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穗注意到一件事。

之前海因妹妹、費恩、以及蒂歐妮, 都讓她感受到了強烈的感情衝擊。

怨恨、絕望,或者悲憫。

上官巴蘭的情緒雖然也有悲痛——就麥穗看到的記憶而言,絕不輸於其他人的悲痛。但實際上傳達過來的, 並沒有其他變為蟲獸的人那樣強烈。

這很有意思。麥穗想。

畫麵漸漸從大腦中散去了。

麥穗回神後第一眼, 就看見周學姐抱著胳膊坐在對麵沙發上盯她:“結束了?”

麥穗:“嗯。”

周婷:“上官巴蘭部長也變成蟲了?”

麥穗:“沒有。”

周婷便凝視她片刻。

“麥穗,你能力到底是什麽?”她緩緩問, “你之前不是說,是像上官淨一樣, 從蟲獸血裏獲取信息麽?”

“之前我確實以為是那樣。”麥穗說, “那也的確是我的能力,或者說能力衍生出來的能力。”

她停頓一下:“但是你們提到我在海底城戰役中, 身體素質遠超最近一次測試展現出來的數據, 李序也告訴我,身體強化是他的能力, 這時我便開始懷疑了。再後來,我從蟲獸身體裏拽出了它的精神武器——這是喬紅砂的能力, 至此我便徹底推翻了以前的猜測。”

她說到這裏, 感覺到喉嚨有些幹澀, 瞟了眼時間, 才發現已經過去了足足三個鍾頭。

周婷心細,察覺到她不對勁, 立刻倒了杯紅茶來。

麥穗潤了潤微啞的嗓子, 才繼續說:“我的能力, 應該是‘學習’。”

不是模仿,不是拷貝。是舉一反三、青出於藍的“學習”。所以她展現出來的成果, 與能力原持有者展現出來的狀態, 有些許不一致。

“學習……”周婷念著這個詞, “那你豈不是也能像紮卡裏·威爾斯那樣預測未來?”

“不。”麥穗搖頭,“我能學習到的,第一是我精神力足以學習的能力。第二是人類自然衍生出的能力。”

就像喬紅砂的“提取武器”,她一開始死活都做不到一樣。

李序的身體強化和絕對直覺,她也隻能學到“強化”,做不到“直覺”。

周婷若有所思地點頭:“這麽說來,紮卡裏·威爾斯的預感……?”

伊甸園和紮卡裏的種種,在麥穗閉關的時候,已經由程非上校將可以告知的部分告訴了周婷三人,其中就包括了麥穗的猜測。

想到這裏,周婷抬眼:“那你讀取上官巴蘭信息的能力呢?她既然沒有變成蟲獸,你不是靠蟲獸血獲得的信息,就不是學的上官淨的能力。”

“對,”麥穗道,“這是梅尼亞的能力。”

“梅尼亞?”周婷詫異。

“嗯。”麥穗解釋,“各個星球的軍工廠,實際上都是絕密禁地。想要杜絕泄密風險,就必須建立嚴格的管理網絡和等級權限。最下層的文職甚至一輩子連工廠製造的是什麽都不清楚。但伊甸園很特殊,我不確定他們的製度是否嚴密,但可以確定的是,最底層的後勤部作為第一個被放棄的部門,裏麵的員工人人都為蟲化而自危——也就是說,連最邊緣的員工,都知道伊甸園致命的秘密。”

“但卻沒有對外走漏一丁點風聲。”周婷道。

其實麥穗也有賭的成分。

費恩說,他們失去神誌時,也能依靠梅尼亞總督的能力活動。

程老師說,他們的口鼻耳目都是監視器。

所以麥穗一開始隻是籠統地將梅尼亞能力當成了“管理人類大腦”,直到看完上官巴蘭視角時,她才明白他的能力分為“讀取”和“控製”兩部分。

但幸好,她賭對了。

這就是李序出發前,她讓他幫的忙。

“今天是周末,正好是上官巴蘭回家的時間,她服用了我的特製水,所以我看見了她的信息。”

周婷長舒一口氣:“既然這樣,要我幫你呼叫程非上校嗎?你看起來不太方便去作戰樓。”

麥穗搖頭:“不用,我需要考慮一些事情。晚些時候,我會整理好信息提交給他。”

……

事實上麥穗是在李序機甲構築出來的那天,將信息匯總上報的。

她老婆的機甲做起來異常順利。

可能她對他太熟悉了,每一根青筋、每一寸肌骨,甚至不需要後續調整細節,一次就做到了極致。

在麥穗將自己機甲也折騰出來的那個晚上,她感知到了上官暮的信息。

平日空閑時,精神力就仿佛蜷起來的小觸須,每當有信息傳來,它便輕輕扯動一下,激起一圈漣漪。

麥穗對這個感覺太熟悉了,當即回到宿舍。剛坐下,就看見了一麵光幕,投影著熟悉又不熟悉的會議室。

不熟在於,她從來沒進去過。

眼熟在於,它泛著淡淡的藍色,像極了海洋的波光。

而中間站著持有伯利克裏之劍的阿斯帕西婭女士、身穿帝國製服的路易主裁判,以及一眾虛擬投影。

其中包括了約翰·威爾斯。

……

眾人正在唇槍舌戰。

阿斯帕西婭強忍怒意:“這場蟲潮明明是由威爾斯軍部管理不力引發的,威爾斯必須出麵控製局勢。”

約翰·威爾斯眼皮也不抬:“封鎖罩不能關閉,一旦蟲獸溢出,會給海底城居民造成難以想象的損失。怎麽能讓平民百姓因軍校的逃兵而喪命呢?”

兩人怒目而對,僵持不下,齊齊望向上官暮。

“上官元帥,你有什麽高見?”

麥穗看到這裏,明白過來。

這是之前海底城戰地賽的時候。

她當時想過,紮卡裏·威爾斯肯定會借這場蟲潮除掉自己,但他理由未必充分,僅憑護短的康陶就能製止下來。

但她確實沒有想過,紮卡裏背後還有個帝國。

談判桌上千鈞一發,投票已經到了5:5。

最後一票,將由帝國的上官暮元帥投下。

而他的手指,一直搭在否決票上。

——隻要這一鍵按下,封鎖罩不得開啟,軍方不派增援,千餘名學生將會在蟲潮中戰鬥至死。

包括上官淨。

麥穗看見上官暮氣定神閑地喝了口紅茶。

也感覺到了他長時間無法平息的恐懼心跳。

他必須按下這個鍵。

***

上官宅邸分為南北兩院。

北邊住的是上官貝葉、上官巴蘭姐妹。

南邊住的是上官分家。

上官暮就是分家成員之一。

……

海底城反抗軍首領梅洛尼奉行一句名言:

“仇恨是人類最大的驅動力。”

然而在伊甸園千百次實驗的驗證下,發現:信徒遠比暴徒強大。

紮卡裏·威爾斯便深知這一點,所以用獨|裁手段向平民洗腦他的宗教。

他想要模仿伊甸園,卻隻粗略地學到個皮毛。

事實上,因為信仰的力量過於強大,梅尼亞總督甚至不讚同宗教活動和偶像崇拜。

在這樣一個人人都可能蟲化的地獄,一旦有信徒變為蟲獸,會給大家造成極大的麻煩。

但宗教活動可以禁止,偶像崇拜卻難以禁止。

就在梅尼亞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了兩股總督的狂熱追隨勢力。

一方是路易。

一方是上官分家。

雖然他們同樣偷看梅尼亞資料、產出梅尼亞周邊,但兩者心態並不相同。

路易belike:“嗚嗚嗚老師我們的研究是不對的,請您收手吧,我不想再看見您墜落了。但您一定要堅持的話,就讓我成為您落地那一刻的肉墊吧。”

上官分家belike:“嗚嗚嗚總督您崇高的研究折服了我,您是創世神的話,我不求當您的使徒,隻求當您的狗。”

路易不認同實驗,但臣服於梅尼亞。

上官分家認同實驗,所以追隨梅尼亞。

上官暮就這樣,從小看著滿牆的總督偷拍照長大。

與其他部長不同的是,上官分家沒有“原罪”。

且作為伊甸園的傳話筒,他們需要時常出現在公眾麵前,不能露出端倪。

所以上官分家沒有長生不老的必要。

上官暮本來以為自己會和其他族人一樣:25歲進伊甸園、結婚生子、培養繼承人、60歲退休。

但沒想到,中途會出現岔子。

他的孩子,早產了。

可憐的小嬰兒,那麽小一個,那麽脆弱,那麽純潔。上官暮第一次抱起他的時候,內心柔軟極了。

他立刻敞開衣襟,露出壯碩的胸膛哺乳他。

“阿暮,你是bata,你沒有奶。”幸好妻子及時製止。

上官暮:……

“你實在閑得慌的話,就給他想個名字吧。”妻子善解人意道。

幼小的嬰兒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他那忽然脫了上衣,用肌肉懟他的爹嚇壞了,啼哭不止。

等終於哭夠了,他睜開眼。

上官暮看見一雙純淨的、不含一絲雜質的藍色眼睛。

像絕佳的藍寶石、像迪某尼的冰雪宮殿、像藍色版梅尼亞總督的眼睛,他赫然冒出一個字。

“淨。”

“他叫上官淨。”

……

上官暮倒背如流的《梅尼亞總督名言999句》中,第323句說得好:“你們上官家的孩子,在某些地方有種意外的笨拙。”

上官暮便是如此。

或者說上官暮的爸爸、爺爺、祖爺爺,都是如此。

寶寶該認識新鮮事物時。

別的家長都帶寶寶去動物園。

上官暮覺得動物園的動物還不夠新、不夠多、不夠絢爛,所以他帶上官淨去看蟲獸。

和寶寶玩耍時。

別的家長都將寶寶舉起拋高高。

上官暮覺得那還不夠高、不夠刺激、不夠匹配寶寶身份,所以他給上官淨扔了個720度轉體大翻騰。

工作太忙需要把寶寶放進防護空間時。

別的家長都把寶寶放進半米高的圍欄裏。

上官暮覺得那不夠寬敞也不夠安全,所以他把上官淨放進了閑置的蟲獸收容單元內。

謝天謝地,上官淨有驚無險地活到了3歲。

這一年,該上幼兒園了。

上官暮幫他挑選衣服時,忽然問:“阿淨,你長大想成為什麽樣的人?”

上官淨想也不想:“像爸爸一樣的人!”

上官暮心中一暖,剛要說話,又見兒子指向書櫃,脆生生道。

“做梅尼亞總督的狗!”

青年臉色驀地一變,突然想起前些天團建時,給總督寫的詩——《我好想做梅尼亞總督的狗啊》。

阿淨聰明早熟,一定看懂了他的詩。

他背後一寒,張嘴便道:“絕對不行!”

作者有話說:

上官淨:好的,爸爸。

若幹年後——

《我好想做李序的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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