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南華道戒備森嚴,萬一將他殺了,我現出真身,從這裏活著出去都難!再忍一些時日罷。”
少年明明沒動嘴,聲音卻傳了出來,他握著他的一縷頭發,看樣子發怔,暗地則在沉思。
蘇紈透過鏡子,瞟了眼十九,他像個沒事人似的努力幹活,把梨花木桌椅擦得錚亮,完全沒聽見這些聲音。
嘖,真是有意思。
他暗自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怎麽這小徒弟的心聲藏不住,露到自己耳朵裏去了。
而且,他想著要殺他。
不過一瞬,他又反應過來,想到自己在地牢裏時,這廢物係統給了他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成就獎——讀心術。
他記得這讀心術好像隻對獸類有用……等等!
他這徒弟,不是人!
係統樂嗬嗬地跳出來:“宿主大人真是聰明。”
“你早就知道?”
“是的呢,畢竟本係統的特性就是召喚獸類,對獸類自然有感應。”
“為何我第一眼見到他,卻讀不出他的心?”
“啊是這樣,忘記告訴宿主大人,這個讀心術,隻有二者觸碰後才會生效。”
對了,從他把他帶回長昭殿,他們兩就一直保持著距離,要不是他想看看小徒弟跟十□□梳頭學得如何,讓他替自己綰發,自己還真發現不了這個秘密。
但是,獸族都是有氣味的,魔獸有魔氣,妖獸有妖氣,靈獸自然有靈氣,一旦進入南華道,不說長老們,就算是內門弟子應當也能發現不對勁,可他身上半點獸類的氣味都沒有,跟普通凡人無異。
再加上他能夠化成人形,由此得見是個厲害的家夥。
“宿主大人,不是它厲害,是您厲害。”
係統忍不住提醒他,“它之所以沒有獸氣,是由於您的炎火氣脈將其掩蓋住了,南華道的人這才沒看出來。”
“我的氣脈?”
蘇紈又打量起鏡中的少年,鳳眸微眯,語氣陰森,“該不會是你把他召過來殺我的吧?”
係統略微有點不自然:“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結合先前的「故障」,它好像知道,這隻獸是怎麽來的了:“您還記不記得,先前您為了寧璿生那群小孩兒離開了安全區,後來卻並沒有遭到獸類攻擊這件事。”
“所以,它是繼續殺我來了?”
玄鐵匕首於掌心凝現,殺意湧起,“那我就削了它的腦袋下酒!”
“宿主大人冷靜,您在安全區內,這隻獸不受係統所控,不會為殺你而來,從讀心得知,它潛進道門,必有所圖,可它到底有什麽目的,係統亦不清楚,總之,您小心為上。”
頭發已綰得規規整整,鏡子裏人豐神如玉,眼皮懶懶下垂,似是困怠,聞見窗外動靜,才反顧一眼。
陳妄拿著藥簍,言行謙恭拜禮:“見過赭玄道君,弟子前來為長昭殿送藥草。”
“你不必獻殷勤,收徒之事已成定局,休要癡心妄想!”
本以為上次把這小子打擊一頓,他就該心灰意冷,哪知越挫越勇,天天往他長昭殿跑,搶著跟十九二娃幹活。
再怎麽說他也是富貴子弟,平時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哪裏會幹活,澆個花差點把花澆死不說,拂個塵一連打爛好幾個瓷器,泡個茶放了滿滿一杯的夏枯草和嘉應子,真是沒少給他添亂。
“道君息怒,弟子隻是想替道君做些事,並非是為收徒一事癡心妄想,”
陳妄眼睫低垂,收斂了平日的傲氣,竟變得乖巧起來,“是弟子唐突,手腳笨拙,雖然這些事弟子現在不會做,但以後定能做好!弟子無緣拜入道君門中,能遠遠看著道君,亦是弟子所求。”
蘇紈深吸一口氣,屏聲斂息收起手心裏的玄鐵匕首,黑騰騰的雲霧籠在其眉眼,語帶威脅:“明日你再敢過來,本君就打斷你的狗腿!”
少年硬氣,如不易被風雨摧折的新芽,難以動搖:“弟子不怕!腿斷了還可以爬,弟子爬也要爬到長昭殿來!”
“……”
看著拂袖離去的道君,二娃心裏著實想不明白,這個關門大弟子到底有什麽好的,竟然還有人上趕著要來做,如果可以拱手相讓,他定會毫不猶豫地讓給他。
淡色的月亮再度爬上枝頭,不出半會兒,被薄紗般的雲霧籠蓋。
青年倚在灰牆紅簷,抱著酒壇,於月色舉杯對飲。
原主身邊根本沒有正常人,他們都各懷鬼胎,居心叵測,給他整得煩透了。
哪怕是將他視為神明的陳妄,他都不得不戒備,說不定這孩子隻是把他高高捧起,然後一朝給他摔進萬丈深淵,看著他的屍體四分五裂,發出得逞的奸笑。
人心是最不能直視的東西,他試過。
所以他在那些人眼裏廉價、低賤,是一灘壞死的腐肉,隻能吸引來肮髒的蒼蠅老鼠。
牆簷邊滾落下好幾個空酒壇,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烈酒穿腸,灼燒著胃部,混淆了意識。
那襲青衫闖進他迷蒙的眼裏,與他直直對視良久。
他記得這雙漂亮的眼睛,像桃花的形狀,擁有春日裏獨有的明豔。
於是他舉起酒壇,灑脫笑道:“三師兄,一起?”
莫秋折並不理他,隻身姿挺拔站在他旁側,看往不太明朗的,一片青灰的夜空。
青年毫不客氣踹他一腳,用酒壇做枕,仰起下顎神色自得地望著他,明目水光瀲灩,宛如春山含笑,“平心而論,你說,我是不是你教過的,劍術最厲害的人?”
男子不言不語,一彈指頃,劍光忽來,他翻脈挽劍,劍影形成蛟龍出海,連綿不斷,最終幻影合一,悉數聚在青年胸前。
寒劍映著模糊不清的月光,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清透的光斑。
“既喚作龍遊浮影,劍鋒微挑橫抹,才能出敵不意。”
蘇紈指出他劍招的空缺,悠悠呼出一口酒意,深重困倦侵卷,讓他頭腦更為昏沉。
是這酒太烈了。
他合攏上沉重的眼皮,任由犀利劍鋒抵在自己胸前。
因為太過清楚如今的局勢利弊,遂他睡得極安心,誰讓他們都殺不了他。
莫秋折同樣清楚,可並非是局勢利弊所致,他不管局勢利弊,隻想解心頭之恨。
這人近在眼前,現在他一劍封喉,便能致他於死地。
他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手刃仇敵的畫麵,要不將他的身體捅得稀爛,發泄百年來的怨恨;要不就劍刎其項,眼睜睜看著他的血噴薄而出,眼裏流露將死時驚恐萬狀的慘樣。
真當這把劍能取他性命時,他又動搖了。
手中的劍上下抖動,劍鋒忽是微挑橫抹,斬斷這人耳邊的半縷青絲。
如他所言,劍鋒微收橫抹,才能出敵不意,招式順暢。
思緒不由回到那日望春樹下,他與他比劍,那劍光紛飛,玉蘭墜落的情景,甚至偶爾做夢也會夢見。
“能人皆在自己的擅長之處竭力求勝,以此奪得大乘,亦成強者。”
“你知道當初莫秋折為何收偽靈根的方司垣做徒弟嗎?”
“他是不願讓新芽蒙塵,被俗世和規矩踐踏,變得殘破不堪。人一旦太守規矩,就容易畫地為牢。”
話語在耳邊回**,此前種種恍如發生在昨日。
莫秋折啞然失笑,跌跌蹌蹌後退兩步,笑得渾身都顫動起來,有種意味不明的蒼涼感。
奇怪,他們分明是死敵,他卻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
月色朦朧,涼風灌進耳裏,纏綿不休。
莫秋折發絲潦亂,雙眼失神,喃喃道:“我真恨你,將我碾得粉碎,卻又如明月照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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