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長滿頭發的棺材
看了一會兒,二壩頭合掌細思,嘴裏嘟囔:“怨氣太重了。”而後又說:“還是做個法事吧,否則,全家都會遭災!”
所以,“江相派”的老祖宗在《紮飛秘本》裏留下一句話:“烏發遮棺不可紮,怨氣戾氣亂如麻,竇娥血濺三尺白,阿寶莫與鬼掙紮。”意思是告訴阿寶們,遇到這種烏發充滿棺材的情況,就不要做局了,死者怨氣不散,誰動棺材誰倒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件事既然處在了江淮大地,那麽作為這個地方的江相一門,就必然要管,此時如果縮頭,整個堂口在當地的名望就會下降。況且最近梅玄子那邊大造聲勢,“木子蓮”的生意每況愈下,再不撈點錢,堂口的生計真就成問題了。最後,祖爺決定,先派二壩頭和張自沾去探探路。
何老板當時沒找到新死的合適人選,迫不得已,就先把女兒下葬了。下葬後,等了兩年,終於聽說鄰鎮新死了一個男的,家境和歲數都相當,趕緊派人去求婚,經過中間陰媒的撮合,雙方合了八字,這門親事算是成了。
時近中午,日頭直曬頭頂,小工們腦門子上突突直冒汗,不知是嚇的還是熱的。
祖爺看了看大家,沒說話,一揮手:“散會。”壩頭們麵麵相覷,不知祖爺作何打算。
祖爺陷入了沉思。這才是祖爺最擔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墳地被動過,說明已有人先入為主,對方是什麽人?要幹什麽?自己還要不要蹚這個渾水?
二壩頭說:“當然了!人死後,有怨氣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府,中間不能投胎做人,隻能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遊**。棺材是她唯一的棲息之地,野鬼最怕見光,你把棺材打開了,使她陰氣大損,你們全家都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黃法蓉看了看張自沾,兩人都笑了。
祖爺知道,這些話都是黃法蓉教的,張自沾向來謹小慎微,堂口沒有定論的事,他從來不發言,自從黃法蓉嫁到“木子蓮”後情況就大不同了,相夫教子,這相夫一事黃法蓉就做得很不錯。
祖爺笑了笑:“就這些?”
“祖爺,這個局必須要做。”黃法蓉說。
很快這個事也上了報紙,特大號外,整個上海灘都知道江淮地區出了個長滿烏發的棺材!
賈四爺走後,祖爺為此專門開了一次堂會,想聽聽各個壩頭的意見,結果除了二壩頭,其他壩頭都說不要做這個局。
張自沾馬上說:“剛來上海時,我在教會書院讀過一些西方的生物學讀物,人死後,頭發仰仗頭皮內的營養素確實還會生長一段時間,但要說長滿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張自沾開口了:“祖爺,烏發棺材不可紮,那隻是老祖宗的看法,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祖爺萬不可墨守成規!”
不一會兒,管家領著張自沾和黃法蓉來了。祖爺料到他們會來,他們不是壩頭,高級機密堂會不能參加,但二壩頭回去後肯定會透露此事,黃法蓉聽後肯定會來!
張自沾幫幾個家丁抬起棺材蓋兒,慢慢蓋上,在蓋蓋兒的一瞬間,張自沾以棺材板作掩護,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幾根頭發,團作一團,藏入袖中。
何老板一驚:“怎麽了?”
何老板眼前一陣眩暈,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俯下身,慢慢撥開那層層黑發,才看到自己女兒的骷髏頭,臉上已經沒肉了,肚子塌陷,肚臍周圍腐爛了一部分,可能是棺材的封閉效果比較好,屍體還沒有完全腐爛,頭蓋骨上的頭發一根根挺著,似乎體內所有的能量都供在了頭發上。
在賈四爺的介紹下,二壩頭粘上胡子,帶著張自沾等幾個小腳去了何老板家裏。
棺材放在東廂房,房門上著鎖。為了合陰婚,何老板把自己下葬兩年的女兒挖出來了。
賈四爺是何老板的舊交,兩人結識於青島,光緒二十九年,在青島英德啤酒釀造公司(今日青島啤酒前身)的創建儀式上兩人相識,後來國民黨政府進行鹽業整頓,何老板日子不好過了,賈四爺就發動官方的朋友幫忙。那個年代,利益都是相互掛鉤的,賈四爺幫何老板爭取食鹽生意,其實是要借何老板碼頭上的鹽倉走私煙土和槍支,就這樣,一來二往,兩人成了所謂的朋友。
何老板陷入兩難境地,對方不答應合婚,可自己已將女兒挖出,總不能就這樣埋回去吧,況且兩年來女兒長了一棺材頭發,看來怨氣十足,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將女兒埋了,於心不忍。
男方跟來起墳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後,馬上跑回去告知了對方父母,對方一聽就開始反悔了,說這個女的是個厲鬼,跟自己的兒子不合!
二壩頭苦笑:“生在陽間有怨氣,死後做鬼更淒涼!這輩子你是她的老爹,下輩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氣倍增,六親不認,何老板難道沒聽說過有人隨便遷祖墳,壞了風水,導致全家死光的慘劇嗎?”
二壩頭一邊裝模作樣地念咒,一邊低頭查看。張自沾也跟在二壩頭身後,仔細打量著棺材裏的一切。
祖爺聽後,覺得這個事不太妙,如果這一棺材頭發是真的,那就麻煩了,《紮飛秘本》裏對這種事記錄過一次。
祖爺接著說:“自沾博覽群書,先分析一下這棺材裏的頭發是怎麽回事!”
何老板一愣,說:“這是我的女兒啊,難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媽?”
黃法蓉說:“祖爺,合婚挪墳向來是‘江相派’的拿手絕活,無論是老百姓還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烏發棺材我們就不幹了,豈不留下笑柄?”
於是,何老板請了一個瞎子算了算,按照老黃曆上的黃道吉日,找了一個起墳的日子,雇了幾個小工,將墓碑撬開,把棺材挖出。兩年前下葬時,棺材上塗了防腐的藥劑和防蟲的藥水,但時過兩年,棺材板還是有些發舊。
“老板,開不開?”一個小工問。
張自沾一愣,看看黃法蓉。
人們都說那個小妾是懷了身孕後被財主的大太太毒死的,死後怨氣不散,母子倆都變成了厲鬼,把這家人的命都索走了。
小工們臉色鐵青,其中一個指著棺材裏,哆哆嗦嗦地說:“老板……您看……”
民間傳言,人死之後,如果怨氣較大,就會衝上頭頂,繼續支持頭發的生長。何老板不知自己女兒究竟有何怨氣,衝得這一棺黑發生!
祖爺開始考慮這個活還要不要接,作為一堂之主,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後來,這家就怪事迭出,先是半夜看到有白衣女子打著燈籠在院中走動,又在雨天看到樹上有個小男孩抱著鯉魚哈哈直笑,再後來,這家人就都陸續得怪病死了。
開棺前,望著陳舊的大棺材,何老板遲疑了,他不知道兩年時間自己的女兒會腐爛成什麽樣,他想見到女兒,又不忍心看,就這樣沉默著,端著煙鬥不停地抽煙。
祖爺睜開了眼睛,喝了口茶說:“我沒說不幹啊?”
弄了一會兒,棺材上的釘子都起了下來。幾個小工用力一抬,咯吱一聲,棺材板掀了起來,一股陰氣撲麵而來,死人的味道也隨之飄出,就在棺材蓋兒挪動的一瞬間,幾個小工不約而同地大聲尖叫:“啊?!”手一抖,棺材蓋兒滑落到地上。
但祖爺很快就排除了這個想法,賈四爺沒理由當“雙細”,這麽多年的關係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當,況且對方隻是個販鹽的老板,不是什麽政府官員,即便被識破,也沒什麽大礙,賈四爺沒必要為此做“雙細”。
思來想去,何老板準備找個道法高深的大師看看。
“是,有所耳聞。”說到這兒,何老板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了,“大師,我們暫回客廳說話。”
屍體已經部分風幹,像臘肉一樣猙獰地躺著,還有厚厚的一層頭發,誰見了都害怕。何老板更怕這屍體惹得貓兒狗兒來搗亂,到時候鑽進棺材,將屍骨搗亂,更是對不起女兒了,於是便上了鎖。
二壩頭很淡定,儼然一副大師的氣派。他手捋須髯,高聲唱喝:“無量天尊!這樣的事情,我們以前也見過,這是令愛生前怨氣所致,不知有何怨氣啊?”
何老板大驚:“遭災?”
二壩頭生平紮飛無數,對死人並不害怕,但這次還是有點膽寒。那一棺材烏黑的頭發,屍骨就沉睡在厚厚的頭發下麵,透過頭發散發出來的怪怪味道,讓人不寒而栗。
祖爺覺得此話有道理,如果能夠親自看一下棺材裏的情況,也許一切就明朗了。說到底,祖爺是有兩個擔心:如果那棺材裏的頭發被人動過,則接下來就不是和鬼鬥了,而是和人鬥了;但如果那頭發看不出什麽破綻,確實是自然生長,那就更可怕了。畢竟那個年代的科技沒有現在這麽發達,即便是玩紮飛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萬一惹得天怒人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場。
“雙細”是黑話,雙麵間諜的意思,間諜在古代被稱為“細作”。在阿寶圈裏,如果一個線人被對方策反了,成了對方的線人,那麽就扮演雙麵間諜的角色了,俗稱“雙細”。做局過程中,最怕出現“雙細”,張丹成當年給清宮裏的貝勒布局時,就是因為出了“雙細”,結果落得慘敗,丟了一顆睾丸。
賈四爺介紹說:“這幾個人都是報紙上提及的鐵版道人的徒弟,鐵版道人因會見政府要人,不得脫身,先讓幾個徒弟來看看情況。”
此時祖爺想起了白天堂會時二壩頭說的一句話:“做,為什麽不做?不就是多了幾尺頭發嗎?我去給她剪下來燒掉!”
所以,對這種局,阿寶們向來很忌諱,一般都不做。
二壩頭說:“也許她不曾與您提及。也罷,待我去看看。”
何老板被二壩頭噴得滿頭冒汗。
何老板一臉迷茫,仔細回想後說:“沒有啊,小女生前備受我老兩口疼愛,性格開朗,上進好學,沒有什麽怨氣啊。”
何老板遲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烏黑的頭發,黑壓壓地塞滿了棺材!
根據合陰婚的規矩,何老板要先把自己女兒的屍骨挖出來,選個良辰吉日,抬到男方家,和新死的男的裝進同一口棺材,作法圓房後,共同下葬。
都說人死後,頭發還會繼續生長,但無非是比下葬時多出一點點,這種厚厚的頭發塞滿棺材的情況還從沒見過!
祖爺雙眼微閉:“說說。”
良久,何老板咬咬牙:“開!”
嘉慶六年,有個老財主的小妾去世了,多年後子孫起墳,發現那小妾死後又長出很多頭發,嚇得這家的人馬上報了官,官府的人來後,也沒查出究竟是怎麽回事。
何老板趕忙道謝,然後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不料兩年後,何老板要合陰婚,而且在合之前還出了這麽個事,賈四爺馬上將此消息告訴祖爺了。
幾個人拿著斧子、鐵橛,叮叮當當地撬起棺材上的鉚釘。
二壩頭對張自沾使了個眼色,隨何老板出去了。
與跟何老板的關係不同,賈四爺和祖爺是生死之交,兩人光掉腦袋的事就不知合作過多少次了。何老板喪女後,賈四爺就惦記著這個事,打算給祖爺介紹這個肥麅子,無奈當時戰事不斷,賈四爺的煙土生意受挫,自顧尚且無暇,也就無心弄何老板這個事了。
思來想去,祖爺還是理不出頭緒。賈四爺突然提供這麽一個美差,他會不會是“雙細”?
夜裏,祖爺在書房品茶。此時,叩門聲起。祖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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