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注定是個多災多難的日子——傅大人如此想。
陛下帶著傅妃走後, 折夕嵐也跟一眾小女娘散了去,傅大人趁著大家各有心思,沒有注意到他, 趕緊跟英國公打了聲招呼,便讓人抬著傅履就跑。
另外一邊, 傅夫人也拖著傅師師回去, 兩夫妻一人拖著一個孽障相遇在帳篷門口,都看見了對方眼裏的無奈。
進帳篷,讓人守著, 傅大人便恨恨的壓低嗓音教訓傅履。
“你是瘋了麽!”
他現在很懷疑傅履不是他的兒子, 而是來討債的!他氣得眼睛都紅了,“你好生生的, 針對隨遊隼做什麽!我聽聞你昨天也在路上罵了人家——你是不是瘋了, 我問你!”
傅履可沒瘋。他還覺得自己今天可聰明了。但是這份聰明他爹是不能體會的,他現在覺得全家可能隻有妹妹懂他。
於是就緊閉著嘴巴不說話,隻看了一眼傅師師,誇讚道:“師師, 你今天真厲害, 你保護嵐嵐了。”
傅師師還在揚眉吐氣中。她神情得意, 坐在榻上, 聞言拍了一巴掌大腿, “那是——但嵐嵐也護著我了。”
她感動的要落淚, “你今日瞧見沒有,嵐嵐為了我,直接承認射了秦淑華呢, 哎, 要不是阿娘死活拖著我回來, 我今晚是要跟嵐嵐秉燭長談的。”
而後埋怨的看向她娘,“阿娘,不是我說你,嵐嵐今日為我跟人打架,還冒著危險在陛下麵前指責秦淑華,你竟然不去道謝!”
傅履很是認同,“是啊,阿爹阿娘,你們做人也太沒良心了,說句實在話,我要不是你們的親生的兒子,定然要是罵你們一句狼心狗肺的。”
傅師師:“就是就是,上回就是,嵐嵐都救我命了,他們兩個還不鹹不淡的送了點禮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傅大人氣得開始四處找雞毛撣子,傅夫人捂著胸口,又要暈過去了。
但是,傅履一點也不在乎。他還有些傷心,“說句良心話,阿爹阿娘,我不怪你們當初把我綁走其實已經不錯了。你們也不想想,要是當初我沒被綁走,我早跟嵐嵐成婚啦,你們說不定還抱大胖孫子了呢。”
傅大人終於找到了雞毛撣子,聞言一點猶豫也沒有,直接一撣子打在傅履身上。
傅履吃痛,嗷嗚一聲哭了出來,傅師師許是今日曆經劫難,特別能感同身受,撲過去抱住傅履,不讓傅大人打傅履,也委屈的哭道:“阿兄哪裏說錯了你就打他!他蠢是蠢了點,但如今終於像個男人了,你們以前總嫌棄他軟弱,可他強硬了你們又打他。”
她嗚嗚嗚的哭的傷心,傅履也傷心,反手抱住她,哇哇哇哇的喊,兩兄妹就嗚哇嗷嗚的喊上了。
“人說少年夫妻老來伴,青梅竹馬永不離,若是阿兄和嵐嵐成了婚,便是應了這話,可惜被你們棒打鴛鴦,如今阿兄想要再爭取一次,想要破鏡圓一圓,誰知你們拿著阿兄這破鏡子還要再打一棒子,嗚嗚嗚,這可怎麽辦啊,天爺啊,阿兄破的不能再破了!”
傅履被她這般一比喻,更加感同身受了,也哭道:“我這破腿,即便被打斷了,但還是沒辦法硬起來,我的脊梁骨還是彎的啊。”
“早知道現在這般,我當初就該把爹娘打暈的,我就不該讓阿爹綁了你走,阿兄啊,妹妹對不起你。”
“師師,不是你的錯,是爹娘沒有心!”
傅師師哭得厲害,打了個嗝,突然一愣,道:“阿兄,你哭小聲一點,別讓其他人聽見了,免得對嵐嵐不好。”
傅履:“師師,你真細心。”
兩人就由嗚哇嗚哇改成了嚶嚶嚶。
傅大人:“……”
傅夫人捂著心髒,顫抖著一隻手指著這兩個孽障,“你們如今是怪我和你們阿爹了?”
傅師師揩一把淚,一臉沉重的歎氣,“阿娘,你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麽?”
傅夫人瞪大眼睛,“什麽——你再說一遍?”
傅履拉拉傅師師的袖子,“算啦算啦,他們死不悔改,咱們也沒辦法。”
隻是哭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傅師師糾正,“阿兄,這是說妻子死了的。”
傅履立馬呸了一聲,“那就我死吧——”
又傷心吟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和嵐嵐,神仙眷侶,怎麽就走到這般地步了。”
傅夫人再忍不住,終於暈了過去。傅大人臉色鐵青,趕緊抱著夫人去**歇息,也不敢叫大夫,隻敢掐人中,傅履和傅師師兩人縮在小角落裏,低低啜泣,也不敢哭了,也不敢喊了,時不時看一眼明顯已經處於爆發邊緣的傅大人,一點響聲也不敢弄出聲。
直到晚間時分,傅夫人才慢慢的醒了過來。傅大人鬆口氣,“可算是醒了。”
傅夫人臉色煞白,艱難出聲,“那兩個畜生呢?”
傅大人:“在一邊縮著呢。”
自己生的,還能怎麽辦,也不能打死。
傅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早知今日,這兩個孽障剛出生就該捏死他們。”
傅師師聞言嘀咕一聲,“那你們也沒問我要不要活啊。”
傅履:“舉頭三尺有神明,阿娘,多做些善事吧!”
傅夫人又要暈過去了。
傅大人已經氣過頭,???竟然沒什麽感覺,他一眼瞪過去,“師師,背著你阿兄回他自己的帳篷去。
傅師師此時也不敢反駁,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阿兄,你快些好吧,我都背你好幾次了。”
傅履:“不行,我脊梁骨還沒有挺起來呢,說不定長好了嵐嵐還要踢斷。”
那還不如不好,好了也要裝沒好!
這樣就不用被踢兩次了。嘿嘿。
他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等兩個孽障走了,傅大人才歎口氣。
“我現在真懷疑空空兄說的話了。”
他口中的空空兄就是當初給他家換風水和給孩子們改名字的道長。
“明明說改了名字,這兩個孩子就能安康聰慧的長大,但你瞧瞧,多災多難,還如此蠢笨。”
傅夫人默默垂淚,“怎麽就變成這般了。”
她說完,又咬牙切齒的恨起來,“都是折夕嵐這個小狐狸精!她要是不來京都,哪裏有這麽多事情!”
她道:“她是不是特地來報複咱們的?”
傅大人搖頭,“看著不像……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確實一點也沒有吊著阿履,反而一直遠離。”
他歎氣,“我現在就在想,阿履這麽喜歡她,咱們是不是……是不是也要轉變一下看法?”
傅夫人大驚,“你什麽意思?你也被迷住了!”
傅大人瞪她一眼,“瞧瞧你說的什麽話!”
他說,“我隻是在想她今日的風采。你瞧見沒有,她在陛下麵前一點也沒有怵,反而有理有據,這倒是也不奇怪,她想來膽子大,也聰慧,隻是我沒想到,她竟然這麽聰慧。”
“還有啊——你看見沒,最後咱們要走的時候,康定長公主還給她送去了一個自己親手削的果子。”
傅夫人皺眉,“是嗎?”
傅大人:“我親眼看見的,肯定沒錯。”
他琢磨,“咱們家無妄雖然已經是妃,生下了十四皇子,但是……咱們傅家的根基太淺,這些年來,過得也是如履薄冰。”
“自從無妄救下康定長公主後,雖然長公主麵上沒做什麽,但是她天天嚷著報恩,倒是讓後宮眾人不敢對無妄下手,這麽多年平平安安的。”
他歎氣,“咱們看不起折鬆年一家,看不起折夕嵐,但是如今,折鬆年變了。”
傅夫人喃喃自語,“變了?”
傅大人:“是啊,他竟然投靠了雲王,咱們竟然都沒發現。”
“而且現在仔細想來,雲王世子能帶著折夕嵐來雲州,能把陛下賜的弓箭給她,能今日帶著她一路射殺秦家女,你還沒看明白麽?”
傅夫人最是明白丈夫了,她痛苦閉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說,折家不是之前那個折家了,咱們以後不能對折夕嵐說三道四了。”
傅大人點頭,“是。”
“咱們姑且還要靠著長公主提點,但她已經走到長公主和雲王世子麵前去了。”
他歎氣,“夫人啦,京都風雲變幻無常,隻要走錯一步,便是要掉腦袋的。今天這事,我心裏慌張啊。”
傅夫人到底不曾經曆過大事,聽了丈夫的話也慌了,“那我們該怎麽辦?”
傅大人沉思片刻,道:“先不要拘束兩個小的去那邊……她今日這般的姿采,想來得了許多武將家的青睞,想來請帖是少不了的。”
“如此,也不差咱們一家。咱們又本是雲州的鄰居,若是刻意疏遠,反而不好。”
“阿履這般明白的心思,隻要不拘著去那邊,想來不多久就會被眾人所知,但這也沒什麽,畢竟一家好女百家求,求的人多了,阿履就不起眼了。再者說,阿履這性子,不敲打不敲打是不行了,他現在就是一身的反骨,咱們反著去,他反而對著來,不若順著去。”
“折夕嵐是個聰明人,不會選阿履的,等到以後她嫁人了,咱們再給阿履選個好媳婦,現在他還小呢。”
傅夫人心裏憋屈,“隻能如此了。”
她哭道:“事情怎麽就變成這般了。”
傅大人再次感慨,“瞬息萬變,明哲保身吧,以後你跟各位夫人相交也要有個數了。”
傅夫人黯然應下。
南陵侯府這邊,折夕嵐正跟這一家子人說話。因是大家都在,便也不用避嫌,南陵侯爺和班鳴岐都坐在一側。
折夕嵐和班明蕊負責說騎射時的細節,將事情都回憶了一遍,班明蕊道:“今日真是好險,差點就被秦家的人算計了。”
折夕嵐也跟著點頭,“我瞧著她像是有備而來,就想跟我吵架似的。”
大夫人和五夫人雙雙捂著胸口,“以後便離她家遠遠的。”
倒是南陵侯爺看了折夕嵐一眼,因眾人都在,到底沒問出她是不是跟雲王世子聯合起來跟秦家報仇的話。
不過瞧著她這一臉驚魂未定的神色,他又猜想,應當是雲王世子主導一切,她隻是一塊磚罷了。
便又歎氣一聲,“好好歇息,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說。”
折夕嵐低頭道是。
南陵侯便站起來要走,大夫人也跟著站起來,“嵐嵐,你和明蕊好生歇息,冬狩還要幾日才能回去,你們明日怕是還要去狩獵,今日要養好精神。”
折夕嵐和班明蕊便要送他們出去,班鳴岐一直沒有說話,聞言看了一眼折夕嵐,他低聲道:“表妹,我給你做的走馬燈已經做好了。”
折夕嵐便笑起來,“真的麽?那今晚正好可以放在床頭。”
班鳴岐立馬就也跟著笑起來,他也不走了,頭一回厚著臉皮做這般的違規矩之事,跟父母道:“我先教表妹看走馬燈——待會回去。”
南陵侯本要說他一說,但大夫人卻瞪了他一眼,道:“好,好,我這就讓人給你們送走馬燈來。”
五夫人心裏舒坦。今日之事一過,明日必然有求親者來訪,大嫂嫂這是想要兩個孩子多待一會,感情也好一些。
有班明蕊和折伯蒼在這裏,她一個長輩也可以撤了,於是也道:“我回帳篷裏去看看明日孩子們要穿戴的衣裳。”
大夫人就拉著她的手走,等她們出了門,班明蕊便拉著折伯蒼去一邊磕瓜子,留下班鳴岐跟折夕嵐呆在小榻上。
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小案桌,桌子上麵放了茶盤果子,班鳴岐拿起一個果子放在手裏,臉色越來越紅。
折夕嵐便有些明白他今日的沉寂是為何了。
他這是……這是終於要對她表達愛慕之情了麽?
折夕嵐喜上眉梢。
碰巧小廝拿著走馬燈來,她接過,放在案桌上,“表兄,你做的好好啊——”
折伯蒼還是第一回 見走馬燈,便想過去看看,但被班明蕊一手扯住衣領往後一帶,便被拖著走了出去。
班鳴岐卻此刻也顧不上許多了。
他今日瞧見了她另外一種風采,他也瞧見了宴席上各家公子露出了肮髒的本性——雖然,這種本性,他暴露得表妹應當是知曉了。
他就突然有些急切,在這一刻,什麽克妻,什麽道法,什麽易經,他覺得可以通通不用在乎。
他怕自己再不明確說出來,表妹就要被搶走了。
表妹心喜於他,他也心喜表妹,他們便要在一塊,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他將走馬燈一撥,整張畫轉起來,燈籠美人,美人正瞧他。
她笑盈盈的道:“表兄,你要說什麽?”
班鳴岐心一狠,“表妹,我,我,我——”
折夕嵐:“嗯……我聽著呢。”
她不僅聽著,她手裏還掏著帕子呢。
作者有話說:
一更,二更老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