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聲鼎沸, 捧著花燈的青年似乎感應到什麽,溫柔笑意凝固在臉上,轉而側目看向斑斑斕斕的火樹銀花裏。
很快, 他神情裏的柔和歸於肅寂, 目光穿梭過萬頭攢動, 落在那滿是傷痕的男子身上。
他大抵是從來沒見過他這般落魄不堪的樣子,像隻遭人遺棄的小動物,在風雨裏受盡欺辱,漂亮的羽毛沾染上淤泥後變得髒兮兮的, 就連平日引以為傲爪牙也全被折斷,所以,那種極為輕易就能將他摧毀的破碎感也越發的惹眼。
蘇紈將祈願燈放回陸杳手裏時,人已頂著如雨灑落的金色火花,穿過人山人海, 與四周倉惶逃開的行人擦肩而過, 來到徐清翊麵前。
他剛皺起半邊眉頭,一句「你怎麽」方隻到嘴邊,這人望向他的疏朗眉眼顫了顫, 一頭撲進他懷裏, 且用雙手緊緊纏住了他, 生怕他會逃開似的。
“別再丟下我了。”
懷裏的身體瑟瑟抖動,猶如寒風中懸在樹梢上的最後一片枯葉。
複雜心緒湧入心頭,他把沒問完的話咽回腹中,攬住這具傷痕累累的軀體,閉目凝神, 帶著他消失在耀眼的火光裏。
“不是, 他怎麽又回來了?”
薛獒拿著被水泡得稀爛的花燈, 盯著那兩道消失的身影,不樂意地嚷嚷道。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師尊不會不管他的。”
陸杳轉身將祈願燈放入水中。
薛獒一把捏癟了手裏濕漉漉的燈,憤然道:“他受了傷就該去找南華道的人醫治,非要纏著道君做什麽!真是掃興!”
彎腰放燈的陸杳聞言笑了笑,將花燈稍微往前一推,靜靜地看著它飄向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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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木之境的陣法裏隻餘下一灘灘血跡和散落的龍鱗,刺入蓮紋陣邊沿的法器被寒氣凍結住,一旁的藍裙女子從口中吐出白煙,邊搓著冰冷的手邊在原地蹦蹦跳跳,好讓被水係真元侵蝕的身體能稍稍回暖。
她掩住口鼻打了個噴嚏,甩了甩凍到有些麻木的手,狠下心想快速拔出刺進陣法裏的法器,哪知手剛碰到握柄,層層寒冰便以極快的速度凍結住她的手,並且順勢往上蔓延,即將衝入心脈時,一股真氣自背後傳入體內,及時屏退了寒氣。
隨後來人抓住她結冰的手,施法朝外一扯,法器自然脫落,身上寒氣跟著逐漸消散,但她仍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待其回首時,正見她七師叔一襲湖藍底團花衣裳,麵色肅然,開門見山問道:“師兄是你放出去的?”
嫦姝在恍惚中回過神,被他這樣一問,心裏不禁有些發怵,點點頭:“師尊他,受了很重的傷……”
說完她立馬反應過來,兩道秀眉不安地擰成結,雙膝跪地道:“弟子自知理虧,願在荒木之境反省思過,等尊君前來懲治。”
李息垣盯著她看了會兒,搖搖頭:“師尊昨日攜鎮邪天罡石去往浣靈道,遂還未曾歸來,不然你真以為師兄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出浮玉山嗎?”
“我……”
嫦姝本想要說些什麽,一張口卻又啞然。
“你與嶽長老一樣,見不得你師尊受苦,但你這般魯莽放他出去,萬一他真害了五師兄不說,還將自己也毀了,這可又如何是好?”
他了解她的心思,但也教她做事要顧念後果,不能任性為之。
嫦姝收起法器,小心翼翼瞧他一眼,低聲道:“七師叔,我相信師尊不會傷害五師叔的。”
麵前的人見她這副既畏縮又堅定表情,抬手敲了敲她的腦袋,頗有些無奈地說道:“你需盡快去見你五師叔一麵,最好是趕在你師尊之前見到他,好將這事的前因後果與他說清楚,至於你師尊會如何做,我們誰都無法預料。”
這「咚」的一下不僅是敲在她腦袋上,也一並敲在了她心上,於是她忙點點頭,拱手道:“弟子遵命!可弟子助師尊逃脫一事……”
“師尊他應當還沒這麽快趕回道門,在這期間希望師兄不要惹出什麽亂子才好,其他的你先莫要管,趕緊去尋五師兄。”
“是!那弟子在此先謝過七師叔!”
目送倩影禦劍遠去,李息垣動用術法將蓮紋陣上的裂口補好,這才心事重重地回了華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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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燭火在紗帳前投落下兩道緊靠在一起的人影,泛著銀光的尾巴晃動,親昵又討好地蹭了蹭青年的身體。
“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看到那兩道深可見骨的傷,蘇紈不禁蹙起眉頭,握住徐清翊手腕時力道跟著放輕了些。
這人在他麵前現過三次龍形,第一次猶如被霜雪沾染的玉,再是被暗雲吞噬的白晝,這回就直接成了從血池子裏打撈出來的碎裂月光。
隻是這束散碎「月光」並不答話,粘纏地依偎著蒼穹,恨不得跟他融為一體。
他的視線不經意瞥到他手腕處的玉串,溫沉神色頓時一怔,突然想到:如果他能早些解開壓製他修為的封印,徐清翊大概也不會傷成這樣。
“師兄,是我考慮不周,害你受苦了。”
意識到他受傷或許跟自己也有些關係,蘇紈於心有愧,欲要替他解開封印。
察覺到他的意圖,徐清翊卻連忙抽回手,不顧傷痛死死用手纏緊了他,低微的語氣像是乞求又像是渴念:“別解開。”
他麵上閃過一絲詫異,動用靈氣隱去這家夥腦袋上兩根容易戳著自己下巴的斷角,又仔細地瞄了眼他的臉。
恰逢這人抬眸望過來,綠寶石般的眼睛裏蒙上一層綺麗,似是碧波**漾裏生出滿池的淡粉風荷,飄曳生姿。
視線猝不及防相撞,蘇紈想要別開眼時,這張清冷蒼白的臉猛然湊過來,親了親他的嘴唇,再是動作生澀地用柔軟的舌頭撬開他的牙關。
徐清翊也不是第一次親他,遂蘇紈波瀾不驚地捧住他的臉,從這帶著侵略性的親吻裏抽離,那隻戴著玉扳指的拇指卻是蠻橫地掰開這人沾著津液的丹紅唇瓣,指腹摩挲著他那顆尖端斷裂的獠牙,眯著眼惡劣道:“怎麽牙也斷了?”
麵前的美人被他抵著獠牙也不惱,微微張著嘴,漂亮的眼眸裏是繾綣豔色,濕潤舌尖在他指腹來回舔舐,留下一片溫熱水漬。
他深邃的眸光暗了暗,從他唇齒間抽回手指,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徐清翊舔了舔水光泛濫的嘴唇,陰暗的眸裏帶著輕佻,用鼻尖磨蹭著他的下顎,身體順勢往他懷裏貼緊了些,臉則埋在他頸窩邊,放任自己沉迷在清淡的綠竹香味裏。
頸邊呼出的氣息滾燙,仿佛要在他脖頸上灼出一個窟窿,蘇紈心神微動,見懷裏的人扯鬆腰帶,將布滿血汙的衣衫半褪在腰間,露出遍體鱗傷的軀體,可憐巴巴道:“赭玄,痛。”
他胸腔裏那顆平整的心髒忽是多出了一道褶皺,指縫穿過他柔順的青絲時,直接將他往懷裏攏緊了些,刹那間玉綠光點似螢火,在模糊紗帳中聚散,溫柔地治愈著這具身體上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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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夜空是昏黃的,仰頭望去,昏黃裏有些藍黑色的煙雲,還有一輪圓圓的月亮掛在上麵,把樹影映襯得黑糊糊的。
水藍色衣裙的倩影提著燈行得匆匆,光線柔和,照出那張秀氣的臉,此刻她眼裏帶著縷淩厲與狡黠,左手自然地摸到腰間,猛地回眸將手裏的暗器朝後方擲出:“哪裏來的鬼東西!也敢偷襲你姑奶奶!”
“啊!”
樹裏的黑影慘叫一聲,明顯是中了招,再是狼狽地從樹裏滾了出來,“嫦姝姑娘……是,是屬下……”
她聽這聲音有些耳熟,想起來這家夥應當是魘蝠血閣的魔修,剛覺得愧疚,轉念一想這魔修應該是趙餘涯派來的,頓時氣得也不愧疚了:“你要是來替你家閣主求情,就趕緊滾!”
“不是不是,嫦姝姑娘,屬下來找您確實受了閣主之令,但閣主並不是讓屬下替他求情,而是讓屬下來告訴您一聲,鶴懸真君他現在似乎很不對勁。”
黑影忍痛拔出肩頭的短鏢,倒吸一口冷氣。
“師尊?!你們見到我師尊了?”
嫦姝的驚訝與欣喜浮現在臉上,突然又僵住,“那……趙餘涯他沒事吧?”
“唉,嫦姝姑娘,實不相瞞,閣主他如今的狀況不是很好,與姑娘分別那日,他就一直鬱鬱累累,萎靡不振,差些因寒症結心而亡,好在有清衡君出手相助……”
“五師叔?真是勞煩五師叔為我等憂心了。”
嫦姝垂下提著燈的手,略歎一口氣,“你方才說我師尊有些不對勁?是哪裏不對勁?”
“當日鶴懸真君突然闖進瑤樓,本以為他是為取閣主性命而來,但沒想到,他隻問閣主要情思蠱一用。”
“情思蠱?師尊要情思蠱做什麽?”
“鶴懸真君並未提及他要將情思蠱用到何處,不過這蠱一般都是用在人身上的,那自然是給哪個人用,總不能是他自己用罷?”
“給……哪個人用……”
手裏的燈籠墜落到草地上,裏頭的火翻倒後,一下子就灼燒了紙做的燈麵。
嫦姝心裏隱隱有了答案:她師尊找趙餘涯要情思蠱,不會是要給五師叔下蠱罷?!
“你們給他了?”
她慌張又急切地上前一步,嚇得黑影後退了些,忙擺擺手:“沒沒沒,沒有,閣主他很久都不煉蠱了。”
“那就好。”
嫦姝隻覺得哽到喉嚨裏的一口氣終於咽下去了,當即又開始頭疼起來:她師尊竟然想到對五師叔下蠱這種法子,遭了,那她放他出來,難道真做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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