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白影恍如天神臨世,閃身落在他麵前,蓄力持掌之時,湛藍的水波屏障瞬間拔地升起,寒涼刺骨,與疾馳奔來的魔獸相撞,強大的氣波從中彈開,掀起層層焦土。
氣溫驟降,寒冷將先前的餘熱驅散得一幹二淨,甚至連地麵都結上一層薄霜。
蘇紈虛垂著眼,艱難地喘息,奮力把劍身紮進土裏,整個人的重心皆以它支撐,他保持著俯身的姿勢,這樣傷口至少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
來人爽朗清舉,明明烏灰的眸裏不帶半分溫度,卻還是美如朝霞映雪,驚鴻落雁。
南華道眾弟子又驚又喜,高聲喚道:“掌門!是掌門來了!”
掌門?
他神思有些恍惚,腦袋開始變得昏沉。
南華道的掌門,是原主師出同門的大師兄徐清翊,世人稱鶴懸真君,也是修真界中第二個年紀輕輕就靠著雙靈根修到了元嬰期的人。
今日一見,他才知什麽叫「驚才絕豔」。
麵前這人修為至高,深不可測,其修長如玉的手僅僅覆在魔獸獠牙之上,便能壓得那魔獸動彈不得,牙麵瞬間結上厚厚的寒冰。
待他毫不留情的施力往下一震,痛苦的嘶嚎聲響起,一時間地動山搖。
塵煙散去後,前方的人手中握著被掰斷的獠牙,衣不沾血,麵容隻有清冷,其清瘦如竹的身形筆直挺立,猶如傲立在寒冬中的一株雪鬆。
蘇紈隱約見這人朝他走來,看著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而後其長袖一揮,銀劍自手中生出,寒光刺目,劍鋒指向他的脖頸。
又來一個?原主是多遭人恨?
蘇紈捂住腹部的手都是血,此時他顧不上這麽多,先問係統:“要是我提前死了會怎樣?”
係統:“提前死亡意味著任務失敗,任務失敗後需接受懲罰,懲罰項目不限,常規內容譬如,意識體將在最痛苦的記憶裏無限循環或者被抹殺等等。”
“我說兩億獎金怎麽拿得這麽容易,原來挖著坑在這兒等我!行!老子貪心認栽,不過你個狗東西也不得好死。”
“宿主大人,辱罵係統記一次警告,積滿三次警告,您遇到的獸類數量就會翻倍哦!”
“嗬嗬,那我謝謝您。”
聽說人死之前,總能想起記憶裏最舉足輕重的部分,往事化成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流轉,他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無數道黑影從身體裏匆匆穿過,又在天光暗下來時,全部停下腳步直勾勾盯著他,尖銳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穿透他的耳膜:
“真是個窩囊廢!”
“你半點都比不上他!”
“不成器的東西!看見你我就來氣,你給我滾出去,最好是死外麵算了!”
“……”
他歎了口氣,似乎想反駁,到嘴邊卻變成了:“好了,我知道了。”
無力感自心髒蔓延至身體各處,堵得他喘不過氣來,回顧這一生,好像沒什麽好留戀的,死了就死了,正好遂了那個人的願。
這大概,是他活這麽多年以來,唯一一次做了件讓那人滿意的事情吧。
他掀起眼皮,露出黑滲滲的,笑盈盈的眸子,薄唇輕啟:“師兄,我累了,你給我個痛快罷。”
天地間仿佛歸於無聲,持劍者聞言,一向冷清的麵容竟微怔了片刻。
“手下留情!”
一聲驚呼響起,有人急急忙忙自遠處奔來。
蘇紈緩緩閉上眼,聽係統發出了任務失敗倒計時。
“3,”
“2,”
“1,”
“Game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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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光怪陸離,呼嘯的風時而將他扯得七零八落,時而又將他零散的魂體湊在一起,把他折騰得死活不得。
朦朧中,對麵好像坐了個少年,他衣衫全被浸濕了,漂亮的臉上沒有半分顏色,周身則覆著一層寒霜,凍得他瑟瑟發抖。
“小東西,冷就去尋火,別在我麵前裝神弄鬼!”
蘇紈淡道。
少年聞聲,眼皮微抬,露出一雙黯淡無光且沒有生氣的眼,直直地望進他心底。
一滴水珠在耳邊砸落,令他猛得驚醒,入目的先是牆上那盞徐徐燃燒的燭火,偶爾跳躍的火苗昭示著時間正在流動。
他頭疼欲裂,身體各處仿佛壓了一塊千斤巨石,重得要命,而腹部被貫穿的痛意並未消散,也是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竟然還活著。
“恭喜宿主大人達成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成就。作為獎勵,係統將贈送您一個對獸類超級有用的讀心術,請您妥善使用哦!加油!”
熟悉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
“差些把我害死,你竟還有臉滾出來?”
蘇紈不悅地磨牙, “我要這狗屁讀心術有什麽用,研究魔獸吃人肉的時候是喜歡孜然的還是香辣的?”
看他開局的狀態實在太慘烈,係統鬆了口:
“那宿主大人想要什麽獎勵?係統可以為您申請一下呢。”
“你,從我腦袋裏,滾出去!”
“宿主大人,今天天氣不錯,特別適合出去踏青,哎呀,我死機了。”
“……”
狗東西就會裝瘋賣傻。
他暗罵一聲,打量起四周——
這是一間陰暗潮濕的石室,裏麵除了四麵石牆什麽也沒有。
蘇紈想用手探一下腹部的傷,抬手就聽見「叮當」的清脆聲,定睛一看,自己手腕上掛著纏有鐵鏈的鐐銬。
他移開視線——果然雙手雙腳包括脖頸都被鎖上了鐵鏈子,想也不用想,定是南華道那群狗東西幹的。
要殺就殺,給他像個喪家犬一樣栓在這兒做什麽!
他吃力地扶著牆坐起來,每動一下都能牽動到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倒吸無數口涼氣。
腹部的傷已經不知被誰用厚厚的紗布包紮好了——奇怪,明明恨不得要他死,怎麽又把他救活了?
對了,在他暈過去之前,他記得有人喊了句「手下留情」,是誰呢?
他揉了揉眉心,想抓取更多原主的記憶,結果不論他如何翻來翻去,都隻找到了明麵上一些無用的東西。
思索間,一陣腳步聲傳來,在這寂靜幽深的地牢裏顯得格外清晰。
蘇紈謹慎地瞥向門口,看到徐清翊似那清風明月般翩然而至,瞬間將整個地牢照亮了不少。
那人在離他一丈處停下腳步,音色清潤,好比黑白棋子敲落在檀木棋盤上,“傷勢如何?”
“多謝師兄關心,暫時死不了。”
蘇紈有氣無力地仰著頭,輕笑道,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鬼樣子——衣衫破爛,青絲淩散,蒼白得跟鬼似的,要是再愁苦著臉,定像個在大街上乞討的叫花子。
這人像聽見了什麽刺耳的聲音,不禁蹙起眉,倒未多言,隻從袖中掏出一個菊石青玉盒子扔在他身上。
他哪有力氣撿起來,隨意瞅一眼:如果沒記錯,這是一盒參香養元膏,用來治傷的。
所以救活他的人,是徐清翊?
徐清翊神色凜然,無跡可尋,他難以摸透這人的心思。
於是他別過眼,心一狠,不動聲色地用力按緊自己的傷口,腹部的痛瞬間翻湧向四肢百骸,差些讓他當場昏死過去。
他麵目猙獰地咬緊牙,暗暗用手指絞住了衣角,拖著殘破的身子倚在牆邊,虛弱道:“師兄,你看我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給我這藥也沒什麽用,還是拿回去罷。”
“我是個罪人,就該留在這冷冰冰的地牢裏腐爛生蛆,你不必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語氣頹然地說完這些話,他疲憊地垂下腦袋,吃力地咳嗽兩聲,藏好了因為痛而不住發顫的手。
一陣冗長的沉默,煽動了蘇紈心裏的忐忑,四周靜到能聽清二人的呼吸聲。
他掩去眸中的灰暗,以為自己演技太過拙劣,早被人看穿心思,遂想再對自己下手狠些,手剛放到傷口上,終於聽見那人丟下一句:
“你不會死。”
徐清翊離開時自然沒看見,說出一番悔悟之言的人大半張臉藏在燭火照不到的陰影裏,陰險早就順著心尖兒爬上了眼尾眉梢。
他丟下一枚餌,就看這人咬不咬鉤了。
三更天裏,夜色深似濃墨,掛在山頭的彎月被迫蒙上一層黑紗。
觀微水鏡中映出地牢景象:青年蜷在濕冷的地上,不知是痛的還是凍的,身體微微發顫,其衣衫破爛,發絲鬆散,覆蓋住大半張臉,隻能從他咬緊下唇後,唇麵餘下的一片烏青,才得以看出他承受著巨大且無聲的痛苦。
那盒治傷用的參香養元膏孤零零的待在一旁,顯得不知所措。
“大師兄,”立於鏡前的李息垣先發話了:“看來月隱無憂草起作用了,不然以五師兄原先的性子,定然不是這般模樣。”
“誰知道他在耍什麽鬼把戲!你又不是沒領教過他的狠毒!”
莫秋折坐在石凳上,用紗布纏緊手臂處的傷口,一見鏡中之人就怒氣衝天的。
“可師尊說……”
“休想拿師尊來壓我!”
莫秋折被觸及逆鱗,怒吼道:“反正師尊偏心慣了,你不妨猜猜,若是師尊看到自己的高足弟子成了這副鬼樣子,他會如何懲治我等?”
李息垣一向溫和,聽這話難得帶了怒意:“三師兄,你怎能……”
“別說了。”
徐清翊麵上泛起清寒,冷意橫生,打斷他二人爭吵,揮袖關掉觀微水鏡,匆匆往地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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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紈想確認一件事,所以他明知那盒參香養元膏能夠助他止痛愈傷,卻偏偏不碰它。
他就是想叫徐清翊看到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慘樣,如果他真想救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那麽他就能確定,原主身上定是有什麽值得他出手相救的東西。
會是什麽呢?他也好奇得很。
人們大都會被利益所驅使,從不舍得做虧本買賣。
他自己也是。
在這期間,他半昏半醒,隱約記得徐清翊及李息垣都來過兩三回。
原主七師弟李息垣性子柔和,說話溫聲細語的,想救他卻又好像對他心存忌憚,但試探意味擺在臉上,時不時問他走火入魔之前的事。
說實話,原主記憶裏的日常除了漫山遍野的溜達之外,就沒什麽值得參考的東西,所以他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
徐清翊就不同了,他從不說多話,沉默寡言的像個啞巴,好幾次都是不動聲色將瀕死的他從鬼門關拽回來。
即便是神思不清,蘇紈也沒忘記自己要扮豬吃老虎,好讓這人對他放下戒備。
寒氣正濃的夜裏,地牢裏更是涼如冰窖。
原主天火靈根,一身的炎火真氣,其實根本不懼寒,但他還是封住自身的心火之源,以凡人之軀與滿室寒氣抗爭。
寒涼化作千萬根細密的針,從地麵生出,刺入皮肉,鑽進骨縫,覆沒一身熱血,形成沒有溫度的冰涼。
這樣也好,至少連腹部的疼痛都被凍住了,不至於疼得他要死要活的。
連係統都看不下去,蹦了出來:“宿主大人,您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別又把自己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