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殿裏這株海棠怎麽開了?”

李息垣拿著小巧玲瓏的黑底白花紋梅瓶踏進伏笙殿,先被這滿樹的花給吸引了,“不過二三月,哪裏是海棠花開的時候。”

徐清翊站在花樹下,清冷出塵宛如畫中仙,他平靜地看他一眼,沒出聲。

李息垣雖然疑惑,但想起有正事要辦,忙將手裏的瓷瓶遞過去,還不忘看了眼暖閣,確認裏麵空無一人後,才開口:“師兄,這是嶽長老讓我送來的鳳明離火丹,眼看三個月期限將至,到時你放心閉關修煉便是。”

“不必了。”

他接過瓷瓶,拂去落在玉白指節處的花瓣。

“不必?”李息垣詫異地望著他,很快明白過來,“別是寒毒提前複發了?”

“嗯。”

“那五師兄他……”

“他知道了。”

李息垣頓時驚訝不已,眼睛瞪得大大的,沉默兩秒,腦子飛速運轉,然後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海棠開了!所以他……他救你了!”

得知這事,他欣喜萬分,喜悅在笑紋裏灌滿,慢慢溢出來:“這樣正好,五師兄既肯出手,又未將此事道出,可見他果然心性大變,沒有辜負師尊的一番苦心,下次直接找他借心頭陽火,不是比這鳳明離火丹要好……”

“不會有下次。”

未說完,徐清翊打斷他,其麵容冷寒,眸裏灰蒙蒙,籠罩上陰雲。

李息垣知他的氣性,剛湧來的喜悅完全消失,換成憂慮從心頭爬到眉頭:“師兄,你何苦這般擯斥,算起來,五師兄不也是在還自己欠下的情。”

“人貴自立,君子求諸己。”

他稍側身,隨風搖動的海棠勾勒出清雋皎潔的輪廓,神情透出冷峻之色,是那屹立於萬壑中聳入雲霄的孤山:“以我之力,亦能扭轉乾坤。”

“師……”

見那人消失在花樹下,李息垣半句話被堵回肚中,轉而長歎一聲:他二人之間的恨意,終究是難以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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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煉這種事情,竟然還有瓶頸期。

蘇紈心不在焉地把玩著玄鐵匕首,赤黑色跟隨雁行魚貫的動作上下翻飛,旋成一道模糊的虛影。

原主這麽好的體質,多加修煉衝個分神期應該是沒問題的,他不是沒嚐試過修煉,隻是每次前期都好好的,一旦真元匯向丹田那刻,體內總有一股力量壓製著他,就算他拚盡全力突破,也是徒勞無功。

修煉上停滯不前,那就隻能多練練武力和身體素質了。

他目光悠然眺向不遠處的練劍場,三四個身著水藍雲紋錦衫的弟子圍在那裏。

莫秋折立在正中,手持長劍,出招時劍隨身動,身帶劍行,青雲平浮,其步法輕快,腰似蛇形,數道銀白劍光瞬時閃過,一招一式令人目不暇接,旁觀者反應過來時,他已一氣嗬成。

“可記住了?”

今日天高雲淡,風清氣爽,莫秋折想著這是個習劍術的好時日,特帶了座下弟子教習。

四人愁容滿麵,隻恨方才不能多長幾雙眼睛,好將招式再看清些。

莫秋折輕笑一聲:“罷了,回去再將劍譜背熟些!”

“弟子定不負師尊所望!”

四人聽完皆鬆了口氣。

誰知下一秒,他們師尊眼神一厲,指尖劍氣橫出,朝那茂密的柏樹葉間刺去。

蘇紈不慌不忙地側臉躲過,從枝葉裏探出頭來,像隻狐狸似的眯了眯眼:“三師兄這麽凶作甚?我掛在這兒礙著你們練劍不成?”

那四個弟子臉色一變,下意識躲到自己師尊身後,努力克製住打顫發軟的雙腿。

“知道礙事就趕緊滾!”

莫秋折鐵青著臉,眉宇間布滿陰霾。

“南華道這麽大,我樂意呆在哪兒就呆在哪兒,你嫌我礙眼便去別處,我可懶得動!”

蘇紈伸了個懶腰躺倒,自得其樂地翹起了二郎腿。

“師尊,要不,要不我們,還是去別處罷……”

身邊的弟子小聲道。

莫秋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怒火衝天,狠狠咬牙:“練!”

他這劍法又不是見不得人,憑什麽要去別處!

因為有凶神惡煞的長昭殿主在,弟子們練劍練得顫顫巍巍,力道比平日弱了不少,各個苦著臉,光是劍招就記錯好些。

沒用的東西。

看見其中一人的劍抖個不停後,蘇紈嘲諷地笑了聲。

一個劍都拿不穩的弟子,不得把莫秋折氣死?

本以為莫秋折會大發雷霆,結果這人耐心得很,收斂了平日的鋒芒,換上認真嚴謹的模樣,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教那些蠢蛋。

他有些好奇,莫秋折在這時候竟顯得光芒萬丈,跟看見自己就暴怒的那個他判若兩人。

蘇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舞劍的招式,緩若遊雲,疾若閃電,劍光環繞在身,餘下未散的細痕,整個人便置身在裏,如身纏遊龍。

別的不說,莫秋折劍術使得是真好,全門派他說第二,定是沒人敢說第一。

這個人,他滿意極了。

他沒用又添堵的係統突然出現:“宿主大人,您這招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用的真不錯。”

“你這狗東西連拍個馬屁也不會,我還用對他知己知彼?”

蘇紈冷笑。

“宿主大人,辱罵係統記二次警告!”

係統決定找回自己的尊嚴。

“隨你!”

反正他在安全區,警告對他來說沒啥用。

見他破罐子破摔,係統一秒放棄了找回尊嚴的決定:“咳,宿主大人,您總不能是看上他了吧?雖說他長得確實挺好看的,但是他對您可凶了,嘶,如果是這樣,您的口味還挺特別的。”

“閉嘴吧你。”

“……”

今天是宥虛真君門下弟子練劍練的最煎熬的一天,因為不遠處樹上掛了個玉麵閻羅,嚇得他們小心肝兒撲通撲通跳,隻差從嘴裏飛出來。

弟子們祈禱這難熬的一天趕緊過去,甚至連夢裏都是長昭殿主陰森森地盯著他們的脊背,讓他們膽戰心驚,一夜未曾好眠。

直到新的朝陽從東方升起,大夥兒才鬆了口氣。

玄陰劍法如今已練到第五式,四五個弟子趕到練劍場的時候,想起昨日的畫麵心有餘悸,下意識往那樹影裏看一眼,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差些嚇昏過去,哆哆嗦嗦地往自己師尊身邊躲:“師,師尊,長昭殿主,他他他,他又來了。”

莫秋折頭都沒抬,冷淡道:“來便來了,你管他作甚!練你的劍去!”

弟子們硬著頭皮,根據招式比劃,一舉一動毫無靈魂,內心則祈求活閻王明日別再掛這片樹上了。

直到第三日,青年又從那裏冒出了個頭,弟子們終於崩潰了。

他們哭喪著臉,頂著失眠留下烏青眼圈:“師尊,我們還是換個地方練劍吧……”

莫秋折知道他們在怕什麽,本想著以此助他們曆練內心,結果三日過去了,他們依舊瑟瑟發抖,劍在手,卻不在心。

他怒其不爭,麵孔上難得露出凶惡之態,喝道:“心中有懼,就永遠別想拿起這把劍!既拿不起劍,又何必入我門下!”

“說得好!”

有人鼓起掌,輕飄飄飛身而來。

幾個弟子看清那人的臉,慌裏慌張,四處逃竄,比見了鬼還可怕。

莫秋折眼底瞬間掠過一抹寒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劍指來人。

蘇紈亦撿起地上逃走弟子丟下的長劍,眉眼彎彎似月牙兒:“三師兄,他們太蠢了,你收我入門罷,我可聰明了!”

沒想到莫秋折聽這話更氣了,臉憋得通紅,憤怒就像洪水衝垮了堤壩,勢不可擋地湧出來:“狗賊休要辱我!”

寒光一過,兩把劍猝然交鋒,霎時光影重疊,劍氣奔放,銀光在兩道青影間流竄,二人一挑一刺,瀟灑飄逸,吞吐自如。

也是這一瞬,莫秋折心中浮出一絲異樣,不由停下手中動作,他們交手不過短短片刻,這人出招卻讓他極為熟悉,似乎是……他自己用的玄陰劍法!

“怎麽不打了?”

蘇紈後撤一步,靈活地挽了個劍花,方才他用的兩招是他這幾日沒見過的,要是能逼出他更多招數就好了。

莫秋折如夢初醒,原來這三日,這人都在看他練劍,且悉數記下,一招不差。

震驚與怪異在他心裏齊齊生出,一時五味雜陳,錯愕到他連連後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麵前人一眼,忽是二話沒說,扭過頭就走。

“不收就不收,還生氣了,真沒勁!”

蘇紈失了興趣,撇下劍,背過身往浮玉山南麵行去。

“宿主大人,您偷學人家劍術,他生氣也正常。”

係統沒想到,他最終會跟這死對頭示好,“不過有一說一,您還真是能屈能伸。”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蘇紈騰空禦劍,與浮雲擦肩,“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我懂,就是說您是龍和老虎,他們是蝦和狗。”

係統若有所思。

蘇紈笑了笑,沒有回答,隻覺得有些可惜,莫秋折教那幾個倒黴徒弟教得太慢了,他每天看重複的招數都看膩了,雖說那人劍法好,可也經不起蠢貨那般折騰。

等他們改天練劍時,他再去蹭個兩招,不然就跟莫秋折多打幾次,總能把他的家底全部逼出來!到時候,他就算不靠修為,劍法也應當是不錯的。

拿定主意,現在得去看看,那幾個刨地的小道士怎麽樣了。

草長鶯飛時節,天氣不算炎熱。

浮玉山南麵聚集了一堆灰衣弟子,推來搡去,顯得分外熱鬧。

蘇紈遠遠就瞧見了,想著這些小道士算得上機靈,還知道靠著四五人之力翻不完這座山,需要找些幫手。

直到那小胖墩被人一腳踢在肚子上,滾了老遠,痛得齜牙咧嘴,他才反應過來:喲,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