨沉默的聽完,許久沒說話。隨遊隼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等到他再說話的時候,卻一點也沒有生氣。
他隻平靜的說,“你以為,你在她麵前已經是獵手而非獵物了麽?”
“一年過去,你還是對她念念不忘,不就是因為,你從未轉換成獵手的身份麽?”
他收了刀,用手一點一點抹去刀刃上的灰塵。
意味不明的道:“遊隼,她太美好了,你血是髒的,最好別碰。”
“不然,自食惡果。”
作者有話說:
下章V,時間【11月11號00:00】
第一天發三萬,如果全訂高,再發兩萬,要是不行,那就發一萬,等夾子當天晚上11點發三萬。
誠意滿滿,有存稿,跳吧爸爸們,V後應該好看點,大家都明白心意要開始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